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虞垣坐在水榭里头发呆, 不远处轻歌曼舞,轻缓的乐声和着舞姬飘摇的水袖,红衣翠柳, 朦胧的水汽弥漫了一整个庭院,是梦境一般的美好。
他远远的看着,并不靠近。这是钟家位于星州的别院, 修的万分雅致,最适合用来会宴。手边的侍从给他倒酒, 虞垣接过却随手放在了一侧, 他不喜欢喝酒, 也不喜欢看人跳舞, 但这次举办宴会的是虞家世交, 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赴宴。虞盈的身体越发不好, 不能出远门,很多寒暄的事情便落在了他身上。
前几年各大世家战战兢兢的, 只因崔故没死,他不仅活蹦乱跳的还和妖界皇族关系不一般, 世人都知那魔头记仇, 那段时间得罪过崔故的人基本上都提着脑袋过日子,有几位连遗书都写好了。
虞垣是记得的,青崖同妖族交换人质的那天, 崔故一箭重伤衍天君,在青崖数百人的围剿之下全身而退,仅仅一日后,青绮阁重更天下剑修榜, 崔故这个名字重现天下, 取代裴绮落在了榜单第一位。
那一天夜里不知有多少人吓的睡不着, 他亲眼看见四五个世家家主前来虞家找虞盈,不过都被他伯伯给打发掉了。
虞垣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怕崔故,反正他是不怕的。小时候以为崔故有三头六臂,后来见面了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胳膊也没比他粗,打架厉害又怎么样,一个打不过那就三个四个,总能把他制住。
但显然那些人不这么想,他们提心吊胆了好几年,听说有的人连觉都睡不好了,天天往青崖求助,找人救他,像是崔故马上就要冲过来杀了他一样。
虞垣有点不明白,崔故本来就是大魔头,他们杀了就是杀了,心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欠了崔故的。
不过就在这时候崔故却直接失了消息,他回了妖界就再也没出来,一直到现在。有人说在天清陵射裴绮一箭的人不是崔故,是崔故的老相好,是为崔故报仇的。
虞垣偷偷跑去问了他伯伯,虞盈却只是按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要多问。
他便再没多话。
只是好几年过去,崔故说没动静便真的没了动静,各个世家一直吊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这几年格外平和,就是魔物蠢蠢欲动,上月衍天君前往两界边境镇压,听说已经退敌三十里,十四州各地无需担忧。
然后各地的仙家都松了一口气,一堆小辈也开始出来玩。这次办宴席的人是星州钟家的小公子,他如今的冠礼,上头的叔伯皆是有名的修士,其中有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寎月使。所以各个世家门派自然要给钟家面子,这次来的人也格外的多。
虞垣很讨厌和那群人混在一起,比起在这里喝酒听歌他更愿意拿着剑出门去斩妖除魔。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郁闷,但是他起码还得在这里呆上三天。
大概是见虞垣一个人坐在这里,钟家小公子也不太好意思,就提着酒壶过来给他套近乎。虞垣生硬而客套的回复,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水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他仰头,辣的喉咙疼。上次喝酒还是在云华宗,他喝多了,结果打开止川剑剑匣酿成大祸,回府后他被虞盈关了一年的禁闭,云华宗重建的所有资金全部由虞家承担,所以再往后他便私心里禁酒了,就算有人劝他也只是浅尝辄止。
实在是太无聊了。
虞垣想,等明天观礼完,他就回青州,毕竟虞盈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了,他得多回去陪他。
眼珠子一转,虞垣忽然被一个人影吸引。
那大概是个端酒的侍从,一身朴素的灰袍,身姿纤瘦,低着头给来来往往的客人递酒。但若是这样也没什么,问题是,他手腕上挂了个黑镯子,崔故回来后戴着的镯子!
虞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就听见钟家小少爷笑着问他,“虞垣,我这酒怎么样?”
“可以。”虞垣点了点头,他想去找那侍从,却被钟家小少爷按住了手腕,一身华服的青年喝醉了,笑眯眯的盯着他,“你想去哪里?既然觉得尚可,为了不将酒水饮完?”
眼见那戴着镯子的侍从要走了,虞垣他急匆匆的摆脱钟家小少爷的手,三两步跑向那侍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
酒水打落一地,那侍从相貌平平一脸错愕,“仙君何事?”
虞垣一把拉起他的袖子,却发现这侍从手腕空****的,什么都没有。
四周几个狐朋狗友凑上来打趣他,“虞垣你不行啊,钟家这么多美人,你怎么唯独拉了个小侍从?”
虞垣讪讪松手,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他挥手示意那侍从离开,对着四周围上来的小伙伴们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是我不小心酒喝多了,认错了人。”
“唉?那你把他当成谁了啊?那么急匆匆的冲上去。”有人撞了撞他的肩膀,一脸促狭,虞垣无奈的笑了笑,“认错了认错了,不小心把那侍从当做一个仇家了。”
“什么仇家啊?”有人一脸好奇,虞垣摇了摇头,“私事,耻于开口。”
四周顿时嘁声一片,不过虞垣本身家世放在那里,虞家家主虽说身体不行,但阵术依旧独步天下,虞垣在这么多人当中身份其实算得上高人一等的。见他不愿开口,也没人强逼他。
不过本来虞垣一直呆在角落不动,现在忽然一跑,一大堆的少年注意力便被他吸引过去,围作一堆,拉拉扯扯的,让他要么一起喝酒要么打牌。
虞垣嘴角一抽,只能陪着几个酒鬼上了牌桌。
另一侧,灰袍的侍从打碎了酒杯,被凶神恶煞的管家带至僻静处,指着鼻子斥责道,“居然打碎酒盏,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敢惊动公子们,你半年的银钱没了。”
“是那位小少爷先抓的我。”那侍从低着头反驳道,声音沉沉的,一点“管家若是要罚不如去罚那家公子。”
“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东西还敢顶嘴?”管家举起手就想打人,却见那侍从抬起头,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如无垠夜空。
管家后脑勺忽然一疼,扑腾一下倒地。
薛明决收回手,将管家拖到了角落里,然后站在侍从身前问道,“师傅,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这里可是星洲。”
“没事,这里又不是青崖。”崔故直起身子,将收到袖子里头的镯子重新扣到手腕上。这东西可以镇魂,但若是直到他的人也很容易通过镯子把他认出来。
就比如刚刚的虞垣。
“别院中的护卫都被我们弄晕了。”薛明决转了转手边的剑,他身后,裴四九穿了一身黑,拿了两块黑布,一块包头一块包脸,将自己遮的只剩下一双眼睛,鬼鬼祟祟的蹲在墙角,左顾右盼。
“他这是要干什么?”崔故眉头一挑,薛明决瞥了眼好友,忍不住呵了一声,“他说是怕被人认出来,所以需要乔装打扮一下,看起来蠢死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裴四九走到崔故身侧辩驳道,“我一来出自名门正派,二来我还在逃婚,身份绝对不能暴露,不然我就完了,说不定我的小叔叔就从边疆赶回来抓我,到时候岂不是坏了你们俩的好事?”
崔故指了指裴四九身上那把银光闪闪的剑,“可你身上的剑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谁了?”
裴四九看了眼自己的佩剑,连忙寻了几块布将长剑给裹了起来。
钟家别院为求环境清幽,所以离星州主城院极远,里头的一众小公子,如今只剩下几个贴身护卫的修士,但方才的酒水中被崔故下了药,现在那堆小孩子正喝酒喝的高兴,但过上一两会,他们就得全被药趴下。
崔故摩拳擦掌,摸出一堆符箓,趁着那堆小孩子玩乐的时候把符咒往别院四角一放。一个隔绝外界的禁制顿时展开。
而此时,虞垣看着一个个栽倒在眼前的朋友,他捂住自己眩晕的头,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有敌人!”虞垣挣扎着爬起来,他抽了剑,踉跄着起身,想要撬开大门,却发现门上也上了禁制,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打开。
庭院里的侍从倒了一地,连舞姬也都晕倒在了,整个别院一时安静到了极致。恰逢落日,余晖血红,现在是本该挂上灯笼的时候,但是星州别院一片漆黑,天幕渐渐沉了下来,除了他艰难的喘息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响,虞垣握住了手指,背后浮起一层白毛汗。他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倒酒侍从,心想果然是出事了,如果是崔故,他们这群人不一定能活着出门。
虞垣额头冷汗一片,他咬牙,随后在那脚步声靠近自己的时候猛地转身刺上一剑,然而他刺了一个空。
有谁在一侧戏弄般的轻笑,虞垣袖中扯出符箓,“谁?你对我们下手不怕被各个世家联手报复吗?”
“为何要怕?难道你们很厉害吗?”有人冰冷的呼吸拂在后脑,虞垣转身,正对上一张含笑的人脸,“小仙君,没事不要乱跑,和你的好朋友一起睡着了不是更好?”
“崔故!果然是你!”虞垣瞳孔紧缩,继而怒斥道,“你果然没有死心!看招!”
虞垣一手抬剑,往崔故扑了过去,只是刚跑了两步,头顶就天降一个黑影,将他给死死按在地上了。虞垣后脖子一疼,眼前眩晕,只看到角落一双漆黑的脚,便失去了意识。
半个时辰后,前往星州赴宴的所有世家小辈全部失踪,等各大家族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星州别院只剩下一院子晕倒的仆从,还有别院大门最中间拿长剑钉死的白布,其上画了几个朱红色大字——
你爷爷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