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下课的那一天

第34章 、楼梯口

他竟然问这句。

他怎么敢问这句?

姜知宜回过头, 被水汽氤氲得潮湿的眼,隔着一片路灯望向他。

她和从前比,变了一些, 又好像没有变。

一直在增长的年岁让她有了一点大人的模样, 但遇见他时, 她仿佛又变成了很久以前那个软声细语的怯弱少女。

譬如此刻,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又晕起了那种细而软的光,令他想起在日光灯下飘飞的细小的绒毛。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起了他在黎国时,某一日误闯进一间破旧的教堂。

教堂里躲着一个当地的孩童, 身上的衣服都破了, 脸上、身上, 都是伤。

外面炮火纷飞,他小心翼翼地蹲在角落里,手里抱着一颗一直舍不得吃的青梨。

看见他陡然出现在这里时,他怕极了, 连睫毛都跟着颤抖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既直白又委屈。

现在姜知宜的脸上有着同那个孩子一样的神情。

他的眉头陡然攒起,心里泛起一片酸酸软软的疼来。

心脏好像忽地塌陷下去一小块, 柔和的夜风灌进来,风里藏了绵密的针,扎在他的呼吸里。

不是很剧烈的那种疼,但却无处可藏。

尤其是此刻, 在注视了他片刻之后, 姜知宜忽而启声问:“不是你说的吗?以后路上遇见, 就当不认识。”

她低下眼,这话说得平静,语毕,便伸出手,拂开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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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宜回到包厢时,里面的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等她在里面又坐了一会儿,江燃才姗姗来迟地坐下。

有人问了一句:“江队去哪儿了?”

他的目光在喧嚷的人声里望向她,然后又很快地转开,懒洋洋地答:“去抽支烟。”

“烟瘾这么大啊?”不知是谁接了句。

他笑了笑,没应声。

影视公司的人站起身,作最后的陈词:“那行,今晚咱们就到这儿,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七月老师和江队了。”

江燃很快接:“嗯。”

姜知宜也跟着讷讷地回了句:“我会尽力。”

谢昭大抵是觉得这场面尴尬,侧头低声问姜知宜:“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可以现在就说出来。”

他讲话时距离她好近,应当是没留心那么多,江燃坐在对面,眼神一下冷下来。

耿书明瞧着他,小声问:“吃醋啦?”

江燃冷淡的眼看过去。

耿书明打了个哆嗦,嘻嘻哈哈地说:“我知道嘛,我见过七月老师的,刚开始就认出来了。”

江燃仍旧睨着他没说话。

耿书明说:“在你的皮夹里,我们都知道,”他指了指刘岩,“洗澡的时候偷偷看的。”

他怕被江燃骂,直接把队友拉出来共沉沦,谁知江燃只是注视了他片刻而已,竟然没有发火。

“别乱说话。”他淡声叮嘱。

“懂!”耿书明三根手指举到太阳穴。

吃完饭后,几人站在路边等车,因为都喝了酒,只能叫代驾或者打车。

京市的秋来得快,八月末的晚上,空气里已经开始有了凉意。

姜知宜方才也跟着大家喝了一些酒,虽然喝得不多,但威力却足够大。

这会儿头已经开始晕,身上也不由自主地泛着冷。

她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转头去看江燃。

他站得离她有点远,中间隔了几个人,正低着头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侧脸的轮廓在路灯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冷峻而棱角分明,凛凛不可侵犯。

她叹了声气,转回头,听到颜沫忽然说:“对了,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加江队微信!”

之前一直是耿书明同她对接的。

江燃侧头看向她,顿了一会儿,却说:“我直接加七月老师的吧。”

颜沫愣了愣,“噢”了声,转头看向姜知宜。

江燃也在看姜知宜。

姜知宜抿了抿唇,低下头,打开自己的微信,问江燃:“江队扫我吗?”

“嗯。”

她把二维码递出去,江燃走到她旁边站立。

两人之间蕴着浓浓的酒意,在夏末微凉的空气里,**出一阵谷物发酵后的香。

加完联系方式,她叫的网约车就到了,她转过身,同众人告别,匆匆地走到车上。

谁知,刚坐进去,车门陡然被人拉开,独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涌进来。

姜知宜有些诧异睁大眼。

车外的几个人亦惊得跌了眼镜。

这江队——

耿书明解释:“我们队长突然想起来,找七月老师还有点事要谈。”

“工作相关的!”他又补充。

众人了然地点点头,面前的车子已经绝尘离去。

车内的空气诡异的僵持又诡异地和谐着。

姜知宜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自从师傅将车子开出去,她整个人就如同接受命运般,再没有去抵抗。

她和江燃一左一右坐在两边的位置,身体紧贴车门,侧过脸望向车窗外。

京市是没有夜的。

即便是夜晚,长街上也依然亮如白昼,霓虹灯纸醉金迷地闪烁着,路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这里和渔里太不一样了。

姜知宜不想让自己太过于在意江燃,便只能让自己不断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几年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其实倘若江燃当初好好地同她告别,他们在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之后,顺其自然地疏远、分别,那么她应该不会这么耿耿于怀。

但江燃偏偏是在她情绪最浓时,以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消失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怨的,怨他以那样惊艳的方式在她生命里出场,又消失得那样无影踪。

她的生命全被他打乱了。

可她怨也无处怨,她根本找不到他。

如今他终于出现了,可她那些怨却早如泄了气的皮球,她怨不起来了,不知道该如何怨了。

车子到达姜知宜住的地方时,已是四十分钟后,直到这时两人才说第一句话,姜知宜站在楼下,礼貌地同他告别:“谢谢江队送我回来,到这里就可以了。”

她说完,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语气那样礼貌又那样疏离,仿佛他真的就只是她第一次见面的、好心送她回来的合作方。

江燃的眉拢起来,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轻啧,手指伸进口袋里,想抽烟,又陡然想起烟都被他扔进了包里,而包在耿书明那里。

他捏了捏眉心,像是笑了笑,张开嘴,想说什么,姜知宜却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往楼上去。

她住的是很老式的那种筒子楼,在寸土寸金的京大附近,房子虽然旧,但租金却不低,好在她有稿费和版权费支撑。

筒子楼没有电梯,连楼道里的灯都没有替换成声控或者感应的,而是最老式的那种,需要自己动手去按开关。

姜知宜沿着台阶往上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余光瞥见江燃双手插兜,定定地站在楼下,没有跟上来。

他的身影分明那样挺拔,身上透着股落拓不羁的攻击性,可他那样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时候,却莫名令人瞧出一股孤寂来。

姜知宜的眼眶无端又潮湿起来,再往上走时,楼道里忽而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手腕再次被他握住,她被他压在楼道里,男人喘息声很重,低头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一点狠戾来。

“真的不打算认识了?”他问。

他低头看向她,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她的睫毛颤了又颤,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仰起脸。

距离太近了,她的额头几乎要挨到他的下巴。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眉,他的眼,眼眶又更加湿润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有些哽涩,她说:“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

随着她话音落下,楼道里的灯陡然暗下来。

开关太远,够不到,只能任它这样沉在黑暗里。

姜知宜的目光终于肯在这样的黑暗里直白且毫无防备地看向他,只能瞧出一点轮廓来,其他的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江燃于是问:“哪种认识?”

姜知宜说:“你我从小是邻居,后来又是同学,曾经短暂地做过好朋友,算起来,应当算是熟人吧。”

她的嗓音温软,却字字诛心。

江燃似乎是笑了声。

“熟人。”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黑暗加剧了空气里的酒气,姜知宜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她的手掌无意识抵住身后的墙面,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去。

“江燃。”姜知宜忽然叫他的名字,“回去吧。”

曾经他同她讲这句话,而今她又将这句话重新还给了他。

她像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周旋,嗓音又放得更软了些,她说:“知道你还活着,活得这样好,我很为你开心,今天见到你也——很开心。”

她说:“我应当能睡个好觉了,这些年,你时时入梦搅得我睡不好。”

她好像还笑了下,语气平静又温柔。

可她越是平静,江燃心里却越是发慌。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死死盯着她,令人想起沙漠里的狼犬。

外头的光透进来一点,楼道里他们彼此的身影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姜知宜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软声道:“但也只是这样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记得什么,我当然记得你,我们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但也只是这样了。”

“江燃。”她说,“六年过去了。”

是六年,两千一百多个日夜,不是六天,六小时,六分钟,六秒。

他同她,早就不能像过去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噢,但是可能会比较晚。

谢谢【七分甜yyds】【AK】【狗狗橘】【迦南】【子不语】的营养液,最近天气好热,大家要注意避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