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赐死
“小格格被恶犬袭击一事的真相, 本宫已经禀明万岁爷。万岁爷同意这样处置,那么那常在自然便是无辜的,也可以如常在圆明园中行走。”
“本宫希望她能和本宫一起把这些东西送进杏花村去, 苏公公又何故阻拦?”
婉襄和那常在都已经站在杏花村门前了, 却被苏培盛拦下。
“谦嫔娘娘是受万岁爷之命前来办差的,奴才也是。但万岁爷并没有允许那常在同去, 若是后面万岁爷问起来……”
只是怕承担责任么?
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若是万岁爷有问起,本宫自然会为公公分辨。”
苏培盛这才让出了一条路,跟在婉襄和那常在身后朝着春雨轩走去。
宫中处决人犯, 不会是在夜晚,所以此时是极好的天气, 日光透过秋日里难得有的,厚厚的云层落下来。
若仰头看天, 能看见一缕一缕的光线, 它们都变成了具象的。
可是此时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那云朵和阳光, 她们要去做的是这世上的肮脏事。
行至春雨轩门前,走在最前的婉襄停住了脚步,“本宫和那常在与宁答应姐妹一场, 今日送她上路,也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总归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公公就不必进去了, 也算是给我们行个方便。”
获萤将一只荷包递给苏培盛, “知道公公忠心耿耿,也不会为这点小恩小惠打动, 不过这也是谦嫔娘娘的一点心意。”
“其实这杏花村风景不错, 公公不妨在其中散散步, 等我们娘娘了了这桩差事,再同您一起回去交差,如何?”
既然那常在之事可以通融,这件事当然也可以。
苏培盛笑起来,年纪越大越让人觉得瘆得慌,“娘娘是第一次做这件事,奴才之前却也做过,还担心娘娘会害怕,没想到娘娘的胆子倒比奴才更大得多。”
“既是如此,奴才自然不敢不遵从娘娘的吩咐,只是也不得不提醒娘娘一句。”
“不要在里面耽搁得太久,也不要想着做什么手脚。匕首,白绫与毒酒,无非是这三样,再有私人恩怨也罢,到时交了宁答应的尸身出去,可不能有别的伤口。”
他说完这番话,越发让婉襄觉得心中发冷,但表面上也十分镇定地应了下来。
“多谢公公提醒。”
苏培盛又行了一礼,便转身自往一旁的土地庙走去了,而婉襄和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那常在对视了一眼,推开了春雨轩的门。
今日的天气实在很不错,以至于婉襄推门进去,为日光所灼,有片刻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但婉襄听见了宁答应吟诗的声音,“逐径探幽涉景奇,攀萝扪葛不知疲。回溪宛转湍流激,复岭逶迤堕石危……”
仍然是康熙赐给她父亲的那首御诗。
婉襄和那常在一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穿过那一片明亮的光线,望见的是床榻上宁答应苍白的脸庞。
才是九月,她房中就燃起了炭盆取暖。
那炭盆之中似乎刚刚焚烧过什么,一股刺鼻的气味。
“你们想做什么?”
薄萦正在喂宁答应喝药,一见到婉襄,立刻便摆出了警惕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将宁答应护在身后。
婉襄淡淡笑了笑,“奉万岁爷之命前来,赐死宁答应而已。”
薄萦手上的药碗立刻便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她的情绪远比宁答应更激动,眼神中也有着不同寻常的狠戾。
“不……不可能,谦嫔娘娘是想假传圣旨么?万岁爷说过武大人是忠臣,不应该……”
“没有什么不应该,一个人应该为她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相对于你主子所做的恶事而言,她的命已经太长了。”
那常在的语气更冷肃,听来叫人不寒而栗,宁答应反而笑了笑,一把将挡在她身前的薄萦推开了。
可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像是力气用竭之后的苟延残喘。
“万岁爷忽而决定要赐死本宫……不错,是那只恶犬做到了本宫要让它做的事,对不对?”
她的话刚刚说完,那常在就上前一步,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动弹不得。
“苍猊尝过的滋味,今日我也要让你尝一尝!”
薄萦去拽那常在的手,要帮宁答应挣脱,即便是婉襄的眼神也无法威慑。
她是凛然无惧的,“就算是万岁爷要赐死娘娘,也自有宫中法度,谦嫔娘娘是要动用私刑吗?”
婉襄不必回答她的问题,“薄萦,你出去吧。”
这样的场景展示给一位忠仆看,的确也太过残忍了。
薄萦没有动,仍旧忠诚地守卫着她的主人,但她并不能控制那常在,始终是徒劳无功的。
在那常在的手掌之间,宁答应很快就喘不过气来,求生的本能让宁答应开始用力地拍打着她的手,强迫她松开。
但那常在松开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她们还有没说完的话。
宁答应伏在床榻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将方才没有呼吸到的空气全都找回来,婉襄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她平静下来,才开了口。
“你已经不是娘娘了,不应该自称‘本宫’。而本宫如今是谦嫔,那常在的位份也比你更高,你见了本宫与那常在,为何不行礼?”
宁答应缓缓地抬起头,忍不住大笑起来,“刘婉襄,你此时还要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名位,是不是太可笑了?”
婉襄的语气很平静,“可你最在乎这一点,不是么?”
“当年本宫初次有孕,你不会看不出来本宫面有病容,可在万岁爷面前,你还是提出要让本宫行礼,根本就不是因为所谓的误会和愤怒。”
是因为她实在太在乎名位了,她想要当皇后,想要让后宫之中所有人都给她行礼想得要发疯。
那是她在盛怒之下暴露的真心。
“后位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宁答应。你至死也只是个答应,是个罪人,不仅妃陵园之中不会有你的位置,史书之中也不会有。”
“万岁爷会将你封嫔的记录抹去,雍正一朝后宫之中,不再有武晚沐这个人。”
是孝敬皇后丧仪第一日,她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婉襄已经解出了这个谜团。
宁答应听得很入神,旋即又大笑起来,“那恶犬究竟伤了谁,你鬓边的那朵白花为谁而戴?要你下这样的狠心,怎么,是你的女儿出了事?”
“红色太耀眼了,你原本就不该那样出风头的。”
濂溪乐处出事的第一日,婉襄就让人将整座杏花村围住了,不让宁答应听到任何有关这件事的消息,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
婉襄不想顺着宁答应的话说下去,令获萤将她们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从你的孩子墓穴之中挖出来的九子墨,并没有灵猫香的气味。万岁爷已经看过,你犯了欺君之罪,原本也就该死的。”
“九子墨?”
宁答应在这一刻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整个人迅速地往后退,推到了床角,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面上的惊恐更让她失去了平日的美丽,“不可能!那墓穴之中根本就没有九子墨,本宫根本就没有放进去!”
但这句话说完,她自己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是上了婉襄的当。
“是我小看了你,刘婉襄,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不过这件事与本宫做的其他事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本宫一点都不后悔。”
“不后悔让那条恶犬杀了你的孩子,反正那砒/霜已经要了本宫的性命,本宫活不长了,临死之前还能有一个人陪葬,多么好。”
宁答应的这句话根本也是试探,她没有从婉襄的眼睛里看见悲伤。
她们对视着,旋即心虚的那一个人就变成了宁答应自己,“嘉祥没有事?怎么可能没有事,你的白花……你的白花……”
“这和你没有关系,宁答应。近来倒是的确有一件和你有关系的事,如何,想听一听么?”
或许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阿玛不过才死了几个月,你家里的人已经将你妹妹的名字报到了明年选秀的名单上。你们家并不是非你不可,十六,七岁的少女,想必更能让万岁爷动心。”
也许宁答应一开始的确是不想进宫争宠的,是因为她有追名逐利的家人。
所以她才从不得不去争,变成了她必须去争,为了自己。
婉襄这句话说完,宁答应反而沉默下来,安静地望着婉襄,没有说话。
“你无须分辨本宫是否是在撒谎,你被降为答应,禁足于杏花村的事你家里人想必早就知道了,他们会有后招,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应该比本宫更了解你自己的家人。”
沉默了许久之后,宁答应忽而道:“启祥宫真冷啊。”
可这里根本就不是启祥宫。
婉襄正要开口反驳,便听见宁答应继续说:“杏花村也是冷的,这日光好像没半点用,她们都热得出了汗,而本宫却还是冷得想要发抖。”
美人杏目之中转瞬间落下来两行清泪,“刘婉襄,你和他自己在宫里过起了寻常人家的日子,有想过我们么?”
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宁答应所有的力气,她再想笑,想挣扎,最后都化成了无穷无尽的咳嗽,和涌到她唇边的一口血。
“刘婉襄,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走到这一步,婉襄对她已经没有一点怜悯,“本来以为晴蒲会是一个有用的棋子,可万岁爷对本宫的信任早已经超出了这些,所以不需要了。”
“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幸而本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做朋友。”
“你心中有恨,那就继续恨本宫吧,你这一生即便做了恶鬼也没法无愧于心,这就是你的报应。本宫只恨,没有早些下决心将你除去,以至于到如今还有人因你而受伤。”
乌吉勒玛的夭折至少还有人惦念,有人愧疚难当。
但苍猊,桃叶,安贵人,李贵人,高常在,甚至瑰琦,种绿……固然不是完美的受害者,但她们受到的伤害,她们的死甚至都没有多少人惋惜,她们远比宁答应更值得被怜悯。
她今日就是要试一试改变历史。
“那常在。”婉襄回过了头,“让她选一种吧,我们应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