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情根早种
霍恬如此温和又耐心,和他平时判若两人,姜暖却越发紧张慌乱。
“嗯,那个……我问你……你……你……你是不是可怜我?”姜暖磕磕巴巴地问。
这个问题是她之前和徐春君岑云初商量好的。
“是有几分。”霍恬说了如实相告就绝不说谎。
在他看来,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因怜生爱,因爱而怜,怜与爱从来都是不分家的。
他不忍心姜暖委屈,这不就是怜吗?
可姜暖却不这么想,她连忙摆手说道:“你不用因为可怜我而娶我,我不用谁可怜的。”
“不是可怜,是……怜惜。”霍恬的脸也微微发红了,这样的话他何曾对人说过。
“那你……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三十几两银子对我心存感激?所以见我落难,就要回报我。
其实不用的,那么点银子,你还与不还,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谁还没有落难的时候呢?
你当初帮我们救下云初,这个人情早已经还过了。”如果换成旁人,巴不得霍恬对自己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姜暖却不愿意这样做。
“姜姑娘很讨厌我吗?”霍恬向前走了一步,剑眉微蹙,“还是觉得在下不值得托付终身?”
“啊……我……不是的,”姜暖又结巴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强人所难。或是……或是趁人之危……”
霍恬又笑了,这一次甚至笑出了声:“姜姑娘,你觉得你自己有强人所难或趁人之危的本事吗?”
这个小傻蛋都快被人欺负死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为他着想。
姜暖彻底傻掉了,她当然没这个本事了。人家可是堂堂的定北公,高官厚禄,圣眷正浓。
她的脸红透了,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两只手拼命绞着衣带,使劲儿低着头,好像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午后明亮的日光将树影筛下来,落在汉白玉桥身上。
斑斑驳驳,丝丝缕缕,像牵绾不断的情思。
霍恬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心变得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柔软。
“姜姑娘,我钟情你良久。只是与你京城再相逢时,我公务甚忙,而你年纪尚小,我便想再等一等。
谁知从漠北回来之后,就听说你已经许给了宗家。我心中虽然懊悔,但却并没有打搅你。
因为我觉得宗天保心地纯善,他家人也待你甚好。你若同他在一起,应该比和我这个孤家寡人更美满。
如果不是这次宗家退亲改娶姜晴,我的这份情愫必然深埋心底,永世不对人言。
我说了这些,可能换取你的心安吗?”霍恬天生寡言,生平还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其实有些话他没说,当时他回京之后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且都是九死一生。他怕自己没命活着回来,总不能让姜暖守寡吧?
姜暖听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早已乱了方寸。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可是……可是你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我是个直性子,又笨得很。你那么大的家业,我……我不成的,我料理不过来的,会成为你的累赘。”姜暖觉得霍恬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好了,其实自己未必是他的良配。
“啧,姜姑娘,你还真是让人头疼。”霍恬轻轻皱了皱眉,“三十五两六钱银子,买我这么个俸禄两千石的大活人,你不亏吧?我还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可尽情说出来,能改的我改,改不了的,再想办法补偿你。”
“没有,没有,不用,不用。”姜暖吓得使劲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霍恬见她要哭了,不免心疼:“你放心,我绝不为难你。不喜欢做的事就不做,家里有管家,有仆人,你不爱操的心尽可以不操。你这人总是为他人着想得多,为自己考虑得少。”
“那……那且容我回去想想。”姜暖此时还是拿不定主意,她得让徐春君和岑云初帮自己把关。
“恐怕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我去姜家提了三次亲,你都不肯答应。逼得我没办法,只好用强了。”霍恬看着她,像鹰隼盯着小白兔。
姜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心口问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既然我提亲你不答应,那我只好请圣上赐婚了。”姜暖往后退一步,霍恬就往前走一步,“过不了两天赐婚的圣旨就会传下来,你敢抗旨不遵吗?”
“啊?!”姜暖是真没想到,霍恬居然还会去求皇上赐婚。
其实早在霍恬受封的时候,就跟皇帝表明过心意。为人臣当竭力尽忠,报效君王。但有一件事不可勉强,那就是自己的婚姻大事。皇上当时也答应了他。
姜暖像个小缩头乌龟一样,迟迟不肯点头,霍恬没办法,只好把圣旨请出来了。
这回姜暖是真的傻眼了,她可还没出息到敢抗旨不遵呢。
“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东西我都会准备好的,不用你操心。”霍恬知道,既然是皇帝赐婚,那么这些东西大内也会为他准备好。
他不愿意姜暖在姜家多待,她在那儿已经受够了委屈了。
姜暖只觉得自己如在云雾之中,这一切都似乎太不真实了。
可是太阳就这么明晃晃照着,她掐掐自己的手心,也是疼的。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霍恬见她一脸呆呆的,忍不住又笑了。
姜暖木木地摇了摇头,跟霍恬的谈话太让她震惊了,她得需要几天时间缓一缓。
“那好,现在轮到我问你了。”霍恬见姜暖不再拒绝他,心情更加好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珠宝都喜欢哪几样?平日里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木?成亲的时候都希望谁在场?”
“你……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呀?”姜暖的脸颊火辣辣的,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太久了,该回去了,“徐姐姐她们,还在等着我呢,我……我要走了。”
“那好,你先回去,有事我就问你的侍女。”霍恬没有强留她,反正他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番外 暖(一)
晨风拂拂,青石台阶上落满了黄绿色的枣花,那小小的花朵如米粒一般,细看却是蕊瓣俱全,精巧可爱。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台阶上,面色红润似染朝霞,眼睛明亮如嵌星子,这般好气色大约只有雨后新荷、承露鲜桃可堪比拟了。
小姑娘仰头望着那株枣树,叹息着小声说道:“今年的枣子是吃不上了。”
这时一个穿着葱绿裙袄的小丫鬟走过来,向那小姑娘说道:“小姐果然在这里,铃铛姐姐料得再不错的!”
小姑娘侧过脸,脸上带着愁容:“是姨母叫我过去吗?”
“是该吃饭了,”小丫鬟走过来把她家小姐扶起来:“宽心面做好了,久了就不好吃了。”
小姑娘被丫鬟拉着往外走,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回头又看了看庭院中的那棵枣树,依依不舍地嗅了嗅那似有如无的香气。
后院正房,太太余含英正在叮嘱一老一小两个下人:“桑妈妈,暖哥儿是你自幼带大的,这次伴着她进京,你也是年纪最大的。我虽是她的姨母,可从她周岁起就长在咱们家,我那苦命的姐姐又去的早,她便和我的女儿一样。这次姜家派人来接,我瞧着那几个人倒还说得过去,也打听着孟家那位素有贤良的名声,可终究是隔着肚皮的。到了那里,你千万把事情都想在头里,不要让暖哥儿吃了亏。”
“太太您放心,自要有我老婆子在,绝不能叫咱们姑娘受欺负!”桑妈妈拍着胸脯道。
她五十上下的年纪,身子骨结实硬朗,一看就是个常年劳作的勤快人。
余含英嘱咐完了桑妈妈又对丫鬟铃铛说道:“好孩子,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最稳重的。暖哥儿这孩子心实,脾气又有些急,你可要从旁劝着,莫要让她因小失大。”
那个叫铃铛的丫鬟大约有十五六岁,单眉细眼,沉静和顺。
她是余家的家生子,长到五岁还不会开口说话,她娘便给她在身上系了个铃铛,为的是好找。
也是因为这个,原本的小名儿也不叫了,大伙儿都叫她铃铛。
“夫人的叮嘱,铃铛记下了。”铃铛的语声又柔又慢,仿佛从来也不会着急似的。
“太太,姜家的人已经把车备好了,在门外等了一阵子了。”余含英的丫环小春儿走进来说。
“姑娘可吃完饭了吗?”余含英问:“别叫她饿着肚子上路。”
“回太太的话,已经吃完了。”小春儿从那边过来,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爷和小少爷都在那边,舍不得让姑娘走,众人正劝着呢。”
余含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自从他父亲荣威将军余烈战死在雁门,他们一家便从京城回到了登州老家。
她们家只有姐妹三个并无兄弟,大姐姐嫁到鲁家,二姐姐嫁到姜家,她年纪最小,就在老家招赘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当年二姐姐因为小产身体虚弱,而姐夫恰好外放去岷州,去岷州的路不但遥远,而且崎岖。她们担心二姐姐身子吃不消,便让她和外甥女姜暖留在了娘家。
此后不上二年,二姐姐就病故了,只留下了个女儿。
彼时大姐姐一家也不在跟前,余含英上奉母亲下抚孤女,十分地尽心尽力。
所幸丈夫瞿茂林是个志诚君子,虽是个粗人却十分的孝顺心善,夫妻两个生育了两个儿子,可从来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姜暖。
如今姜暖的父亲已经回到了京城,再加上姜暖也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姜家几次致意,这次直接派了人来接。
余含英夫妻两个便是再舍不得,也不能不放手。
毕竟姜暖是姜家的小姐,母亲虽然没了,亲生父亲还在,她这个做姨母的,也只能退一射之地。
姜暖这孩子是真的可人疼,从不像一般女孩子家那么娇气小性儿,对家中的长辈十分孝顺,对比自己小的两个弟弟也是疼爱有加。
因此如今她要走,两个表弟说什么也舍不得,这些天一直央求父母不要让姐姐走。
余含英夫妇两个讲了许多道理,他们只是听不进去,又哭又闹的,这会儿定然又闹起来了。
果然,等余含英来到姜暖屋里的时候,见两个儿子余定国,余定邦,一个坐在收拾好的行李上,一个拦住了门。
“你们两个不许胡闹!再不听话,就让你爹爹动家法了!”余含英已经是三姐妹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但发起怒来还是很吓人。
“不让姐姐走!把姜家的那几个仆人都打发了!”余定国跳脚道:“姐姐在咱们家住的好好的,他们凭什么来抢人?!”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姨夫是姐姐的亲爹,怎么能叫抢呢?”余含英上去扯开儿子,叫下人把行李抬出去。
小儿子干脆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哭着喊着不让姐姐走。
此时姜暖也哭成了泪人,上前把小表弟抱了起来。
这孩子打小就跟她亲,两个人差了将近十岁,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总是喜欢找她抱着。
“好定邦,姐姐也舍不得你。”姜暖一边给小表弟擦眼泪一边说:“等姐姐到了京城,就买好多好玩儿的托人给你捎回来。”
“我不要好玩儿的,我不要姐姐去京城。好姐姐,你别走了。等到秋天的时候,咱们两个还一起打枣子呢。”余定邦伸出小手,给姜暖擦眼泪,他知道,姐姐最喜欢吃枣子了。
北院儿的那棵枣树是姜暖的外祖父余老将军亲手种下的,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
但余家人照料得精心,所以虽然是一棵老树,却还是每年都结不少果子。
余含英叫家里的下人把两个儿子强行带走,携了姜暖的手低声说道:“你路上要多小心,身上带的钱尽管花,不够了就写信给我。你父亲他们回京也有了四五年了,先前就要接你过去,但那时你外祖母病重,怕你见不到最后一面。此后你又立意要为外祖母守孝三年。如今守孝期满了,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番外 暖(二)
余含英也一样舍不得姜暖,只是此时再说那些难舍难分的话,只能徒增伤感。
于是便把自己想到的再叮嘱一遍:“阿暖,你父亲如今做了京官,自然会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比什么都要紧。你到了那边,对你继母也要一样的孝顺,毕竟你父亲不常在家中,你还是和她待得更久一些。
我替你准备了几份见面礼,都交给了桑妈妈和铃铛管着,到了那里记得多看少说,若有一星半点儿的委屈也要忍着些,各家日子,哪有总是和和睦睦的。”
她说一句,姜暖答应一句。
这时瞿茂林也从外走了来,他在登州营卫里公干,今早去营里点过卯又急着赶回来给姜暖送行。
他额上沁着汗,喘息也稍重。从军营到家里来回近百里的路,他赶得很急。
不过见了姜暖还是满脸的笑,说道:“暖哥儿,这双小鹿皮靴子我给你拿来了。”
这靴子是他们营里一个手巧的副团练做的,准备回老家的时候带给自己的女儿。
因为姜暖冬天喜欢穿鹿皮靴,而自己的那双恰好坏了。瞿茂林跟同僚软磨硬泡了好些时日,才把这双靴子商量过来。
姜暖看着姨夫粗糙的大手捧着那双精巧周正的鹿皮靴子,眼泪又忍不住了。
“姨母、姨父,是你们把我抚养成人的,如今我没能好好尽孝就走了,实在对不起你们,”姜暖哽咽着说:“不必惦记我,你们好好保重。”
“好孩子,你去京城是好事,人往高处走嘛!”瞿茂林憨厚地笑了笑说:“姨夫没本事,做不得京官,否则你也不必这么为难。”
他是个憨直耿介的性子,从不会讨好上官。
否则以他老岳丈的功劳,想要往上走一走也并非什么难事。
“姨夫元帅也做得,本事大着呢!”姜暖吸了吸鼻子道。
“时候不早了,也莫让姜家人在外头等得太久。”余含英忍着伤心催促道。
“哎!”姜暖答应了一声,含着泪往外走。
“好孩子,你若是在京城实在住不惯,就回来。只要你姨母我们两个在,这就是你的家。”瞿茂林的眼角也不禁湿了。
余含英则背转了身偷偷拭泪。
可再怎么难分难舍,也终究是要离别。
姜暖被丫鬟扶着走了出去,余家的老少仆人都来送行,姜暖一一别过了,这才来到门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车。
马车刚刚要走,余定国,余定邦兄弟俩哭喊着冲了出来,被家人拦住了,只有哭声传到姜暖的耳朵里。
铃铛坠子两个丫鬟陪着小姐坐在车里,桑妈妈则同姜家的两个女仆坐在另一辆车上。
铃铛用一只干净的手帕替换下姑娘手里湿透了的那条,她们姑娘素来不爱哭的,可这场离别实在太叫人伤感了。
车马碌碌前行,这是姜暖打记事起第一次出远门。心里万分舍不得,两个丫鬟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怪难受的。
他们姑娘打小就没了娘,亲爹又不在身边,所幸的是余老太太把这外孙女视作珍宝。姨奶奶夫妻两个也十分疼她,才使得她不似一般孤女那样可怜。
马车走了几个时辰就到了正午,停在了一处叫做潘家镇的地方。
姜家的两个女仆和桑妈妈先下了车,在车外向姜暖说道:“请姑娘下车,吃了午饭好再赶路。”
里头坠子也打起了帘子,和铃铛两个人先后下了车。
姜暖不是那些娇小姐,她不用人扶,自己单手撑在车上轻轻地跳了下来。
姜家的两个仆人互相看了看没说话。
进了酒楼,给姜暖要了个雅间。随行的那几个男仆就在楼下的大堂里吃。
姜暖则在一众侍女婆子的簇拥下上了楼,姜家的那两个仆妇很是殷勤。
一个抢着用滚水洗刷杯盘,另一个则又把本就打扫干净的桌子又擦了一遍。
“咱们姑娘真是得人心,瞧瞧姨奶奶一家人人舍不得,咱们瞧着也怪不落忍的。”来接姜暖的下人中,潘妈妈是领头的。
她的年纪和桑妈妈差不多,不过看上去却比桑妈妈年轻不少。
“可是呢,咱们姑娘在姨奶奶家住了这么多年,热剌剌地说一声走,谁能受得了。”旁边的大有媳妇也说道。
“不过姑娘也别太伤心了,等到了京城,叫二小姐和少爷陪着你各处逛逛,姐妹们熟悉了,乐子多着呢!”潘妈妈又说:“不是我老婆子夸口,咱们夫人真真是最慈爱的,自从回到京城时,常念叨起姑娘,总说该接回家来的。”
正说着,小二已经送了几样简便的菜肴上来。
坠子赶忙迎到门口,从那小二手里把托盘接过来说道:“你就在门口等着,别进来。”
那小二自然是懂规矩的,一看就知道是官家小姐,哪里还敢造次。
又过了一会儿,饭菜都上齐了。她们这个雅间里一共设了大小两张桌子,姜暖自己坐一桌,另一桌是给下人们的。
“你们二位也留在这屋里吃吧,别下楼去了。”姜暖对潘妈妈和大有媳妇道。
“这可使不得。”两个下人连忙摇头:“怎能如此没规矩呢!”
“我们这桌子反正也坐不满,”桑妈妈说道:“你们便是下去了,总不好和那些男仆人一桌吃饭。”
那两个人听了便谢了姜暖,坐到桑妈妈她们那一桌上去了。
若是平常居家,必然是主子吃完了才轮到下人们,可因为是赶路,也不讲究那么多了。
姜暖心绪不佳,所以吃的很少。
铃铛怕她半路上饿,便把桌上的几样点心用手帕包了,带上车去。
“姑娘躺下歇歇吧。”上了车后,铃铛把车上的枕头放平,让姜暖躺在上面。
“你们两个也躺下歇歇,坐在车上晃**得骨头疼。”姜暖自己躺下,也让两个丫鬟躺下歇着。
那两个丫鬟便在她脚下打横,可喜这段路还算平坦,车上铺的又厚。
姜暖昨夜睡得不好,早晨起的又早,到这时终于觉得困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番外 暖(三)
转眼又过了三天。
无外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因无甚要紧事,故而这路也赶得不急。
这天晚上,一众人歇在一处叫做马家店的地方。过了二鼓,人人都歇下了。
姜暖躺在**了无睡意,许是那月色太好了,明朗朗地照进帐子里来,让她想起了许多事。
想三月三上灶,大伙儿一起包荠菜馄饨。想夏天在庄子上避暑,下水塘里摸泥鳅。想中秋前抱了长竹竿打枣,红彤彤的枣子下雨一样落满地。还有冬天初雪围炉,坐在暖炕上吃羊肉喝糯米酒。
越想心里越空,那睡意像是被偷走了一样,一丝一毫也不见。
外间桑妈妈的呼噜声已经响起多时,门口睡榻上,坠子的鼾声悠长平稳。
铃铛睡觉一直都格外安静,姜暖不确定她睡着没有,所以轻轻咳嗽了两声。
那边没有动静,姜暖于是知道她也睡熟了,否则必然要问自己喝不喝茶的。
掀开床帐,姜暖轻手轻脚下了地,来到窗边。
草木的清香被晚风送进来,那月亮端端正正地挂在中天,无遮无拦地泼洒着银辉。
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吹笛子,笛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听不大清。
清辉映照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树的影子。
一个念头从姜暖的心里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她想到外头去。
什么也不做,就是走走。
姜暖顺着窗子爬了下来,脚刚一落地就觉得外头着实凉爽,夜风浩浩****地吹着,她不禁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底沉闷的感觉似乎变得轻快了一些。
姜暖顺着一条街信步徐行,一边走一边大口的呼气吸气,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心中的抑郁吐出来。
临走前姨母一再叮嘱她要稳重懂事,不可以再像往常那般跳脱随意。
她知道姨母说的对,更是为了自己好。
可性子这东西是天生的,她不确信自己真的能改过来。
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姜暖从小在外祖母和姨母姨夫身边长大,家里人都性情朴直,心地良善,她自己也是个直性子。
姜暖不喜欢读书,家里也没什么读书人,她父亲倒是进士出身,只是从小就没跟她住在一起。
外祖母家人从未说过父亲的一句坏话,可这也挡不住姜暖心里有个疙瘩。
当初她母亲留在登州,没有陪父亲去上任。
父亲走的时候,原本是带着个姨娘的,为的是路上方便照顾。可到了任上不久就又纳了妾,接连生了一儿一女。
那时候,姜暖的母亲正缠绵病榻,却还想着有朝一日养好了病,去和丈夫团圆。
那个在岷州纳的妾室原本是被流放的官宦之女,后来皇上开恩,他家又复了荣。再加上姜暖的母亲已经去世,所以父亲便将这个妾室扶了正,就是如今的孟氏。
孟氏所生的大女儿,只比姜暖小了一岁多。
她想不通,难道父亲就不惦记着母亲的身体吗?身边又不是没有人照顾,却那么急不可待地又纳了一房新姨娘。男人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有人说男人总要纳妾的,这是人之常情。
姨夫和姨母成亲十多年,姨母并不是容不下人的,可到现在连一个妾也不肯纳,可见人和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那个继母和弟弟妹妹不知都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的像潘妈妈她们说的那样好呢?
姜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
等她发觉自己走的路有些偏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自己住的客栈了。
这是一条窄窄的胡同,南边的墙很高,似乎是一座庙宇的后院,北边则是荒圮的废园,墙垣残破,草深树高,把月光遮住了大半。
姜暖的心忽然就缩紧了,她觉得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他脚步很轻,但姜暖还是听到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那人更快,几步就追了上来。
姜暖正在犹豫是快跑还是回头,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已经抵上了她的后心。
她知道,那应该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姑娘留步,”那人的声音比匕首还要冷和硬,且不是中原人的口音:“身上可带了钱吗?”
姜暖是个姑娘家,但外祖父和姨夫都是武官,她自幼听过一些战场和江湖上的事,知道自己是碰见劫道的了。
她并不认为这贼温文尔雅,只觉得他应该是个“老手”。
只是不想自己害怕惊叫惹出麻烦,才会说得如此和缓。
姜暖也能比划几招,那是在姨夫教两个表弟的时候她偷学的,可她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对付得了身后的这个人。
就算看不见,也能察觉到这人身量很高,何况他手里还有刀。
“这里头有二十几两银子,你拿去吧!”姜暖拿出钱袋说:“别伤我就成。”
她其实最怕的不是受伤,更担心那人对自己动邪念。
要真是那样,只好鱼死网破,绝不能受辱。
“我只要五两,”那人从钱袋里拿了五两银子:“算是我借你的。”
这倒真是出乎姜暖的意料之外了。
“你可以都拿去,只要别伤我,我也绝不会报官的。”姜暖又说。
“如果有机会,我会还给你。”那人说着撤回了匕首。
“不必了,”姜暖没回头,她姨夫说过,遇到此等情形,最好不要看歹人的样貌,免得激怒他们:“我只是路过这里,明早就走了。”
“你去哪里?”那人似乎很执拗:“我有了钱就去找你还给你。”
“我要去代州。”姜暖没说自己去京城,但她也不喜欢撒谎,所以就说了一个半路会经过的地方。
“那好,半个月后我在代州的狮子桥等你,”那人道:“也是这个时候。”
姜暖没去过代州,但也听说过狮子桥。
天下人没去过代州的多了去了,但没听过狮子桥的却没几个人。
“好的,我知道了。”姜暖当然不打算去,所以她只说“知道了”,而不说别的。
“你一定要去,”那人又强调一遍:“我今日如此,是不得已。”
番外 暖(四)
早起,铃铛把手在姜暖的额头上贴了贴,不热。
“姑娘是夜里着了凉吗?怎么蔫蔫的?”坠子包好了包袱走过来问。
姜暖一早晨起来就显得格外倦怠,这不由得让几个伺候的下人担心。
她们姑娘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就算这几天比以往沉闷了,可也不该是这般神情。
“我没事,就是夜里做了好多梦,觉得累。”姜暖打了个哈欠说。
她是真的没睡好,直到快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早知道昨晚就不开窗子了,”坠子有些后悔地说:“这时候白天自然不凉,夜里还是不成。”
“又不怪你们,是我自己非要开了窗子睡的,”姜暖又打了个哈欠,说实话她真想躺下再睡会儿:“昨天的月亮那么好,关了窗子实在可惜。”
“姑娘把这阿胶吃了吧!”桑妈妈端了小碗进来说:“空肚子吃不上火的。”
阿胶还是从家里带来的,桑妈妈早起去店里的火房炖好了。
姜暖坐在床沿呆着脸儿吃阿胶,脑袋里想的还是昨晚的事。
满心觉得荒唐。
大深夜的,她一个姑娘家好死不死跳窗到外头去瞎逛,偏偏还遇见个贼。
荒唐的是那贼也不是个地道的贼,打劫还跟人商量,更荒唐的是还许了愿要还。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不得已吧!
可他为什么还要拿匕首胁迫人呢?这分明就是打劫么!
说到底就是荒唐!
日头就这么明朗朗地照着,姜暖还是觉得荒唐。
“姑娘快些吃吧,稍后还得吃饭呢。”坠子见她只是拿小银匙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根本不往嘴里送,不禁出声提醒。
“哦。”姜暖回神,把银匙送进嘴里。
阿胶有股怪怪的味道,不过她时常吃,所以不怎么觉得。
稍后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也进来伺候,见姜暖精神不济,潘妈妈便陪着笑问:“想是这些日子天天坐车,姑娘娇贵,难免觉得乏了。”
“可是呢!别说是姑娘,谁这么终日在车上颠簸,骨头也是发酸的。”大有媳妇附和道。
她们这一路上都一盆火似地上赶着,倒显得比桑妈妈她们更殷勤。
“昨晚睡得不踏实,一会儿上车了再歇歇就好了。”姜暖笑着道。
不一会儿,早饭就都摆了上来。姜暖这些天一直胃口不佳,今早尤甚,见桌子上摆的都是清粥小菜素包子,便开口道:“昨儿住店,我见他火房门口放着好一捆大葱,去拿两棵来,搭上豆酱煎饼吃。”
桑妈妈听了十分高兴,说道:“姑娘可算有胃口了!”
“我去拿吧!”坠子忙说。
“不用你去,你们哪知道好赖。”桑妈妈说着便扭身下楼去了。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对看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不一会儿桑妈妈拿了个大红漆的托盘上来,里头放着葱酱煎饼。
那煎饼刚刚出锅,黄澄澄热腾腾地,带着一股子特有的酸味,姜暖一闻就来精神了。
那大葱更是擀面杖粗细,白生生的葱白,绿蓁蓁的叶子,鲜鲜亮亮好看煞人。
“这是店家自己烙吃的,我跟他们商量了,拿咱们一半的早饭换的。”桑妈妈把盘子放在桌上说。
“都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姜暖拿起煎饼来,先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这东西是她们家常吃的,不过潘妈妈等从京城来的都吃不惯。
早饭,潘妈妈她们自然不能在姜暖住的房间里吃,于是便到楼下去。
到了楼下,大有媳妇往楼上看了看,抿嘴一笑,向潘妈妈小声说道:“咱们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心大的。”
潘妈妈也跟着笑了:“前几日看着还稳重,多半是刚离家,心情不大好。如今煎饼大葱都吃得下,自然是无碍了。”
“就这东西,咱们下人都看不上眼,她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大有媳妇撇嘴摇头,一脸的看不惯:“也不怕丢了身份。”
“要不怎么说是乡下人呢!”潘妈妈哼了一声说:“大家闺秀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养成的。”
“到了京城怕不是得给咱们家老爷夫人丢人了,”大有媳妇的话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也就是咱们夫人好涵养,可终究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改是改不过来了。”
“别说了,看一会儿伺候她的那几个人下来听着。别人还罢了,那个姓桑的老婆子一看就是个爱酸脸的,”潘妈妈示意大有媳妇住嘴:“咱们两个领了这趟差事,把她接回去就算是完了差了,到时候只需到夫人跟前领赏就是了,其他的也不归咱们管。”
“说的是,快吃饭吧,谁管谁肝疼。”大有媳妇说着拿起了筷子递给潘妈妈:“这趟连来带去就一个多月,我家的丫头小子还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呢。”
“放心,这趟也不叫你白跑。回去那厨房采买米面的事多半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潘妈妈笑呵呵地说。
“那还得婶子你替我多美言几句,”提起这个,大有媳妇脸上的神色立马变得慎重起来:“我还寻思着回去好歹请你和两位管家娘子吃顿酒呢!”
“我可不稀罕你那顿酒,”潘妈妈略微板起了脸道:“不过是看着你人行,顺便说几句好话罢了。”
“婶子当然不稀罕我的这顿酒,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罢了,谁不知道婶子最是个好心的呢!”
两个人说着话吃完了饭,姜暖她们也随后下楼了。
这两个人满面含笑地迎过去,潘妈妈说道:“店钱已经算还完了,姑娘若是没旁的事,咱们就上路吧。”
车马早已经备得了,众人都上了车。
天气晴朗,微风轻轻,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姑娘又困了,”坠子笑着说道:“看着怪可怜的,躺下睡会儿吧!”
姜暖一早上哈欠连天,此时又吃得饱了,不由得更加犯困。
这边铃铛早把枕头安放好了,又给她盖了张薄被。
姜暖躺下后就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那个贼,只不过这一回是还钱来的。
番外 暖(五)
快到正午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做五棵柳的镇子。
姜暖因为早上吃的饱,此时还不怎么饿。
桑妈妈请示道:“姑娘,我看这地界儿连个像样的饭铺都没有,况且这天阴着,怕是再过几个时辰要下雨。不如简单地在车上垫一口,赶到前面的廻城去投宿。”
“你做主就是了,反正我还不饿。但那几个赶车的、押车的,得叫他们吃饱了。这些人食量大,别饿着肚子。”姜暖是个跟娇气粘不上边儿的姑娘,也十分体恤下人,因为她外祖父家一向如此。
这个镇子实在小,只有一条主街,从南到北也不过几百步。
街上零星有几个铺子,门脸儿都小小的。饭铺只有两家,一家卖汤饼,一家卖石子肉饼配紫苏汤。
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油腻腻的,别说不能让姜暖进来,就是家里的这些婆子丫头也都嫌弃得不行。
因此只是叫他们刷干净了锅,烙了几十张石子饼。
姜暖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又喝了半碗紫苏汤。
在车上吃完了午饭,众人接着赶路。等到下半天的时候,那天越发阴得厉害。
“桑妈妈,下半天你就在这辆车上吧,反正我也不躺着。”要赶路了,姜暖向桑妈妈说道:“叫潘妈妈她们两个睡个午觉吧。”
姜暖上午睡得足了,此时反而没了困意,将车帘掀开一半,看沿路的风景。
“前面就是廻城了吧?”马车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坠子指着远处树木掩映间露出的城墙说:“咱们家老太爷当初还在这儿驻过兵呢,对吧桑妈妈?”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还没有你们大呢。”桑妈妈闻言叹息了一声说道:“一转眼都过了四十多年了。”
“把车停下,我怎么恍惚看到刚才路旁像有个孩子倒在那里呢!”姜暖刚要问桑妈妈当初她外祖父在廻城驻军是个什么情形。却猛然瞥到路边像是倒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孩子。
桑妈妈听了,连忙叫车夫把车停下。她们的车停下了,其他几辆车自然也跟着停了。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从车上下来,还带着几分睡意。
“两位别慌,不是什么大事。”铃铛柔柔地笑着说,她是这些人里话最少的,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一直都觉得摸不透她。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怜,别不是已经死了吧?”赶车的人往路旁的沟里望了望说。
坠子听说可能是个死人,便吓得拉住姜暖不叫她往前去了。
“哪里就死了,多半只是饿昏了。”桑妈妈仔细看了看说:“你们谁下去把这孩子抱上来,若是还有气就给他口吃的,哪不是行善积德呢。”
于是一个车夫果真走了下去,那孩子是脸朝下趴在那里的,车夫把他抱了起来,试了试还有鼻息。这孩子双目紧闭,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个小乞丐。
他们车上带着水,坠子拿了水,叫车夫喂给那孩子喝。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潘妈妈和大有媳妇一直都站的远远的,生怕这孩子身上带了瘟疫。
这孩子虽然醒了,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可怜见的,实在是饿坏了,得吃点儿什么稀的才好。”桑妈妈是经历过饥荒的人,知道人若是饿得狠了,只能吃稀的,否则就会出人命。
她刚说完,铃铛就捧着一碗面糊走了过来,原来是她将车上带的炒面和了水,调得稀稀的。
那孩子见了吃的,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口气将碗里的面糊都喝光。
“慢着些,缓一缓再喝一碗。”桑妈妈见他双眼直盯着空碗知道他还想再吃,但只是叫坠子给他倒了碗水来。
那孩子又饿又渴,见到水自然也是好的,一口气都喝光了。
“你多大了?家住哪里?怎么饿成这个样子?”姜暖见他的年纪跟自己的表弟差不多,长相也略微有几分相似,心里头很是同情。
那孩子只看了姜暖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低着头说道:“回小姐的话,小人名叫韦玉,今年十三岁了。本是青峰镇的人,因为我爹好赌,输得太多还不上,便把我娘抵了债。去年冬天,我爹又把田地和院子都输了出去,自己喝醉酒冻死在了外头。小人无家可归,便想着去找我娘,谁想出来寻了半年也没找到。”
姜暖没想到这孩子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看他的样子也不过才十岁出头。
想来是穷人家孩子总是吃不饱,耽误长高。
“姑娘,你看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去吧,迟了恐怕被雨淋到。”潘妈妈走上来陪着笑向姜暖说道:“这天底下到处都有穷人苦命人,咱们是顾不过来的。”
那孩子听了这话,只把肩膀又往下缩了缩。他早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别说只是萍水相逢,就是与自己沾亲带故的也未见得怎样。人家给自己一碗吃的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又怎敢奢望其他呢?
姜暖抬头看了看天,果然阴得厉害。
“叫他坐了后头那辆放行李的车一同进城去吧,这样的天气,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姜暖做不到见死不救,也隐隐对潘妈妈的话感到不满。
“你们没听见吗?把他带到后头的车上去吧。赶快进城,找个地方落脚。”桑妈妈说着已经扶了姜暖往车上走。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韦玉连声道谢,眼泪一直含在眼眶里。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饿死路边的准备,心里头丝毫不敢奢望还有人来救他。可是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姐却像菩萨一样,给了他一条生路。
他那个赌鬼爹只信运气,他那苦命娘信佛信得虔诚。
韦玉不信运气也不信神佛,但此刻他相信这世上是有好人的,他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雨在他们刚进城的时候就落了下来,又急又大,把车篷敲得一片声响,如羯鼓一般。
赶车的顾不得细看,把车赶到一处客栈前,桑妈妈铃铛几个人打着伞,把姜暖围在当中进了客栈,众人也随后都进来了。
番外 暖(六)
又赶了十天的路,一行人来到了代州。
姜家从京城来的这些仆人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一直赶路,潘妈妈等几个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还有韦玉那孩子,他本来就病着,这些天也一直没好。
桑妈妈同姜暖商量,在代州多歇两天,这样众人都调养调养,再继续赶路。
姜暖心地厚道,自然答应了。
领着他们到药铺里找坐堂的大夫号了脉,开了药,然后拿回客栈,在火房自己把药熬了。
刚到代州的前两天,姜暖并没有去狮子桥。
她本来也没把那五两银子放在心上,心想不论是谁都会遇到难处,这五两银子便是跟她要,她也会给的。
但是住到第三天上头,她心里倒有些隐隐的不安了。
不是别的,想着万一那人一直在狮子桥那儿等着。见不到自己就不走,那可怎么办?
姜暖以己度人,若是她迫不得已跟别人借了五两银子,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给人家的。五两银子不多,可关乎着人品。
姜暖宁愿相信自己遇到的不是贼,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好人。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如果不去,只怕这个人会抱憾终身。
说不定会带着愧疚一直到死。
姜暖一想到当那个人垂垂暮年,还在心心念念着要还自己的五两银子。并且还在死前叮嘱儿孙一定要找到当年借给自己银子的人,否则自己即便撒手西去,也难以瞑目。
如果真要是这样,自己不但不是帮人,反而是害人了。
姜暖心里因为这件事纠结着,以至于夜里失了眠。
她左思右想,自己当初是应了一声的,那么还是去吧!
他们住的客栈离狮子桥不算远,大约二三里路的样子。
姜暖这次还是从窗户爬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膝盖磕了一下,有些痛。
她也没敢出声,怕惊动了人。
这时已经到了下半月,月光甚是不明。好在还有河水微微反着光,但隔远了也只能看到狮子桥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
可是姜暖刚来到桥头,转身的功夫就有一个人来到了她身后。
她想要回身,又被一把未出鞘的匕首顶住了后背。
“别怕,还是我。”那人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姜暖只听他说过几句话,但印象却十分深刻。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那五两银子你想还就还不还也没什么。”姜暖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人还用匕首抵着她。
“姑娘,真的很抱歉,那五两银子我的确应该还你,可我现在又遇到了难事。”那人的语气有些迟疑。
“我说了,你还不上就算了,谁还没有为难的时候。”姜暖到此时觉得这个人也还算不错,虽然不能还银子,可是还会跟自己解释一下。
并没有,因此就不来赴约,让自己扑个空。
“姑娘,你真是难得的善良人。”那人清冷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温度,“只怕还要得罪你一次,把你身上剩下的银子也都给我吧!”
“啊?”姜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再打劫我一次?”
“姑娘这么说也没错,”那人不否认,“请姑娘行个方便吧!”
姜暖还能再说什么?这事怪得了旁人吗?只能怪自己蠢才是。
居然还幻想着那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被迫做贼。
谁想一回生二回熟,到如今已经成了惯犯。
姜暖干脆把钱袋解下来,扔到了地上。那人也没在说话,捡起钱袋消失在了夜色中。
姜暖站在桥头,心里头很是憋闷。
她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唉,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吧了!这事儿说出去都得让人家笑话死。”姜暖无可奈何地摇头,“就当花钱买教训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依然停留在代州,但姜暖却没有任何心思到外头去,每天只把自己关在房中。
等到潘妈妈她们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又继续动身往京城去。
越往京城走,天气越暖和,沿途的风景也更加漂亮。
看着周围的美景,姜暖的心绪才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后来她又在客栈遇到了徐春君,与之一见如故。正好那几天天气格外不好,一直下雨,他们就没有赶路。
等雨停了,姜暖和徐春君一起进了京,路上有说有笑,算是她这一路上最开心的时候了。
四月初姜暖一行人终于进了京城,来到了姜家。
孟氏和姜晴姜晖早就在二门上等候了,听说姜暖的马车到了,孟氏便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迎到了大门口。
姜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不知道这个继母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情?自己和她能不能合得来,还有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没想到孟氏这个人极其的温和亲热,一见面就携了姜暖的手说道:“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老爷今天衙门里有公务,忙不开,所以就没在家。特意叮嘱了我,说一定要好好地安顿你。你千万不要见外,这就是你的家。想要什么做什么,只管说就是。你若是见外了,我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姜晴和姜晖对待姜暖也很有礼貌,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
姜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以为潘妈妈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等到进了屋,姜暖便把姨母姨父替她准备的见面礼都拿了出来。
孟氏等人十分的客气,说道:“你姨母他们也太多礼了,其实应该是咱们多多的给人家礼物才是。你在那边长到了十几岁,吃的用的全是出自人家。我们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呢,不过既然是姨奶奶的心意,我们却之不恭,就收下了。”
姜暖是个直性子,哪会那么多弯弯绕?孟氏等人面上功夫做的非常好,姜暖自然就信了,真当他们是好人。
等到姜暖休息的时候,姜晴撇了撇嘴,对她母亲说:“这个乡下丫头倒是好气色,只可惜举止粗俗了些。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土气,不过嘛,他姨母家准备的礼物倒是不轻。只可惜样式蠢笨了些。”
余含英给孟氏等人准备的见面礼都是金首饰,样式虽然算不得时新,但胜在分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