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勉强
那天的事情过后萧沁瓷同皇帝生了好几日的气, 见着他就烦,任他如何道歉也不松口。
这日皇帝从外头回来时便给她带了一篮子葡萄来赔罪。
外面院子里的葡萄虽然还没熟,但宫里的却早早就紫红了, 萧沁瓷如今见不得葡萄,原本爱吃的果子如今看着便在舌尖上泛起苦涩。
葡萄用井水镇过, 是凉的,萧沁瓷靠在榻上看书,眼风也不扫一下,连带着皇帝这个人也只作没看见。皇帝便坐在榻边慢条斯理的撕着葡萄皮,剥完之后叫了萧沁瓷一声:“阿瓷?”
萧沁瓷没理他。
“阿瓷?”皇帝点点她拿书的手背。
“你——”萧沁瓷一开口,就被塞了颗葡萄进来。
甜的凉的,同那日青涩发苦的滋味截然不同。萧沁瓷不想和吃的生气,勉强咽下去了, 又忍不住睨他一眼:“你净过手了吗?”
萧沁瓷不喜欢旁人伺候, 也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至于剥橘子、葡萄这类小事更是不会要旁人代劳, 但凡不是她自己剥干净的,她不会碰。
皇帝原来以为许多事她不肯让宫人做是因为没有理直气壮使唤他们的底气,后来才发现是她不喜欢宫人接近, 也不喜欢宫人碰她的东西, 熟悉的人还好, 皇帝此前拨给她的几个宫人她到现在都不肯让她们近身伺候。
连皇帝想要挨她近一些都会被她挑刺。
“干净的。”除了这点, 萧沁瓷旁的时候都好说话得很, 皇帝从不在这种事上逗弄她,又剥了一个葡萄塞进她嘴里, 指腹在她下唇上重重按了一下。
萧沁瓷躲了一下,唇瓣微抿。
“不生气了?”皇帝问。
萧沁瓷把核吐出来, 神色冷了点:“气着呢。”她下巴微抬,点了点皇帝手边的葡萄,“你把这一盘都给我剥了。”
那一盘其实没几个,皇帝就是怕她多吃,特意只装了一小串,给她剥完了才拿帕子擦了擦手。
萧沁瓷吃完了葡萄,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些,看他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勉勉强强吧。”
但一想起又还是忍不住道:“您太过分了,”白昼的欢愉尚且让她羞郝,何况幕天席地,“被人看见怎么办?”
虽然皇帝的起居一直都有人伺候,但那到底是不一样的,萧沁瓷这几日都不敢见人,连带着那架秋千也想叫人拆了,又觉得是掩耳盗铃,怎么做都不对,纠结了好几日,索性将气都撒在皇帝身上,反正是他惹出来的事。
“朕不是同你说过,”皇帝倒是气定神闲,“没人会看见的吗?”
她确实在推拒之际听到过皇帝说院里无人的回答,只是当时迷迷糊糊的,又怕又难受,哪里分得出心神去打量四周。
况且情浓时的诱哄之语如何能当真,萧沁瓷半信半疑。
“就算没人看见也不行。”萧沁瓷还是不甚高兴的模样,“下次不许再这样。”
“哦?”皇帝眉眼含笑,“还有下次?”
萧沁瓷:“……”
她装作看书,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耳根的红压不住,面上却是清冷:“再有下次,陛下就不必来了,”她瞥了皇帝一眼,“太极宫还不够陛下住的吗,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位仙人。”
皇帝眼见才哄好的人又被几句逗弄给惹得生气,只好伏低做小,答应的话却一字没提。
萧沁瓷折腾得差不多了,便想起来问:“我阿姐他们如今走到哪儿了?”
皇帝看她:“谁告诉你的?”他今日刚收到金吾卫传回来的书信,难怪这么容易就消气了。
萧沁瓷不说:“您上次让人告诉您我的行踪,我不也没问是谁告诉您的吗,这次您也别问。”萧沁瓷搁下书,“况且我去问了,他们也只敢说有消息送回来,不知道内容。”
皇帝还是面沉如水,道:“怎么不见你问朕每日做了什么,就只惦记你阿姐。”
萧沁瓷一愣。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开始说:“听说陛下今日在两仪殿发了火,骂了好几位大人?”她觑着皇帝神色,便见他挑了一下眉,萧沁瓷笑笑,继续道,“还有人给您新荐了个方士,你骂了他一顿,转头又传了陆奉御来诊脉是不是?”
皇帝没笑,面色淡淡的,又问了一遍:“谁告诉你的?”
“您身体不舒服吗?”萧沁瓷摸了摸他的脸,问。
“没有。”皇帝避开,是不想多谈的模样。
或许只是一时起念,在他听过有人给他举荐了一个据说修长生之法的道人之后。十岁的相差总让他耿耿于怀,萧沁瓷的接受是迫不得已,或许她会更喜欢同她年纪相仿的,甚至年纪比她小一些的,就像端阳一样,年轻勇猛的侍卫常换常新。
皇帝正值盛年,但比起萧沁瓷或许还不算年轻,年龄的缝隙永远无法被追平,他比萧沁瓷成熟,也会先于她老去。
这是一件连天子也无能为力的事。
萧沁瓷对他情绪的变化很敏感,轻声问:“怎么了?”
皇帝亦看着她。
片刻后他蓦地倾身将萧沁瓷的疑问都堵了回去,以凶狠的不容拒绝的力度吻住她。
亲吻是件足够亲密的事,唇齿的相贴能让人明晰另一个人的情绪,凶狠、强势、占有,情和欲都融进唇舌勾缠间。
萧沁瓷习惯了皇帝的温柔,除了极偶尔的几次,皇帝一贯都很注重她的感受,甚于己身。
但这个吻突然强势得让她招架不住。
她被迫启唇,让皇帝进得更深,在结束的时候仍然缓不过神来,几乎发软。
“朕很好。”他还在回答萧沁瓷方才的问题。
“梁总管说您不喜欢看太医。”萧沁瓷攥着他的衣袖,她软下来时是真的很招人喜欢,皇帝喜欢她这样。
“不是不喜欢,”皇帝耐心地说,“是他们太谨慎,就算没病都要开一些温补的药方。”
“谨慎些不好吗?”萧沁瓷蹙眉,“难不成您还希望他们不将你的身体放在心上?”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正要开口,梁安却忽然在帘外道:“陛下,温中使来了。”
温言离宫也是因着收到了皇帝派人去探查的消息,她看了之后觉得还是应该尽快禀报皇帝才是。
果然这消息令两人都吃了一惊:“萧滇,也就是夫人的三叔,经查证,已在三月前意外身亡。”
“死了?”萧沁瓷一怔。
温中使将详情呈上,道:“是,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人就起不来了,没两日就去了。”
意外身亡?萧沁瓷沉思,未免太巧合了,一个是她,一个是她三叔,都是幸免遇难的萧家人,是和这个有关吗?
“确定是意外吗?”皇帝问。
温中使摇头:“时间过去得太久,已经查不到什么消息,不过当时是萧夫人操办的后事,倘若萧大人不是意外身亡的话郡主应该会知道。”
沈菀是沈太妃的幼妹,也是吴王的姨母,萧沁瓷想到她的身份,隐隐觉得有条线把这些事串起来。
“我三叔去世之后郡主呢?她还在岭南吗?”沈菀不可能为萧滇苦守,最可能的还是会回她的娘家——长安沈府。
“萧夫人已经在返京路上了。”
萧滇的死让萧沁瓷遇袭的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倘若这两件事背后的人是同一个,那为什么萧滇遇害了,而萧沁瓷听见的却是“不能伤她”的命令呢?而且三个月前萧滇就死了,是因为他的死才让萧沁瓷被盯上的,还是说背后的人就是冲着萧家人来的?
但如果这两件事毫无关联那就更诡异了。
“陛下怎么想到让人去查我三叔的消息?”萧沁瓷问。
“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而已。”皇帝道,“宫里宫外朕都让人去查了。”
原本皇帝以为是因着立后的事起的风波,若真如此,那背后就还牵着朝局。照萧沁瓷所言,好几月之前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个时间恰恰是皇帝同她在一起的时间。
萧沁瓷在御前待过的时间不短,皇帝没有刻意隐瞒过,加上上元节他们又一同出行,如今或许有不少人都知道天子有了位心上人,立后的事宜皇帝也已经让礼部开始操办了,朝中的风声传了许久,只是都不能确定皇后到底是谁。
但皇帝也没有一味的将这件事和立后扯上关系。
“你出事,需要探查的方向无非就是两个,”皇帝道,“要么冲着你来的,要么是冲着朕来的。”
“这件事的时机也很巧妙,恰恰是在请罪书被呈递到朕面前之后,朕想这件事或许是和萧瑜有关系,”皇帝道,“便连她和萧滇也一起查了。”
没想到萧滇竟然死得这么巧。
萧沁瓷听他提起时间的巧妙,心中短暂地停了一下,面上无甚异常。她出逃的时机也不是随便选的,而是她知道萧瑜的请罪书已经被递到了御前去,这是皇帝能用来拿捏她的手段。
她与天子僵持了太久,是时候该更进一步,萧沁瓷给他这个机会。可没想到的是在她精心算计的同时也有人在背后算计着她。
萧沁瓷皱眉:“三婶婶似乎没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三叔难道真的是意外身亡吗?”
皇帝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等萧夫人回京召她来问问就知道了。”他安抚着萧沁瓷,“你别想这么多,近日要出去的话多带些人,朕也会让侍卫暗中保护。”
萧沁瓷突发奇想,倘若她拿自己当诱饵会不会能把背后的人再钓出来?上次那个人因着她出逃和程伯他们的关系,她不能留下活口,但若这次能再抓到一个人审问,是不是就能多知道一些背后之人的消息?
不过这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即逝,她没必要拿自己当诱饵,也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去赌。如今虽然她在明、对方在暗,但她处在严密的保护之下,对方如果还想动手自然而然地就会露出痕迹。
等沈菀回京也可以先问一问她萧滇的死到底有没有蹊跷。
……
萧夫人在几日后返京,皇帝在两仪殿召见她。
她比皇帝大不了几岁,这个年纪的贵妇人一般都看不出年龄,但她不同,许是在岭南那种瘴热之地待了多年,生活也不比长安城富贵舒心,又或许是丧夫之痛的打击太大,她还未能完全走出来,肉眼可见的憔悴。
皇帝仔细问了萧滇的死因。
时隔多日,再想起来恍如隔世,虽不解皇帝为何专程召见她询问此事,但沈菀还是强忍悲痛回:“我夫君确实是意外身故的,那日下雨路滑,他回府时在阶上摔了一跤,摔破了头,当晚就有些不好了,勉强撑了两日,最后还是去了。”
倒是同探查得到的消息一致,皇帝道:“夫人节哀,”又问,“萧大人如今葬在何处?”
“……落叶归根是我夫的遗愿,臣妇将他葬在长安城外。”沈菀不知道今上对萧氏观感如何,忐忑道。
皇帝又宽慰了几句,便让人送她去见沈太妃了。
萧沁瓷听完了全程,从帘后出来,皇帝问她:“你还记得你这位三婶么?”
“那时我还年幼,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萧沁瓷摇头,只是她对这位三婶印象平平,“难道我三叔真是意外身亡的?”
“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往有人谋害的方向去想,只以为是意外。”皇帝道,“朕会让人再仔细查一查。”
…
沈菀回到了自己未出阁时的闺房,她出身侯府,当初嫁给萧滇固然有两情相悦的缘故,但也是两家家世相当。她原本以为丧夫回家,家中或许会有些微词,毕竟萧氏牵扯谋逆,虽已过去多年又换了新帝,但大多人还是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不曾想家里居然客客气气地迎了她回去,叫人费解,后来她听闻萧瑜在边境立功,不日就要回京受审的消息,近日入宫时又被皇帝召见,便隐约猜到天子或许是要重用萧瑜,连带着她这个遗孀也被人看重起来。她同萧滇还有一子一女,都是萧氏血脉,如今沈家虽然没提,但若日后萧瑜兄妹回来了,应该也是要认下弟妹的。
她随口应付了父亲两句,把皇帝今日的问话敷衍过去,回房之后遣退下人,呆坐了半晌。
后怕、愤恨……万般情绪都上来了。会被发现吗?
她闭了闭眼。在天子面前被压下的紧张惶恐变本加厉的涌上心头,让她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别怕,她也没说谎,不算欺君,在她这里,萧滇确实是意外身亡的。她只是在事后发现了萧滇脑后的伤口有异,没有声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