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逆臣当情郎

第26章 不经逗

黎青黛为了弄清心底的那份疑惑, 以探望病重姑母为借口,向太医丞告了假,与萧君尧相约在乐林酒肆见面。

萧君尧见来人是黎青黛, 眼中格外热切, 亲昵的态度并不似作假。

黎青黛心里有了底,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我来寻你, 是为了确认一些事。”

萧君尧热络地给她斟酒,“尽管问便是, 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论是出于戒心防备,还是因为不善饮酒,黎青黛只道了谢,将酒盏接过后,不曾再碰过一下。

见状,萧君尧并不恼,反而笑道,“是了, 你自小酒量就不大好,还是少喝为妙。还有,那日我的举动是轻佻了些, 可我字字真切,绝无虚言。”

面对他, 黎青黛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好似他们就是熟识的故人。经过他这番言论, 黎青黛对他也颇具好感, 不再那么拘谨,莞尔一笑,“我们是好友么?”

“那是自然,我与你是住同一个村子的青梅竹马,你几岁换的牙,什么时候被你师父罚,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次出来,黎青黛也算有所收获,萧君尧说的那些陈年往事,她即便是记不得了,听后心底也会有所触动。但总归是他一面之词,黎青黛不会全信。

假若真如萧君尧所言,那么,庄檀静必定是对她说了谎,否则岂会有些时间对不上。

黎青黛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乐林酒肆,孰料一出门,就碰上了曲梧游。

她心里一咯噔,既然曲梧游在此,那么意味着庄檀静也在。

曲梧游面无神情对她道:“黎娘子,郎君有请。”

因之前黎青黛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一些事情,大都是与庄檀静有关的且并不大美好的回忆,然而他对她的好也不是全然作假,是以黎青黛心如乱麻,而今还不大愿意见他,“时辰不早了,眼看宫门就要下钥。”

曲梧游似是看穿了她的借口,直截了当回她,“耽误不了,请黎娘子安心。”

黎青黛早就有不好的预感,慢吞吞地迈向那辆七香车,手指触碰到车帘时,可能里头的人嫌她太磨蹭,蓦然出声道:“怎地还不进来?”

清朗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不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黎青黛干脆直接掀开车帘,她身后落日的余晖争先恐后地钻进幽暗的车厢,隐约能嗅到清浅的瑞龙脑香。庄檀静清雅的面孔掩藏于暗色中,难辨喜怒,像是蛰伏于夜色中的兽,随时等着给猎物致命的一击。

黎青黛踩着杌子上了车,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不敢挨着他。

不久,七香车动了起来,可车厢内的两人皆一言不发。

庄檀静右手支颐,嗓音带着些许慵懒,眸色深黯地望向黎青黛,而黎青黛则是将视线放到别处,不敢看他。

“黎青黛,你最近胆子愈发大了。”庄檀静冷声道。

“我没有。”黎青黛小声否认。

庄檀静讥诮道:“还说没有,难不成躲在太医署不愿来见我的不是你,来乐林酒肆和男子相会的也不是你。”

闻言,黎青黛心抖了抖,这段时日她确实有意对他避而不见。莫不是他派人监视她,否则怎么会对她的踪迹这般清楚?

至于和约见男子,此事就要同他好好解释一番,省得届时连累了萧君尧。

“玟清,”黎青黛第一回 念庄檀静的字,念得格外生硬,“我想起了一些事,记得他是我儿时旧友,恰好又同在建康,便想见一见,叙叙旧。”

她撒谎了,她是记起了些事,但并不记得萧君尧的这个人。但她不这样说,可能会让萧君尧招来危险。

庄檀静神色缓了缓,但依旧冷着脸,不肯看她。

忽然,他的袖子动了动,他侧目看去,原来黎青黛欲故伎重施,小心翼翼的扯着他广袖的一角,想引起他的注意。

庄檀静冷漠地将袖子抽回,仍是对黎青黛不理不睬。

黎青黛不死心,又去扯他的衣角。

刹那间,车剧烈抖动,挂在七香车四角的铜铃颤颤作响,黎青黛没坐稳,眼见额头就要撞到车壁上,庄檀静眼疾手快,以手为垫给她挡了一下。

手背被撞得红了一块儿,他只轻蹙一下眉头,却不曾多说什么。

“郎君,有刺客。”马车外曲梧游传来。

街上原本是百姓装扮的小贩,以及归家的行人,不约而同地目放凶光,对着庄檀静所在的马车虎视眈眈,他们从各个隐蔽的角落抽出刀剑,借着渐晚的天色,暴露出他们的凶性。

庄檀静冷静地抽出身侧的宝剑,一手牵着黎青黛,在前赴后继的刺客中杀出重围。

即便是再心思缜密的人,难免也有疏漏的时候,更何况庄檀静还要顾及手无寸铁的黎青黛。

“当心身后!”黎青黛大呼,她下意识地要去替他挡下从背后偷袭的那把长刃。

庄檀静反手将她推远,躲过致命的一击,而左臂却被划出一道大口子,温热的血顺着手臂流下。可能伤了庄檀静的人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处,眨眼那偷袭之人就人头落地。

很快,救兵赶到,刺客也被悉数歼灭。

最后一名刺客见大势已去,瞥了眼项上的利刃,大喝道:“庄檀静,你这竖子,你竟赞成郑旸这老贼北伐,乃是一丘之貉!何不以剑自刎,保全你背后袁氏一族的百年清名。”

曲梧游将箭镞呈给庄檀静过目,上头赫然带着崔氏一族的徽记。

庄檀静面色一凝,缓步到不断叫嚣着的刺客面前,剑尖直指他的咽喉,“天下欲亡我庄檀静着不知凡几,你家主子不过是被人借刀杀人的蠢物,也敢到我面前狂吠?”

说罢,剑光一闪,刺客应声倒地。

黎青黛见不惯这血腥场面,害怕地侧过身去,转眼瞧见庄檀静的手臂还在流血,心中畏惧被担忧替代,急忙给他简单止了血。等七香车驶回了湘宫巷的那处私宅,她又给他上了药,细细地包扎。

她的着急的模样着实取悦到了他。

“莫怕,出点血而已,不会死的。”庄檀静口吻平淡,宛如同她说吃饭、就寝一般简单。

血都快流了一地,有哪里会是他说那般轻松。黎青黛红唇微抿,给他的手臂的包扎绳上打了个结,“近来要忌口,伤处莫要沾到水。”

庄檀静爱洁,早就受不了身上沾染到的淡淡血腥气,一回来就叫人备热汤洗浴。

黎青黛刚叮嘱完,底下人就告知庄檀静热汤已经准备好。

也不知庄檀静有没有听进去,起身就往湢浴走去。黎青黛急急跟上他,刚想提醒些什么,他顿时停下,黎青黛刹不住脚,直接撞上他结实的后背,鼻子撞得生疼,泪花都出来了。

“你跟着我作甚,难道是想帮我沐浴?”庄檀静像是在认真思考,“亦不是不可。”

谁能想到这般清俊雅致的人物,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令人想入非非的虎狼之词。

“你自便,我,我先出去了。”黎青黛一下子红了耳根,匆匆落荒而逃。

庄檀静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勾了勾。她的面皮还是这样薄,不经逗。

晚间,崔恒急冲冲找来,向庄檀静解释:“我那族兄不知听了何人蛊惑,扬言你已经归顺了郑旸,一同为非作歹,祸乱朝野。到底是年轻冲动,他和他那几个所谓的好友,密谋了这一出刺杀。现下,族长已经将他那一支从族谱除名,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再回建康。然总归是叫你受伤了,对不住你,我代我那不争气的族兄向致歉。”

崔恒正要深深一揖,庄檀静连忙向上一托,阻止了他,“你族兄做的糊涂事,与你无干。”

二人相识已久,最是熟悉对方脾性

“庄玟清,其实我也看不大懂你。”崔恒道出心中疑惑,“你为何会支持郑旸北伐?”

“非也。”庄檀静摇头,“我非支持郑旸,而是为了朝廷大局。”

“为了大局?”

“其一,赵国石旻能征善战,逐渐吞并了西北部的小国,但是石旻的铁甲雄兵虽锐不可当,但却不能稳定时局,赵国内部的其他部落并不服他,正蠢蠢欲动。若是能趁机北伐,打石旻措手不及,能挫一挫赵国的锐气。其二,若是赵国一家独大,将西北部全部吞下,假使赵国和北部日渐强盛的魏国联手,共同对付我朝,将会呈包围之势,形势危矣,有道是防萌杜渐,不可不虑。”庄檀静饮了口茶,又继续道,“再说了,凭我们那多疑的陛下,即便同意北伐,也不会让郑旸领兵。”

崔恒也深以为然。

*

入夜的南阳王府,歌舞升平,歌姬歌声婉转,如莺歌燕语,令人沉醉。

南阳王袒胸露怀,只着一身轻薄的纱衣,枕在美人的腿上饮着琼浆,双眼迷离地望着不远处跳舞的家伎。

“喝呀,妹夫,你怎么不喝,莫不是嫌我此处的酒不香醇?”南阳王举杯,挑眉。

岑敏修浅酌一口,笑道:“宫廷佳酿也不及阿兄此处美酒醇正。”

南阳王乐呵一笑,“你这话,我爱听。”一手将美人推开,“妹夫神机妙算,找人怂恿几句,崔家那几个傻的就当了刀。”

“拙劣小计,不足挂齿。”岑敏修谦逊道。

可能是南阳王当真醉糊涂了,一会儿放声而歌,一会儿又放声大笑。

“真是同人不同命。你说,同样是龙子凤孙,怎么有点人,生来就能坐那个位置呢?”

想到惨死的沈婕妤,南阳王登时泪流不止。也不知为香消玉殒的芳魂惋惜,还是为朝不保夕的自己伤怀。

“请君慎言,隔墙有耳。”岑敏修道。

南阳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继续投身进温柔乡。

作者有话说:

湢浴,即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