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下课的那一天

第41章 、椰子汁

海平面另一端渐渐升起一轮朝日, 朝霞层层叠叠在天际线上铺开,小小的圆圆的太阳像是一颗浅色的蛋黄,令人想起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日出。

温柔的光线照到姜知宜的脸上, 她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震颤了下, 久远的回忆再一次侵袭她的大脑。

记得几年前, 他们来梅岛夏令营, 那晚她出来给程青青买药,曾与江燃一起被困在这里。

所以他才会说“保护吱吱”。

姜知宜抿了抿唇,弯腰走进去。

船里倒是不像外面那么脏,估计附近的小孩子经常会在这里玩耍。

阳光透过四周残旧的木板的罅隙,透进来一些碎金般的光, 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洒下一层层斑驳的光影。

姜知宜探身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随即又将她刚刚买的体温表递给他。

是很老式的那种汞银的体温计,江燃伸手接过,因为发了一夜的烧,这会儿浑身都泛着酸痛, 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刚刚来到这里,都是硬撑着走过来的。

体温表刚拿到手里,就不小心掉落到船舱里。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无措地抬目看了一眼姜知宜, 男人全无先前游刃有余的劲儿了,简单得有点可爱。

姜知宜半蹲下去,想了想,说:“我们直接去医院吧。”

她拿出手机, 先是给民宿老板打了通电话, 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耿书明和刘岩, 紧接着又给耿书明去了通电话,跟他讲江燃现在烧得厉害,她先带他去医院吊水,如果他和刘岩有什么问题,可以给她打电话。

耿书明第一次晕船,还晕了那么久,下船之后,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进入民宿就开始昏天黑地地睡。

迷迷糊糊接起电话,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姜知宜都说了些什么,等反应过来后,姜知宜已经挂了电话。

他有些茫然地拿着手机坐在**发了会儿呆,刘岩显然也被他讲电话的声音吵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耿书明问:“队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

刘岩:“?”

耿书明说:“我记得之前有一次,我们帮着去处理一个跨国贩/毒案件,你记得吗?那次队长两天就吃了几块面包,身上又是枪伤又是刀伤的,还在河里泡了好几个小时,当时也没见虚弱成这样啊?更别说我们在黎国风里来雨里去的那两年了。”

“我刚刚听七月老师说,他烧得脑子都有点糊涂了,站都站不稳……”

他趴在**,犹自嘟囔,刘岩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心病和身病叠一起了,所以一下子撑不住了。”

他睡了一会儿,提了点精神,难得聪明一回。

耿书明愣了愣,回想了一下队长和七月老师在一起时,那股别扭又尴尬的氛围,咂了下嘴,陡然又想起他们在西城的时候,偶尔会遇见一些在路上探讨佛经的僧人。

有一回他就听见他们在讲什么人生八苦——

“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阴苦。”

也不知道他们队长和七月老师,究竟属于这哪一味苦?

……

江燃这一次直接烧到了快四十度,给他量体温的医生瞧见他的状态,都没给好脸色了,冷哼着骂:“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江燃大概是太难受了,抿着唇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姜知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也只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医生的数落。

医生骂了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两个闷葫芦骂着没意思,渐渐也不吭声了。

让姜知宜扶着他进屋里躺下,这才出去给他调配输液要用的盐水。

一共吊了三瓶水,将近五个小时才吊完。

姜知宜一开始还强撑着不敢睡,但由于她自己也几乎一夜没睡,坐了一会儿,就有点撑不住了,趴在他的床沿上,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2011年的那个夏天的船舱里,雨停之后,江燃背着她去找诊所。

天还未明,黑夜沉沉地笼着大地。

有些早起的渔民已经开始为出海做准备。

还有一些小孩和老人,趁潮汐涌上来之前,拿着水桶三五作伴去近滩赶海,准备捡一些被浪推上来的海货拿去卖。

他们两人穿行在这些人之间,姜知宜整个下巴都搭在江燃的颈窝里,手臂松松散散拢着他的脖子。

没一会儿,身体就滑了下去。

江燃托着她的腿将她往上颠了颠,冷着嗓子嘱咐:“搂紧点。”

“哦。”姜知宜手臂在他身前收紧了些,手指不小心划过他的喉结,小猫爪子划过似的,少年的身子很明显地僵了一下,淡声:“别**。”

他这话说的有歧义,姜知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反驳,但身上实在没力气,她觉得自己全身的精力好像都被抽干了,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好辛苦。

她将脑袋又往他颈窝里埋了埋,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后软声问:“江燃,唱首歌听好不好?”

“不好。”江燃的语气凶巴巴的,“要求还挺多。”

但半分钟后就问:“想听什么?”

姜知宜的眼睛弯起来:“想不到。”

“想不到就不唱了。”

“那你随便唱,你想唱什么?”

最后姜知宜也不记得那天江燃究竟唱了什么歌,因为说完那句话后,她就倒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

江燃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的光景,姜知宜趴在他的床沿上睡得正香。

手腕上的针已经取掉了,医生说看他俩睡得熟,就没有叫醒他们。

江燃颔首道谢,取了自己的手机,回复了一些工作相关的消息,就又将手机丢在了旁边,静静看姜知宜的睡颜。

她这样睡应该不太舒服,等会儿醒胳膊肯定要麻了。

江燃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叫醒了她。

姜知宜迷迷蒙蒙睁开眼,入眼的便是一张在她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江燃说:“回民宿再睡,嗯?”

姜知宜又愣了愣,反应过来,很迟钝地“哦”了声。

江燃下床,付钱,又拿了一些药。

医生嘱咐他明天要继续再吊一次水,江燃点了点头,回身,姜知宜还正坐在病床前发呆。

下午的太阳很热,明亮亮一片从外面照进来,将她整个人拢进一片透明色的光亮里,令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失真。

江燃缓步走回去,朝她伸出一只手来,问:“还好吗?”

“嗯。”姜知宜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手,而是独自撑着床沿站起身。

江燃愣了两秒,拇指与中指在半空中摩挲了下,才问:“饿吗?”

“有点。”

在医生的推荐下,他们去附近一间小店里喝了一些海鲜粥,又外带了两份给耿书明和刘岩,才沿着海岸线走回去。

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吊水,因此他们就没有立马回渔里,决定再在这里住一晚。

晚上,耿书明和刘岩终于休息过来了,非嚷嚷着要出去玩。

这边比之七年前,是真的繁华了很多,晚上海边有很多明显专为游客设置的活动。

海滩上摆了那种露天的pub,旁边就是烧烤摊,再远一点,还有人搭了帐篷,大概是打算在这里露营。

耿书明和刘岩没怎么去过海边,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两人撒开了丫子在那边玩。

江燃和姜知宜则是坐在pub边休息。

巨大的一把遮阳伞,里面摆了好几张小木桌,老板的柜台是一间带着滚轮的可移动的小木屋。

姜知宜扒着窗口买了四颗椰子,抱着椰子往回走时,看见有两个女生坐在了她先前的位置上,正笑着同江燃说话。

月亮已经从海平面另一端升起来,头顶的遮阳伞的内侧挂了好多盏小夜灯,夜灯的光线不算明亮,暖色的光照着男人的脸。

高鼻深目,薄唇,因为生病,肤色透出一股病色的苍白。

即便是坐在那里,也依然能看出个子很高,他的坐姿杂糅着正经与懒散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整个人透出一股令人着迷的落拓感。

姜知宜抿了抿唇,想了想,没有去那一桌,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桌。

江燃的余光瞥见她,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对着刚才一直在打听他的联系方式的女孩子认真道:“不好意思,怕我喜欢的人不高兴,联系方式就算了,祝你们今晚玩得开心。”

说完,便抬步径直往姜知宜的方向走。

女孩们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过去,颇有些遗憾地说:“好可惜,怎么就有女朋友了?”

另一个女生的目光落在姜知宜明显刻意与江燃拉开距离的动作上,低喃:“不是女朋友吧?”

“欸?”

女生下巴朝姜知宜与江燃的方向指了指:“看起来,应该还没追到。”

另一个女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独自坐在这里时,脸上神情始终寡淡的男人,好似突然间变了个人。

可怜巴巴伸手要去帮他喜欢的那个人拿椰子,却被他喜欢的人躲开,于是耷拉着脑袋像个大型犬,那股凶劲儿被严严实实藏起来了,只留下一截软乎乎的小肉垫。

但看向女孩的眼神里还是在笑,眼睛里星星点点盈着光,比海那一边的明月还要明亮。

女生不由得轻轻叹了声气:“这个世界好奇妙哦,你拼尽力气想要得到的东西,给别人别人却不想要。”

另一个女生笑着喝了一口啤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站起身,拉着小伙伴慢悠悠走过去。

姜知宜开了一颗椰子,正在小口喝椰汁。

江燃坐在她的对面,点了两瓶度数很低的黑啤,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小酌。

海滩上人声喧嚷,pub老板大抵为了制造气氛,在旁边搭了一个小舞台,驻唱歌手坐在高脚凳上,正低着头认真唱歌。

胡夏的《那些年》。

都是客人点的歌,什么风格的都有,但大部分还是比较舒缓的。

姜知宜托着下巴认真听歌,脑海里想到的却是,高三那年,有几次他们压力太大了,在周末一起去KTV里唱歌。

为了时间能够久一点,他们通常都是包的夜场,十二点开始,凌晨六点结束。

有时姜知宜唱得够了,就偷偷跑出来透气。

KTV大厅里摆了几台电脑,供客人休闲用,姜知宜就打开网页去逛论坛。

偶尔句号君也会在深夜给她发消息来,她看到好玩的帖子就顺手转发给了他,两人正在讨论帖子里的内容,冷不丁脖子上贴上一只好凉的手。

她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就见江燃懒散地站在她身后,要笑不笑地问:“偷偷藏这儿干什么呢?”

姜知宜莫名心虚,下意识转过头去关上她和句号君聊天的界面,紧接着就见江燃又拉了个高脚凳坐到了她旁边,沉着嗓子问:“谈男朋友了?”

“在跟男朋友聊天?”

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丢过来,完全不给她反应的空间,姜知宜下意识地否认:“不是呀。”

“不是男朋友。”她又强调。

江燃就哼笑一声:“你丢下我们大家偷偷跑出来和这个人聊天,还说不是男朋友?”

姜知宜说不过他,只好说:“那你就没有关系很好的女生了吗?”

“有啊。”江燃接得很快,他说完,打开自己的Q.Q,调出自己的联系人列表。

他Q.Q里就加了不到二十个人,大部分都是他篮球队的同学,被分在同一个分组里。

在那个分组下面,孤零零躺着一个单独的分组,名字叫“苹果”。

蛮土的。

“苹果”的里面只有一个人,姜知宜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头像。

江燃的态度分不出是得意还是在酸,又若不经意地瞥了眼姜知宜的聊天框,语气凉飕飕地说:“我不像某些人,喜欢瞎搞一些男女关系。”

他越说越离谱,姜知宜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推他,江燃没坐稳,竟然真的被她从椅子上推了下去。

男生不知发什么疯,也开始伸手去扯她。

最后两人都闹得精疲力尽,坐在人来人往的前厅相视大笑,从包间里出来找他们的沈时安见状,还以为他俩中邪了。

……

舞台上一首歌已经唱完,姜知宜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到方才同江燃搭讪的那两个女生又走了过来,停在她和江燃的中间。

年轻的女孩子,穿吊带和短裤,头发编成了好几股辫子,九月中旬微冷的天气似乎并不能对她们造成任何影响。

走在前面的女孩抬起手,做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知宜,旋即又转头去看江燃,神情暧昧。

“帅哥,别忘了,晚上打电话哦。”

作者有话说:

“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阴苦。”摘自《中阿含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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