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恋
半山酒店的顶层阳台, 许承泽靠在栏杆上看着山下的人群。
他对面的躺椅上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男人名叫许高勇,是他大伯。
许高勇看着许承泽,说:“承泽,待会跟你爸好好谈谈。”
许承泽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语气冷淡:“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许高勇面露难堪, 片刻, 道:“你就当给大伯一个面子,啊, 听话。”
许承泽偏着头没有回话,棱角分明的脸颊因为用力,轻轻鼓动了一下。
许高勇看他那样子, 知道他上山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 叹了口气。
他起身过去伸手拍拍许承泽的肩膀,说:“大伯知道你委屈。但怎么说,他也是你爸。”
许承泽剑眉微蹙,正要说话,旁边的透明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身材高大, 白色衬衣搭配黑色西裤,戴一副银色细框眼镜,薄唇高鼻, 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有着些微的白丝,那些白发不仅没让他显老, 反而平添了几分不羁。
许承泽跟他长得非常像, 这就是许承泽亲爸, 许高义。
许高义端着一杯酒递给许高勇, 喊了声:“大哥。”
许高勇像拍许承泽那样,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谈。”
说着,便走到了一边。
许高勇看着面前的少年,一笑:“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都比爸高了。”
少年眉眼几不可闻一动,维持着侧头的动作,没看他一眼。
许高勇递过去一瓶水,说:“喝点水。”
许承泽看也没看一眼,一手挥开。
水脱手而出,砸进一边的露天泳池。
许高义眉目立刻一冷,抬起手,吼了一声:“许承泽!”
许承泽回头看着他,一脸讥讽:“怎么,想打我?”
许高勇见状疾步走过来。他拉了一把许高义,生气道:“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好好说?”
许高义的手悬在半空,良久,还是放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说话的声音带了些微的哑:“承泽,爸知道你讨厌爸爸。”
“讨厌?”许承泽嘴唇一扬,露出一抹冷笑,“你也配?”
“承泽,怎么跟爸爸讲话的!”许高勇拽了他一把。
许承泽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我没有爸,这个人不是我爸。”
“承泽!”许高勇叫了一声。
许高义闻言,肩膀一塌,整个人萎靡了不少。
他语气低微:“承泽,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跟你道歉,爸爸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考虑爸爸的提议。”
许承泽看到他这样,反而更加愤怒。
他的爸爸,是个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低头,任何困难都信手拈来的男人,从不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
他往前跨出一步,语气冷硬:“我说了我没有爸。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先下去跟我妈还有外婆跪着道个歉。”
“许承泽,混账玩意 ,怎么说话的!”许高勇伸手推了他一把。
许承泽往后一个踉跄,没有继续上前。
他偏着头,嘴唇又是一动,那笑意冷到骨髓。他说:“我一看到你就恶心,以后别来找我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许高勇上前拉他,没拉住,骂了一声:“这头倔驴,不知道像谁!”
“大哥。”许高义叫了一声,整个人像个被吸走灵魂的空壳,往地上塌去。
许高勇见状,赶紧又回过身来扶住许高义。
许高义坐在地上,喃喃道:“大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要不是我害死秀秀,承泽不会这样的。”
许高勇闻言,眼睛也红了:“这事情不能怪你。”
许高义却像是完全听不进话,重复着:“怪我,怪我。大哥,当年要不是我失手推了她一下……大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她这个人生性高傲,最不喜欢人家知道她柔弱的地方。她肯定是对我绝望了。那天,她跳下来那天,我跟承泽就在院子里。我吓傻了。”
“我想过的,想过去陪她。在国外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想着去陪她。”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蜷缩在那里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许高勇抱着弟弟,心疼不已。
他不明白,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许高勇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弟弟一直是个不走心的人。因为放浪性格,没少被爸爸打过。他们一直以为他这个人不会安定下来。直到那天,他像个孩子一样,一脸兴奋跑进家,说他找到了。
问他找到了什么?他却不说话,只傻笑着说自己找到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
那个人叫忱秀,是一个名气不小的年轻画家。
一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一个心高气傲的艺术家,很多人都不看好这段感情。结果两个人不仅好好在一起,结了婚,一起有了一个家,还有了可爱孩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忱秀自杀,许高义接受不了这件事,躲到国外,好几次自杀被救回来……那一年,许承泽只有五岁,他亲眼看到爸爸推倒妈妈,看到妈妈从楼上跳下来。
那些年,他天天做噩梦,梦里总是喊着让爸爸不要打妈妈,让妈妈不要走。
许高勇带他看了好多医生,一直不见好,直到有一天,他高烧到几乎脱水,等醒来后,不再总是喊着要见妈妈,只是从那时候开始,许高勇发现这孩子慢慢变了。
变成了一个不太喜欢应对感情的人。
许高勇好几次因为他的冷漠教导他,结果都是以吵架结束话题,更别说当年的事情,那是一句都不能提的。
许高勇叹了口气,抱着弟弟,硬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
开心?他终于可以跟家人一起生活了;伤心?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他;难过?那些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莘念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上山的,好像每走一个台阶,就会多一分煎熬。
他们进到酒店,一个身材高高,白白胖胖的男人迎接他们。
这人是许承泽的大伯。
一碰面,夏青柳问:“阿泽他们呢?”
许高勇皱着眉叹了口气:“刚跟他爸吵了架,不知道跑哪去了。”
莘念闻言,心儿一紧。
她立刻道:“妈,我想出去一个人逛逛。”
赵爱莲说:“你这孩子,我们才进来,你等一会再出去。”
莘念却一秒也等不了:“我就出去逛逛。”
说完,转身就往外跑去。
“莘念,莘念?”赵爱莲的叫唤在身后响着,伴随着夏青柳的一句,“没事,人孩子跟我们大人在一起也没啥玩的,这山上项目还挺多,就让她自己玩吧。”
……
莘念跑出酒店,望着外面的景物,忽然有些迷茫。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许承泽。
想了想,她觉得许承泽应该不是那种会躲到哪个角落伤春悲秋的人,干脆直接往下山的路上走去。
有人上山,有人下山,大多数人都是走走停停,只有莘念一个人脚步匆匆。
她花了最快的速度下山。此时刚过十点,游客正多。
她隔着人群四处张望,努力寻找那个身影。
天气越来越热,没一会她就汗流侠背。
其实她也不知道找到对方能干什么。
他们又不熟,她也不太敢主动跟他讲话,但听说他跟他爸吵架了,她就想着他可能心情不好,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他。
终于,还是被她找到。
在山下一条商业街的一个店铺前,他跨在机车上,双腿弯曲着踩在地上,侧头打着电话,眉眼如常,似乎并没有不开心。
莘念走到一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
她看着他打电话,心想,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
这样想着,她胆子都变大了一点,看得正大光明,都不怕被他发现。
不过商业街上人来人往,他也不会注意到她。
他挂了电话,侧着头看了眼路边的招牌,似乎有刹那的放空。
莘念又想起来第二次见他的场景。
是在另外一座山上。他昂头看着天空,当时的表情跟现在很像。
满脸放空,冷淡,但似乎又透着股落寞。
家里有钱,长得帅,身边从不缺人,人人羡慕他,嫉妒他,喜欢他,谁能想到,这样的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莘念一厢情愿的认为不会有人发现他这样的一面。这是她一个人发现的,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每次只要这样想着,莘念就会觉得,自己跟其他人多多少少是有点不一样的。
莘念望着对面的少年,突然想试一试,试一试让他真正笑起来。
她第一次想到就行动,快速起身,四处看了看,然后向着街道另外一头跑去。
她跑了好远才看到一家烟酒店。
她进去说自己买烟,老板一脸奇怪看着她:“给谁买的?”
她撒了个谎:“给我爸爸。”
老板没有怀疑,问她买什么牌子的。
她看着抽屉里五花八门的包装,一下傻了。
原来香烟还有这么多种类。她一脸疑惑:“哪个牌子好抽一点?”
老板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知道你爸爸平时抽的什么烟?他来让你买烟没告诉你买什么牌子?”
莘念耳朵发热,随手指了一个包装盒看起来好看的:“就是这个。”
老板看向她的眼神更是怀疑:“你爸爸平时抽女士烟?”
莘念‘啊?’了一声,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道:“是的,他就爱抽女士烟。”
老板虽然心下怀疑,却还是将烟拿出来递给她。
她慌忙付了钱,一把抓过香烟,回身时,听到老板说:“小姑娘,看你挺乖的,可别学着人抽烟,不是什么好东西。”
莘念眼泪都要出来了,慌忙道:“谢谢,真不是我抽。”
说完,她埋着头快速跑了出去。
一连跑了好远,她才停下来。
想起老板刚才的话,又看着自己手中紫粉色的香烟盒,她忍不住笑了下。
有游客从她身边走过去,她赶紧收了笑。
她向着许承泽的方向走去,一边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开始在手上翻转。
香烟在她小巧的手上出现,消失,消失又出现……她越走越快,越快整个人越控制不住地激动。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天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跨在机车上的身影。
她开始打起腹稿,待会怎么跟他开口才会不那么尴尬。
“嗨,许承泽,好巧,在这遇见你。”
“许承泽,你怎么在这。”
“许承泽,你记得我吗,我是莘念。我给你变个魔术吧,虽然你也会。”
— —
她思考了无数句话开场白,然而,就在她快要靠近他时,机车突然发出一阵轰鸣。
“许……”她想喊住他,但他俨然听不见。
黑色的机车犹如一只凶猛的动物冲了出去,等莘念跑过去时,那车在前面的一个拐角拐了个弯,然后消失不见。
莘念气喘吁吁,直接傻在原地。
好久,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低头忘着手里那盒香烟,落寞一笑,眼睛却不觉酸涩起来。
……
期末考试前,莘念每次去水房打热水时,总是能够听到女生们讨论起许承泽。
大多数讨论的话题都是他要出国了,说到最后,总会忍不住可惜,学校里再也见不到像他这种级别的帅哥。
每每听到这样的讨论,莘念总是会情不自禁一阵失神。
她的短袖还没还给他呢,以后恐怕是没机会还了吧……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钱盼盼一脸兴奋跟莘念讨论暑假要去哪玩。
可惜莘念早已答应这个暑假要和赵爱莲去看望外婆。
莘念外婆家在南方沿海的小城。
赵爱莲办完离职,暑假开始的第二天就带莘念坐上了南上的列车。
动车转船,最后还要坐一段时间大巴,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外公骑着一辆三轮车来车站接她们。外婆前些年换上阿尔兹海默,怕外婆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外公还载上了外婆。
莘念一看到外婆,就一头钻进外婆怀里。
外婆不暇思索,笑着叫她:“花花。”
花花是赵爱莲的小名。
赵爱莲听着,眼睛一红,说:“妈,我才是花花,这是你孙女念丫头。”
外婆盯着赵爱莲看了一阵,又盯着莘念看了一阵,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莘念:“念丫头,吃糖。”
以前外婆清醒时,每次只要莘念一过去,她总能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吃的给她。
莘念看着外婆手里的糖,一下没忍住哭了起来。
刚开始是因为外婆哭,后来又因为这些日子的憋屈。
她以前跟外婆无话不谈,她好想问问外婆,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总是这么累,却又让人不想放弃。
但显然,如今的外婆已经给不了她答案。
那个暑假,莘念一直待在海城。早上她就跟着外公的渔船出去打鱼,白天,她就躲在家里学习,等太阳没那么热了,她就骑着外公的三轮车,载着外婆在海城转悠。
她时常会在看到海岛苍蓝色的天空和乳白色的云朵时想,要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个学校已经没有他的日常。
可人生步履,总是不停。转眼开学的时间就到了。
外公准备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依旧是用三轮车载着莘念母女以及外婆去车站。
莘念万分不舍地跟外婆外公道别,车上时,莘念听到赵爱莲感叹了一句,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外婆,她一下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赵爱莲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故意道:“越来越爱哭了。以后结婚可得找个会逗人开心的。”
莘念边哭边道:“我才不要嫁人。”
赵爱莲:“不嫁人干什么,出家当尼姑?”
莘念说:“当尼姑就当尼姑。”
反正我喜欢的人别说是逗人开心,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赵爱莲笑骂道:“傻丫头。”
莘念没回话,躺在她妈肩膀上,直接哭得晕睡过去。
等睡醒,她们又回到北城。
开学那天,赵爱莲有个面试,莘念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报道。
昨天晚上,钱盼盼听说莘念回了北城,就给她发了消息,叫着今天校门口集合。
莘念到了学校,就在校门口等钱盼盼。
跟那些兴奋打闹进学校的人不同,她整个人嫣嫣的。
她站在学校那面爬满绿植的墙边,发信息问赵盼盼怎么还没到,对方回她消息:快了快了。
这时候,耳边突然有人说起那个熟悉的名字,莘念愣了愣。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想他。莘念这样想着,却听到讨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喊了声:“老许,早啊。”
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却还是不受控制回头看过去。
只一眼,她便傻住。
红墙对面,那少年穿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踩着风火呼啸着冲到她面前的不远处,伴随着一声咯吱响,车一个漂亮甩尾停在她面前。
晨风合着清晨的阳光而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一对永远写满嚣张的眼睛。
他长腿抵着地,冲着她的方向肆意一笑,语气痞气又带着一丝调笑:“怎么,你以为再也见不到小爷我了?”
这是……在跟她讲话?
惊喜,不确定,以及一丝丝的不可思议……那一刻,莘念被无数复杂的情绪裹挟,呆傻在原地完全不知动弹。
直到肩膀被人一撞,盛世豪从她身边跑过去一把抱住许承泽,大喊着:“操,老许,老子以为你真的不来了。”
“滚开!再抱老子收费了啊。”少年薄唇微扬,笑得负气。
“收费就收费,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我也愿意,许爷,你开个价吧。哥几个凑一下。”一群男生围拢过来。
他将自行车交给盛世豪推着,一边道:“就你们?做梦。”
少年们伴随着一阵笑走进学校。
莘念望着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高挑背影,反应过来,对方刚才不是在跟她讲话。
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心。
他没走。
她可以找机会还他衣服了。
作者有话说:
许承泽:所以,我是爸爸?
莘念:……
许承泽:我抽女士烟?
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