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皇后是在担心陆相吗?◎
崔郦日日戴着这支梨花钗, 便是想让魏颐在见到她时,时刻都念着她“恩情”,帝王薄情,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崔郦说自己得宠,其实连自己都不信。
更何况那恩情还是假的。
崔莺也懒得戳穿她。
“恭喜姐姐能得偿所愿, 只是姐姐是崔氏的嫡长女,本是将军夫人,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如今却要和皇上暗中偷偷摸摸的相会, 姐姐真的觉得现在这样会幸福吗?”
提起嫁入齐国公府的那段时光, 夫君疼爱她,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可夫君突然横死,她因此背上了克夫的名声,除了进宫, 她已别无选择。
她住在陇华寺, 每每到天黑,独自在那间清冷的屋子,孤独寂寞,她都会想起齐渊。
想起齐渊对自己百般顺从,对自己温柔小意,她便觉得心中刺痛,难过得快要窒息。
崔郦悄然抹去脸上的泪痕,“我现在过的很好,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好。”她一把抓住崔莺的手腕, 盯着她手腕上的伤痕, “倒是妹妹, 霸占着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报应竟来得这样快吗?哈哈……”
在皇后寝宫中待了才不过一刻钟,崔郦便觉得身体极度不适,她就不停地抓挠着手背,手背上被她抓出了不少红印子,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她烦躁地一把将桌上的燃着熏香的铜兽香炉打翻在地,“崔莺,我告诉你,你要是乖乖识趣,便将皇后之位让出来,否则若我进了宫,有你的好果子吃。”
崔莺缓缓起身,走到崔郦的面前,扫了一眼她手背上的红疹,“姐姐既然闻不得这香味,又何必勉强自己,姐姐不想让我好过,那也等姐姐进宫后,咱们各凭本事!此次秋猎,齐国公也一同随行,他知道姐姐也偷偷跟来了吗?我劝姐姐还是低调些为好。”
“你……”崔郦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若非齐国公那老东西拦着,她早已入宫封妃,又不是她害死了齐渊,凭什么齐家人将齐渊的死迁怒到她的身上,若非她不能进宫,又怎会窝在陇华寺那个鬼地方,受尽了委屈。
她掐着掌心,极力忍耐着心里的恨意,母亲劝过她,只需再耐心地等一个月,她便会皇上说出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皇上子嗣单薄,必不会叫皇子流落在外,一定会给她名分,光明正大地接她进宫,到那时,她定叫那些看她笑话,落井下石之人生不如死。
只要能进宫,母亲定会为她想办法催产,造成孩子八个月便早产的假象,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皇帝诞下龙子。
皇帝只有魏炎一个皇子,她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儿子当太子,到那时,莫说是崔莺,便是整个后宫,就连大熠的天下都会是她的。
胃里又是一阵恶心翻涌,她赶紧用帕子捂住了嘴,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不能让崔莺起了疑心,她有了身孕之事,不能让人发现,不能让自己败露了。
“你别得意,今后咱们等着瞧。”
只是怀孕实在太难受了,她一直在呕吐,吃什么吐什么,她明白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她想起那晚不知与何人**,才有了这个孩子,又是一阵恶心作呕。
她甚至有些后悔,倘若当初她在嫁入齐家时,她答应为夫君生儿育女,那齐渊是不是就不会厌弃了自己,齐渊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出了帐篷,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都晚了,齐渊死了,也成了她不幸的根源。
她起身时,觉得腿有些发麻,更是觉得天旋地转,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跑到一棵树下,狂吐不止,因为有了身孕,她才受了这许多罪,都是肚子里的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孽种害的。
她吃不下东西,还呕吐不止,她甚至觉得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根本就是来折磨她的。
她觉得疲倦乏力,靠在大树旁歇息一会,最让她感到难堪的是,最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极其渴望男女之事。一想到此事,她便夹紧双腿,脸红得发烫,她发现自己对那事越来越渴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
她又捂着肚子,呕吐不止。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小腹,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要是饿死你娘,你也得跟着一起死。”
突然有人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她很快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
崔郦走后,崔莺便出了寝宫透气,玉璧神色担忧地问道:“娘娘,真的不能阻止大小姐进宫了吗?大小姐深受陛下宠爱,要是她进了宫,娘娘的日子只怕更难熬了。”
崔莺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入秋之后,山里天气寒凉,崔莺这一到冷天便手脚冰凉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搓了搓双手,仍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随手接住从树上飘落的红枫,“姐姐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便混进了行宫,可她却不知,齐国公早已暗中派人盯着她了。”
周全奉旨前来,躬身对崔莺行礼,“皇上有请娘娘去朝华宫用晚膳。”
自从那日在御花园发生了不愉快之事,好几天过去了,魏颐也不曾来过坤宁宫,也不曾再找她的麻烦,但以魏颐对她的厌恶程度,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崔莺知晓魏颐不会轻易便放了她,请她用膳是假,想办法为难她才是真的。
她指甲掐着掌心,强装镇定,对身后的玉璧吩咐,“外头天气寒凉,玉璧,你去替本宫取一件披风来。”
“皇后娘娘莫要再拖延了,您知道皇上的素来不喜等人,去迟了,皇上会不高兴的,那娘娘可就麻烦了。”
周全也是个看菜下碟的货色,话语中暗含威胁,毫不客气。
崔莺深吸了一口气,“好,本宫随周总管前去。”
入了朝华宫,一股酒气迎面扑来,魏颐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双眼迷离,阴沉的脸上笼着一层醉酒后不正常的红晕。
随行的文武大臣都已经入坐,崔莺扫了一眼,却唯独不见陆庭筠。
但今日这种场合,他身为右相,没有理由不出现,他想起陆庭筠对她说过的话,说狩猎场上恐有危险,她的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魏颐用余光扫向崔莺一眼,心中不悦,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怎么,皇后一日见不到陆相,便觉得寝食难安吗?就连坐在朕的身边,也不愿吗?”
崔莺并不理会魏颐话语中的讥讽,“不知今夜皇上命臣妾前来,是为何事?”又或是有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
魏颐转了转手里的空酒杯,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笑得深沉,盯着崔莺,一字一句地说:“今日陆相亲上狩猎场,说想为朕猎狐,眼见着快要入冬了,朕还缺一件上好的狐裘披风。”
崔莺的手暗暗在几案底下紧握成拳,还好陆庭筠会些武艺,在狩猎场他应该能应对的。
他此前便提醒过她要小心,他自己定然也不会毫无防备。
他也一定不会出事的。
魏颐盯着崔莺的神色,话锋一转:“可陆相误入灰熊岭,至今下落不明,朕已派人去寻,寻了一整日了,只寻到了这半快玉珏。”
魏颐一把将那半块玉珏扔在崔莺的桌前,玉珏哐当一声响,最后落在桌上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鸣响,她的心也随着那响声轻轻一震。
他扔掉手里的空酒壶,紧紧地抓握住崔莺的双肩,阴沉一笑,“皇后是在担心陆相吗?在心里祈祷他能平安归来吗?不过,陆相平日里亏心事做得太多,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只怕神灵都不会保佑他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
崔莺紧张地捏着手里的帕子,她也听说过黑熊岭,哪里有黑熊出没,先帝曾误入黑熊岭,身边带了几百个禁军护卫,逃出黑熊岭时,禁军死伤过半,惨不忍睹。
那些人的眼珠子被黑熊的抓瞎了,身上被抓得血肉模糊,剩下的几十人也都是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
从那以后,那黑熊岭便被列为了狩猎场的禁忌,而陆庭筠不会不知道那黑熊岭的危险,定是魏颐使了什么手段,设下了圈套,这才害得陆庭筠被困。
而魏颐手中的这半块玉珏,确是陆庭筠贴身佩戴之物。
魏颐见崔莺的脸色煞白,眼中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他得意大笑,“黑熊岭凶险万分,便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也无法从那些黑熊的爪下逃脱,你说,那些黑熊会先吃掉陆相的腿,还是会咬断他的手呢?”
他早在临行前,便命齐国公做了准备,在狩猎场上解决了陆庭筠。
自从陆庭筠进入狩猎场,半只脚便踏入了鬼门关,他必死无疑,齐国公奉命暗杀陆庭筠,虽让他逃脱了,却被逼进了黑熊岭,入了黑熊岭,不但性命保不住,说不定早已尸骨无存。
魏颐一把捏住了崔莺的下颌,“皇后是心疼了吗?也对,奸夫死了,你这**.妇又怎么舍得?朕一想到你对那狗东西求欢的丑态,朕看到你这张脸,便觉得恶心。”
“臣妾没有!”
“没有!你还敢说没有!你现在应该庆幸朕此刻仍然心怀善念,没有立刻杀了你,因为朕要让你生不如死,不会轻易放了你去地底下和那狗东西相会。”
崔莺看着魏颐那癫狂模样,挣脱了他束缚,下颌被他捏过的地方,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今夜臣妾觉得有些累了,便先回寝宫歇息了。”
不等魏颐回应,崔莺径直起身,往殿外走去,魏颐仍觉得不解气,他一把钳住崔莺的手腕,不让她离开,“只要看到你痛苦,看到你难过,朕便觉得兴奋!只要你还占着郦儿的位置一日,朕便会让你受尽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崔莺拼命地挣脱,却被紧紧地嵌住了手腕,动弹不得,“拜陛下所赐,臣妾已经很痛苦了。臣妾每在宫里一日,难受得快要窒息,臣妾只盼着皇上来日不会因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感到后悔,皇上扪心自问,这真的都是臣妾的错吗?皇上只是习惯将气撒在臣妾的身上罢了,从今日起,臣妾不会再逆来顺受,臣妾绝不屈服。”
她用力地挣扎,只听手腕处传来“咔嚓”一声响,她用力地从魏颐的手中挣脱,也疼得蹙紧了眉头。
只是她方才太过用力,细长的指甲在魏颐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抓痕,抓痕渗出的血珠子。
方才崔莺的话,让魏颐觉得意外,也很震撼,让他想起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肃王作乱,构陷太子,而他们这些出身低微的皇子,几乎被肃王以残忍的手段诛杀殆尽。
太子身边的重臣都进了牢狱,就连左相陆耀也被安了个罪名,关在刑部大牢中,太子仁厚,无法和肃王对抗,而父皇多疑,受肃王的蛊惑,对太子起了疑心,将太子圈禁在东宫。
肃王暗中不知杀了多少拥护太子的朝臣,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搬倒身为太子太傅和当朝左相的陆耀,而他也被迫讨好肃王,替肃王做事。
那一夜,肃王来了他的府邸,说了他的夺位的计划,肃王认为太子假仁假义,只是占了嫡长的的身份,还是个不能走路的残废,论才干,论谋略胆识,太子根本就比不上他。
况且肃王有军功在身,手握兵权,征战四方,他又怎会将仁善怯懦的太子放在眼里。
那时的肃王,对皇位势在必得,风光正盛,朝中大臣有人胆敢质疑反驳于他,都被他暗暗杀害。
肃王的计划便是除去陆耀,折去太子的羽翼,让太子孤立无援,如此便与被废无异了。
那时他只是个身份低微不得父皇宠爱的皇子,他不得不对肃王卑微讨好,打消了肃王的的疑心,苟且偷生。
他为肃王抵挡其他皇子的明枪暗箭,也无法避免会被其他的皇子敌对暗害。
那年,他被允王的人暗杀,差点死在宫里,若非他被崔郦救下,将他藏在寿康宫废弃的偏殿中,替他包扎伤口,留下了吃食,他三天三夜不敢出去,只怕已经重伤身亡,或是早就已经饿死了。
可肃王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尽数折断了太子羽翼,和太子斗得天昏地暗,他自己也是两败俱伤。
最后却输在一个女人手上。
姜嬛靠着年轻貌美,哄得父皇对她言听计从,仅入宫三年,便成了位高权重的贵妃,先皇后一死,她便牢牢地控制了后宫。
太子消沉病逝,先帝思及已故的皇后,悲痛欲绝。
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后宫中人都以为先帝会将皇位交到肃王的手上。
直到某次肃王进宫,见到了姜嬛,生了觊觎的心思,竟然出言调戏年轻美丽的姜贵妃。
肃王以为皇位已经唾手可得,更加肆无忌惮,因为皇子们互相残杀,又被肃王暗中杀害,荣王没有根基,生母也不受宠,又因性情残暴,不被先帝喜爱,便自请去了青州的封地,也早早地绝了争夺皇位的心思,这才逃过一劫。
肃王的实力最强,势不可挡,他也只能装作拥护肃王来消除肃王对自己的怀疑。
可突然有一日早朝,先帝当众宣布继位诏书,册封他为太子,姜嬛入宫后,没有子嗣,老皇帝对外称魏颐是姜嬛所出,改了姜嬛的年龄,魏颐知晓父皇的用意,知晓父皇根本就不在乎这大熠由谁来当太子,他只是将掌控大熠的大权都留给姜嬛。
肃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半月后,他起兵谋反,而老皇帝也深知自己这个儿子野心勃勃,知晓他终有一日会谋夺皇位,走上谋反之路,加之姜嬛不断在他耳边对肃王进谗言,老皇帝极厌恶他这个儿子。
老皇帝知晓自己的不久便会离开人世,便早就将兵权交给崔国公和齐国公,又暗中下令只要肃王出京,返回封地,便命齐国公暗中带兵杀之。
肃王果然没辜负老皇帝的希望,在宫里陪老皇帝过完年节,进献了祥瑞宝玉之后,便匆匆出京,调兵遣将,准备带兵逼宫。
而他还未来得及出兵,在途中便被齐国公一刀斩落马下。
肃王死不瞑目。
老皇帝不久后也病重离世,留下遗旨让姜太后垂帘听政。
他也顺利当上了皇上,他本就是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从前依附肃王,苟且求存,如今便是当了皇帝,也是个傀儡皇帝,姜嬛牢牢把握朝政,手眼通天,只要有人反对她,她便暗中派人杀之,秦简泊又是权倾朝野的右相,与姜嬛勾结,朝中那些明哲保身的大臣无一人敢与她作对。
他这些年,忍气吞声,隐忍偷生,在太后面前做小伏低,便是为了找机会,一举搬倒了太后,让权利真正地回到他的手上。
崔莺让他想起了他那段黑暗的过往,崔莺虽看上去柔弱,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坚韧和倔强,那种坚韧和倔强是打不垮,击不倒的,就像那时,在深宫里挣扎求存的他一样。
而一旁的姜怀瑾见皇帝发了怒,担心崔莺又会遭殃,正焦急难耐,他手底下的将士入殿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他大步上前,拱手对魏颐回禀,“陛下,崔娘子出事了!”
魏颐一把推开崔莺,着急问道:“郦儿怎么了?”
“崔娘子失踪了。”
魏颐心头大惊,手猛地拍向桌案,“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一定要找到郦儿。”
原来姜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到了天黑,仍不见人影,她又担心崔郦偷偷从陇华寺溜出来之事被人知晓,更担心被齐国公发现。
她派人找遍了所有女眷休息的住所都没有找到崔郦,她担心崔郦会出事,只得告知禁军,禀告皇帝再派人去找。
崔莺整理衣裙起身,对魏颐行礼,“皇上,臣妾身体有些不适,臣妾先行告退。”
魏颐瞬间觉得怒火中烧,崔郦下落不明,她竟有脸提离开,魏颐气得随手抓起桌案上的酒杯朝崔莺砸去,
姜怀瑾担心崔莺会被砸伤,情急之下赶紧上前,用手臂替她抵挡砸过来的酒杯,酒杯被摔在地上,往远处滚去。
他激动地抓住崔莺的手腕,神色焦急地问道:“娘娘可有受伤?”
崔莺摇头,避开他的触碰,“本宫没事。”
分明不是她的错,却仍要遭受无妄之灾,姜怀瑾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崔莺入宫后,她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心中更是对她怜惜不已。
又恼恨自己虽然进了宫,却无法时刻在她身边护着她。
昨夜,陆庭筠来找他,陆庭筠说的话,令他震惊,他并未答应配合他,陆庭筠也好似并未在意会被他一口回绝。
但今日,见到崔莺险些被那飞来的酒杯砸破了头,他心里是既愤恨又痛心,他不得不重新考虑陆庭筠对他说的那些话。
昨夜陆庭筠对他说,“倘若在狩猎场上发生了什么,能否请将军袖手旁观。”
陆庭筠的话,令他胆战心惊,陆庭筠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他又能做什么,难道他想在狩猎场上暗杀皇帝?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这么多文武大臣都在,即便他袖手旁观,不会插手,但随行的数千禁军将士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分明就是以卵击石,并无半点胜算。
可陆庭筠如今也下落不明,说不定早就葬身在那黑熊的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