反派他人美心善

第90章

夜宴未尽楚晟就先一步溜走,在那坐着的气氛尴尬,他哪能看不懂张清英的眼神在看哪。

只是说破让人难堪,若是自己多想,怕又是一份自作多情。

便寻个由头出来随处走走,避开了那些光亮。

往日他少去濑溪河,今日不知为何也想去瞧瞧,月色下水面浮光跃金,清凌凌像有碎银铺底,他分明未沾酒,此刻自有一种溺于金波玉液的醉意。

月掠晚风催,催去潮生声,楚晟望过长河烟波,往日想的是秦淮连天灯火,如今竟也能静下心看一处寂寞。

楚晟扪心自问,自己最是贪慕富贵,拼命活在一层上流里,活得努力又忘情。

可是,他所作所为又并非只是为了富贵,常有人贪钱,因为贪赌贪欢贪色贪食,要用钱去替补。

楚晟偏偏不,他手握银两金票,心下却空空一片,若是食能饱,便更不想用钱做什么。

他少有欲望,只是习惯性地想要积攒钱,得到却不知要用去何处,思来想去,他才明白钱对于自己是什么。

他是个怕寂寞的人,不想再穷困潦倒,只身一人。

便不惜一切,要挤进这一场人间最盛大奢华的烟火。

只是心里终究格格不入。

“夜风凉,你虽不似楚瑾体弱,可别把自己当什么铜骨铁臂。”

终究是跟来了,楚晟无奈一笑回头,见张清英一身月白衣袍眉眼如初,忽而道:“想起两年前那出了。”

“两年前?”张清英寻了个避风处将外袍脱下铺在地上,他坐下来向楚晟招招手。

楚晟坐下后看着张清英,双手托着下巴笑道:“那时我去汉良谈生意,你非也要跟着去。”

“我哪里是非要?”张清英挑眉,那时玉京有一大盗出逃汉良,他领命前去捉拿,去汉良水路最快,去时只有那一趟船只,还被楚晟包下了,他无法,只得上门讨个人情同去。

见楚晟瞪自己一眼,张清英偷偷翘起嘴角改口:“好,是我非要与你同去。”

“那时船只走到半途歇息,你我下岸买些补给,”楚晟眸色一暗,他垂下眼道,“就那时候……”

“堤坝冲毁,横河决堤,”张清英仔细回忆,那时他和楚晟眼睁睁看着船只倾覆,幸而同行者皆下船,正当他心下庆幸时,河对岸传来一声惊哭,“那时三小儿被急流冲走,最小不过六岁。”

楚晟点点头,抬眼看着他勾起笑:“那时也不知你这脑袋想得什么,竟然就这样跳进横河,波涛千丈,像能吞人一样。”

“你有在担心吗?”张清英问,楚晟轻笑一声:“自然担心,我那时,就觉得你是个傻的。”

三个小儿一人之力如何救得下,他站在岸边目瞪口呆张清英双臂紧紧抱着两小儿,另一个死死扒着他的脖颈大声哭喊。

见人将三小儿送至岸边时已精疲力尽,楚晟想伸手拉过张清英,一个大浪却将张清英重新卷回河中。

巨浪冲撞着张清英的头,楚晟伸出的手还在空中,那人已被卷去河中央的漩涡,似河浪底下的巨兽张口,怨恨张清英夺走吃食,要拿他拿命去赔。

身边的几个船夫都是胡子斑白的老人,哪里指望得上,楚晟也不知自己想什么,他本最为惜命,却想起刚刚张清英奋不顾身的一幕,动作比脑子快一步地跳进了河里。

他刚下来就后悔,后悔自己要赔上一条命,可回头路走不得,楚晟望着已经渐渐不挣扎的张清英,咬牙往那里游去。

或许张清英这般人就是命不该绝,楚晟费力游到张清英身侧时河里的浪开始逐渐平息,他伸手拽住张清英的胳膊,不断将灌进口中的河水呕吐出去。

楚晟脸色发白,念头却是自己死了便罢了,背上的人不该死去。

这大好的青年有太多的事要去做,不该就此沉睡在江底。

而他自己,若是死了,也只对不起楚瑾多年栽培,要让楚瑾难过了。

他满身欲望的铜臭,抵不得一株清白的玉兰。

幸好岸边的渔夫将长长的绳子扔了过来,楚晟将绳子挂在腰间,靠着岸上人的拉力一点点回到岸边。

他半死不活喘着粗气,背上的张清英已经被浪打晕,经验老道的渔夫将人平躺后按压吐出水,试探过鼻息和脉搏都正常才停下。

被几个人搀扶着去了客栈,楚晟夜里总是不安,起身去张清英房内守着。

他握住张清英的手腕,感知到脉搏在动才放心,只是靠在床柱之上,最终熬不过才阖眼。

翌日张清英醒来,见楚晟握着自己的手腕靠着床柱浅寐,他轻轻将手抽出来将人抱起放到**,后将被子掖好才退出去叫人端些早点。

“那时你怎么想,若说我傻,你也跳下来了。”张清英向后靠在树上,他目光温柔里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热。

楚晟低头一笑错过那神色,只是小声道:“我自不怕河晏笑话,我是个俗人,比不得你大义,若是叫我纵身去救那三小儿,我定不会去。”

“那你为何又跳下河?”张清英不解问。

“若是别人,我定不会如此,”楚晟移开眼看着江面,月色下情愫隐没于眼底,“只是,那是你。”

故而愿意舍生相去。

“今夜,你不曾喝一点酒?”张清英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楚晟听着不对,他仔细看才发现张清英脸色薄红,竟然眼中有醉意,他稀奇道:“你竟然喝上了?”

“原是不想喝,只是你今夜不肯和我多说,听闻借酒浇愁,我想效仿试试。”张清英低眉,莫名看起来委屈。

楚晟笑道:“愁可去了?”

醉酒的人抬眸,伸手握住楚晟的手腕,两厢无话,楚晟垂下眼,只觉得脸颊发烫,张清英摇摇头,眼中困惑道:“去了,可不是因为酒。”

“是见着你又肯同我说话,”他似醉得过头,说话露骨干脆比平常更甚,“这才去愁。”

树下的人闭眸借着酒意睡了过去,楚晟凑近瞧着张清英安静下来的眉眼。

这悬挂在青空的月不曾属于他,只是此刻,他妄想疯长,偷了一杯月色。

一个情难自禁的吻,轻得像风一样,在夜里逃逸,除了罪人无人知晓。

在安州的日子相比之前也叫过得清贫,不知不觉就过去数月,杨尚一日支支吾吾邀约楚瑾,叫莫瑀警铃大作。

他偷着跟上二人,见他们在一家酒楼里进了包间,他包下隔壁的雅间在其墙上开了一个洞。

掌柜的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捧着莫瑀给他的银子心头不知该笑还是哭。

“你走吧。”莫瑀瞥一眼他挥挥手,示意别留在这碍事,掌柜拿着的银子比这墙壁贵得多,也不贪便宜,把酒楼里最好的菜都送了进来。

莫瑀耳朵贴着那洞,见时不时有人进来,眉毛都凝成一团,他忍无可忍道:“可以了,不要再进来了。”

吓得上菜的小伙赶忙关上门,啪地一声让莫瑀错过一两句话,他心下郁闷,又低下头去听,只听道杨尚口中求娶和爱慕几个字。

登时一股血直接冲上脑子,莫瑀黑着脸忍下怒火,他继续固执地听,却不想楚瑾没有立刻拒绝,只是道:“这得同陈叔商量商量。”

他不再听,只是坐在桌旁生气,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不应,那人还一直敲,莫瑀憋着气过去一把打开门,见来人顿时僵住了脸色。

“将军火气不小啊。”楚瑾哼笑一声,他身后的杨尚盯着脚下,一副什么也听不到的样子,只是耳根微红,莫瑀拉过楚瑾进屋嘴上道:“杨大人先走一步,我和楚大人有政事相讨。”

门被用力关上,被关在外的杨尚面有赧然整理番衣袍往楼外走,屋内楚瑾好整以暇看着脸上憋着话的莫瑀,忍不住捏捏他的脸柔声道:“你小子,偷听的事最是熟稔。”

“你也背着我出去,我一刻不见你便和别人走了,”莫瑀语气幽怨,他伸手把楚瑾抱紧在怀,低声道,“总是这样,看来以后寸步都不能离了。”

“好了,”楚瑾手搭在莫瑀肩头,他眉眼含笑道,“你明知我们在说什么,不许再自己给自己灌醋,届时又要我买单哄着,好算盘。”

莫瑀轻哼几声道:“那你也不跟我提就和他出来了,我还是生气。”

脸上传来濡湿的温润触感,楚瑾用唇轻轻碰了碰莫瑀的脸,他笑道:“再哄不好,我就走咯?”

“好了,”莫瑀自然不肯放他走,笑着回吻了楚瑾的脸颊,才提起刚刚的事,“他想求娶雪鸢?”

见楚瑾点头,莫瑀心下炸开了花,他克制住笑,面色如常点头:“问问那丫头心意再决定,杨尚是个可托付的。”

一下送走两个喜欢往楚瑾身旁凑的人,莫瑀心情格外的好,他拖着楚瑾坐到仍温热的菜旁,殷勤挑拣着对方最喜欢的口味。

见莫瑀浑身都透着喜色,楚瑾刚好和杨尚谈话时未吃什么,现下正好饿了,便提起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时不时看着只盯着他笑得傻兮兮的莫瑀,楚瑾会笑着瞥他一眼:“从刺史府出来时也没用过饭,不和我一起?”

“有个词叫,秀色可餐。”莫瑀随手道一杯凉茶给楚瑾,见他满意这菜色才动筷。

岁月静好的日子在安州流动得慢,一切皇权和阴谋似乎都远去,只是终究要去面对那些血色不堪。

瑶华宫里的娘娘肚子越发大,楚凝烟已经不出宫门许久,楚瑾和莫瑀在安州的功绩得了许多封赏,她父亲和她亦沾了光。

从柘霜那里得来的药越喝越有瘾一般离不开,她扶着肚子躺在长椅上,宫女在一旁打着扇子扇风。

算算日子还有三月临盆,楚凝烟小心翼翼挪动身子,孕期里腰腿酸痛,她是头次怀孕,更是辛苦。

太子府上张顺志正将今日朝堂事仔细报给莫南乔,座上的人面色平淡,似乎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张顺志蹙眉道:“殿下,如今淑妃得势,那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虽年幼,可陛下觉着自己身体尚硬朗,动了心思也未可知。”

莫南乔掀起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林休思知这是莫南乔已心有不悦的意思。

他眼睁睁见张顺志的脸色沉了下来,心道不妙,暗中希冀这位首辅能懂殿下的脸色。

只是不然,张顺志冷笑甩袖道:“殿下如此颓然,实在不像当初臣追随之时的宏图大志之人。”

谁料莫南乔不怒反笑,他声色朗朗,如碎珠撞玉,林休思却紧张地开口:“殿下,想必首辅大人今日朝堂事重,累着身子,若有何事明日再谈吧。”

莫南乔轻嗯一声转眸,依旧只看着手里的书卷不发一言,张顺志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满是怒气地从小门走出了太子府。

“殿下。”瞧着莫南乔的脸色,林休思心下仍不定,莫南乔合上书卷闭眼道:“孤不会杀他。”

至少现在不会,并且也用不着亲自动手。

从前觉得张顺志此人有野心,更会笼络朝臣,不曾想心是个不定的,莫南乔站起身侍弄自己养的夹竹桃,敛眉道:“盯着他,别让他做蠢事。”

莫南乔的话林休思谨记在心,立刻让暗卫暗中盯住张顺志一言一行,却见他几日在家与门徒饮酒作乐,林休思看了几日汇报都是如此。

张顺志有个门徒叫烛兑友,听闻张顺志酒后牢骚,竟然一时冲动怀着满心为太子平反之意,召集京城各权贵的门徒聚饮,想以此试探众人态度。

宸王把眼撒在京城每一个角落,更别提禁军统领曹恒和北军如今皆是他的人,这些小动作哪里躲得过,无意中和楚子恒提过几句,懂事的自己就和淑妃写了信。

这枕头风一吹,原本多月以来对莫南乔放心的莫宏再次惊疑不安,他暗中叫人去查,真查到了哪家酒楼哪些人聚集饮酒。

这些人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手下的门徒,自然一张网被捅了出来,莫宏拿着名单怒火中烧,偏偏都是世族打压不得,个个安插在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利益缠得如同蛛网般紧密。

从钦天监传来监正的口信,莫宏压着火气点头,却听那太监颤抖着跪下惶恐道:“钦天监言,日出有红光,光临三日,天下将大旱,是帝星歪斜之兆。”

莫宏本就修仙炼丹最忌讳这些天象,他惊得不顾仪态跑出大殿,屋外果真红光漫天似熊熊火焰。

他哈哈大笑几近癫狂地望着天象,不禁老泪纵横,皇帝做了半生竟然叫小儿蒙蔽歪斜。

莫宏寒声道:“传朕旨意,太子莫南乔行事乖戾,未能悛改,狂易成疾,不能得人心,行废黜,守皇陵,无诏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