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人美心善

第71章

“中秋还早着。”张清英替楚晟拿过麻布擦干头发,指腹下的长发柔顺如黑缎,他五指穿过偷来一缕皂角香,倏地觉得黄昏照进来的光难得,催暖一颗心宁静平和下来。

他未察觉的笑意逃逸到唇边,低眉温柔道:“若想吃什么点心,我已在这街上走遍了,知道哪处茶香饼酥,你……”

他停顿片刻,迟疑缓缓出口:“不必再虚与委蛇去询问乔三娘,我自能带你去。”

这话来得突然,楚晟静静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回话,只抿唇按耐住心跳,感觉自己最近越发不对劲起来。

可是哪里不对劲,他又始终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感受。

宣姣姣偷偷探出头望着雅间之外那身着红衣的女子,她容颜艳丽身姿曼妙,一举一动自有一种风情韵味,眉间朱砂花钿恍若真是一朵红梅,张扬恣意。

玉仪妆见那少女偷偷窥视也不恼,只勾唇一笑落落大方,明艳得如同正盛时的牡丹,恍得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眼前只剩这一片极致的华丽。

“此时米价倒正好,不过秋收后会降一些,那时价更佳。”玉仪妆指着下面呈上的价目同窦青商议。

她从玉京前往京城,只因宫中娘娘一句喜好玉满枝的服饰,顺路于商会遇着了打探米价收购粮食的窦青。

知晓定是楚瑾于安州出了问题,她便亲自与几个相熟的米行管事谈了米价,让众人卖给她一个人情。

“应是应急,等不到秋收了。”窦青摇头道,他将各米行价格整理好,又叫人随意去各家买些米回来查看质量。

八成是安州粮食欠收,他定要快些确认质量将粮食运过去。

自从楚瑾离京后窦青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稳坐京城的皇太子像一枚安静了不知多少年的震天雷,说不准何时会炸开。

程安和一早就以宗族长辈病重为由驾车离去,得着信的楚瑾只笑不语,待程安和回来之日自有一份大礼相送。

辰厌混进了苍狼军里自有别的计划,莫瑀与张清英已偷着将整座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犄角旮旯都翻遍了,连程安和床底下垫了几块银两都清楚。

从书房暗格里取出来的黄册记载着每家每户的人口和田地,官员以此按照条例进行征收税款,楚瑾翻了两页,拿出纸笔与楚晟一同计算核对。

原本邀约的中秋之前的**同游被楚晟称病躲了过去,乔三娘不信邪前来敲门,开门的却是眉眼冷淡的张清英,他天生气质冷肃,沉眉看来有股审视威压。

乔三娘不敢勾搭这种人,却不甘心放走一块好肉,于是撑着气势笑道:“今日晟公子可好些了,我听着他病了,特来看看。”

她想往里面张望一番,里边却被张清英挡了个完,边边角角都窥不见,更别提见楚晟的身影,张清英道:“他头疼得厉害,现下刚睡着。”

乔三娘自不好再去打扰,只是归途越想越不对劲。

缘何张清英会在楚晟房内?

在房内正核算税收的楚瑾似笑非笑打量张清英道:“不想河晏哄骗起人来也是这幅君子模样,倒是一点不让人怀疑。”

草纸上记录得凌乱,楚晟待乔三娘走后才默默敲起算盘,他手速很快,最后结果与楚瑾的相同。

核对完后他满心好奇问道:“玉衡从不打算盘,只在纸上做笔画,有时却比我算得更准,难不成是心里打了个算盘?”

将结果记好后楚瑾放下笔,他听到楚晟的问题有些犯难,毕竟此时未引进阿拉伯数字,若像现代人一般写式子便过于繁琐。

但楚瑾还是仔细用字代替数字写下计算的格式,详细讲了讲如何将每个数据对齐后进行计算,另有补数,平数和拆数等技巧。

一旁研究西山地图的张清英和莫瑀也偷偷支了个耳朵偷师,楚晟试了两次,发觉除了下笔时写字繁琐外,熟练之下速度也极快,只是他还是更习惯算盘。

“南阳郡税收足比寻常多了三成,更有修路建庙的出账,”楚瑾眉头一皱,回想起来路的泥泞,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泥巴路修得如此天然去雕饰倒是世间罕见,更别提这寺庙。”

寒苦地区的百姓日头艰难,心上便容易生出寄托,大多都将寺庙当成心的存放处,可惜这寺庙僧人不修心,危难时刻还在利用群众心理大捞香火钱。

想来与程安和是一丘之貉。

“昨日已探过普宁寺,庙头不大,假山流水倒是齐全,”莫瑀望着手上地图画下几个伏击点,“佛像庄严,其下却藏金千两,另在住持房内搜出珠宝与古董数件。”

私吞香火,侵吞金佛,念佛修心,修的是一颗玲珑敛财心,经书渡己,渡的是万丈红尘贪欲海。

“香火供给给这样的人,只怕百姓知晓会如何动怒心寒。”楚晟长叹一声,为这一方百姓心哀。

“我已寄信于大伯陵州刺史,陵州兵马充足,不日将会到达南阳,”楚瑾磕下眼睑忽而笑道,“我来时早顾及着中秋,叫人迟些日子拉来米粮肉蔬,想必也快到了。”

百姓不易,这中秋便备一场流水宴席,让他们歇息歇息阖家欢乐一场。

闻着大娘与几个阿婆炖着的大肘子,阿虎和田间地头几个玩闹的小伙伴都馋得直流口水,平日里一点油腥味都闻不着,看到这一大锅炖肉直接是路都走不动了。

这是楚大人从别地拉过来的粮食,大娘帮忙做菜,届时不仅能在中秋那日多得几个月饼还有银钱拿。

阿虎吞了吞口水,看着不远处同南阳城唯一的老大夫祝石林一起问诊看病的楚瑾,憋不住伸长脖子望了望。

这大地方出来的贵人生得比他这泥娃娃精致得多,那脸颊和从袖子中露出的手腕光洁白皙,像是冬天从地里拔出来嫩生生的白萝卜。

水嫩多汁,不知是软糯还是脆爽。

他看得出神,突然被一银发背影挡了去,一时急得抓耳挠腮,阿虎挪开一点想从另一个位置看看,谁知那个背影也像长了眼睛盯着他一样跟着移动。

楚瑾看着挡在面前双手撑着桌案有点气鼓鼓的人,垂眸敛住笑意轻声道:“刺史大人,身有何疾?”

“近日心气不顺,”莫瑀俯身贴近楚瑾的脸,目光随意瞟过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摸着花白胡子的祝石林,几乎咬着楚瑾的耳朵低声道,“想要一滴朝露,三钱落英,五两真心,并一壶春水煎煮。”

“治一治相思。”

祝石林:“……”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他默念《清静经》只当自己六欲全无。

“乖些,做你自己的事去。”楚瑾低头轻笑,拍拍莫瑀的手背让他别挡着后面排队之人。

西山周围的环境他已与副将探查过,只待写好通缉令,若土匪不肯招安,便直接放火烧山用兵力强行围剿。

往田间查看过该补种的作物已然种上,莫瑀百无聊赖将普宁寺又逛了一遍,随手投进一粒碎银,小僧便恨不得将他吹捧上天,说他有佛根,一边介绍各种香烛,说着说着又哭起了穷来。

耳朵都听得起茧,莫瑀冷淡抬眉过去,那小僧立刻不敢多话,只点头哈腰着让他若有需要喊人便是,不像佛门净地的僧人,倒像是官门之下或权贵之家的走狗。

“东边那条濑溪河,里头的鱼肉最是肥…啊不,里头的鱼儿最是灵性,”小僧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巴结道,“这后院里养着前些日子百姓送来的一尾金色鲤鱼,若是大人想要讨个吉祥,小僧自能与住持商量赠予大人。”

他说着,竟还道起这金鲤鱼每日听佛念经,住持日夜在其身旁念经说道,若是放在家中自然安宅镇邪。

越说越玄乎,莫瑀拒绝了金鲤鱼,心想这鱼儿听了黑心主持念的经,只怕吃下去会穿肠烂肚。

不过濑溪河鱼肉肥美,他自许久不曾摸过鱼,竟有些想念那滋味,与河有关的记忆不甚美好,但如今想来,楚瑾那时冷笑问自己下河摸鱼,生气起来冰冷的模样也好看。

同祝石林看诊的日子辛苦,楚瑾久坐易疲劳,他正好也很长时日未给楚瑾做过饭,今日兴致勃勃要下厨。

至于什么君子远庖厨,莫瑀只会道他连人都杀过,何况区区鱼。

圣人训不要听表面,心里怀着仁念才是最关键,那是楚瑾教给他的道理。

那背影走了以后,阿虎又蹲在不远处望着楚瑾,他手里捏着自己做的鱼竿,身旁几个小伙伴催促他去河边也不听。

“不用的话借给我。”

捏着鱼竿的手忽然一空,阿虎疑惑抬头,只见又是刚刚那个银发男子拿着他的鱼竿睨着他。

那模样让他想到前些日子桂婶一直念叨的神仙,阿虎回神时莫瑀已经不见了,手里只剩下一块在南阳十分昂贵的蜜糖。

楚瑾回府时已是月色临户,他刚进房门便闻着一股清香,虽然有莫瑀送来的点心垫肚子,但楚瑾此时还是有些饿。

白日问诊百姓太多,他来不及用膳,也不愿麻烦厨房的小婢再开火,便自己回房打算早些歇息,不料莫瑀正坐在房中小桌旁等着自己。

“你这是?”楚瑾稀奇地看着莫瑀献宝一样揭开桌上的白玉盅盖,晶莹油润的鱼丸漂浮于乳白色油花与青翠碎葱间,诱人的热气升腾起带来浓郁的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将小碗与羹匙摆放好,莫瑀巴巴道:“快过来,尝尝,我亲自在河边得来的,刚钓上的鳜鱼,又鲜又嫩。”

鳜鱼刺少肉嫩,莫瑀知道楚瑾口味极端,要么极为香辣要么一点辣油都不沾,只是口味不淡,喝汤也爱盐味重汤头浓的,特意做了这一锅鱼丸汤。

将鳜鱼肉切下,又把剩下的骨架与鱼头放到锅里炒熟碾碎后加入热水,嫌汤头还不够颜色,莫瑀特意加了些奶增香与色。

将碎骨渣肉捞出后,才将切碎切细的鱼肉团成丸子下锅,他掐着时间不多烫半刻,想这鱼丸多嫩滑软糯一点。

绵软的鱼丸入口弹牙,鲜味一绝,鱼汤浓香还隐约带着奶味,楚瑾放下羹匙笑道:“好生贤惠,看来要抓紧娶回来了。”

“真的?那快些娶我吧,我真的等不及了,”莫瑀贴近楚瑾一把抱住他的腰,忍不住回忆道,“你那时也爱吃我做的面,你老实说。”

他脸色故作严肃起来:“你那时候对我好,是不是就想让我给你当一辈子厨子。”

“不是,”楚瑾摇摇头挑眉道,“你要不要猜一猜。”

“猜不到,”莫瑀顺着楚瑾的唇尝了一口鱼汤味,“告诉我。”

“看你模样俊秀,”楚瑾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见色起意。”

“谁是谁的见色起意。”莫瑀轻笑将人搂紧。

看来他多年来厨艺还是没退却,只是有一点瞒了楚瑾。

那就是在河边蹲了一下午也没钓到鱼,这鱼是他花钱从后来也到河边钓鱼的阿虎那买的。

不过不重要。

如今鱼是他的,人也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狠狠连更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