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解脱
八月初九, 上京传出二皇子夔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刺客身份不详。
众人皆说,是处心积虑禹王陆文琅痛下杀手, 而禹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太子陆知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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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 夜,禹王府。
芙蓉暖帐,本该是一夜春宵。
花无叶攀着陆文琅,五根纤细的手指插进披散的发丝间慢慢摸索。
要爬陆文琅的床真的很不容易, 花无叶就没见过像陆文琅这样谨慎的人。进他房间时衣服也不能穿, 头上更别想戴簪子。
不过, 即便如此,花无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谁叫她是睚眦阁精心培养的杀手呢?
当然,也正因为她来自睚眦阁, 而睚眦阁又恰好跟陆文琅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陆文琅才会对她稍稍放下戒心吧。
只可惜, 陆文琅的戒心还是放得太多了。
花无叶用指甲慢慢挑开粘在头皮上的一根银丝,这根银丝由特殊的金属制成,比她的头发还细, 却柔韧无比。
在陆文琅进入的一刹那,花无叶皱着眉头, 将那根柔韧的银丝环绕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拉。
鲜血顺着银丝滑落,在床褥上染出一朵朵红花。
瞧着陆文琅瞪大的,不敢相信的眼睛,花无叶轻蔑地笑了, 她一脚踢在陆文琅的肚子上,阴毒道:“去死吧!”
陆文琅的喉咙被银丝割破, 现在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瞪着花无叶的眼睛像血一般红。
花无叶静静地凝望着他,直到他咽气。
哎呀呀,这个带她入深渊的男人死不瞑目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陆文琅时,陆文琅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现在都开始蓄胡子了。
花无叶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很好心的,所以她伸手轻轻将陆文琅的眼睛阖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也放不下我,不是么?”
一切就要结束了,花无叶深吸口气,她马上会开始新的生活。
屋内很安静,人都候在屋外,此刻还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事。
花无叶也很悠闲,她脱光了站在等身铜镜前,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缎子一般光滑的肌肤却这里一条疤,那里一条疤,新疤盖着旧疤。杀手若是身上若是没有疤就不叫杀手了。
她不慌也不忙,又挑了一套好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像是在迎接自己的新生。
她一边穿,一边觉得,跟小七比起来,自己也算是幸运的。
至少,她是真的坏,她可以为了一口果腹的吃食杀人,但小七不会。所以,仇漫天才会给小七喂那么多药。
那些药藏在饭里,兑在水里,连空气里的熏香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花无叶总是在身上揣着银针,她怕自己的饭菜中也有。
那是会让人失去喜怒哀乐,逐渐变成傀儡的毒,小七性子本来就闷,在被喂了很多药后,就更闷了,像是块不会说话的生铁。
终于,仇漫天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件杀伤力极大的人形兵器,指哪儿砍哪儿。
只要是人,只要还想活着,即使去杀人也会有所顾忌,只要心有顾虑,就不会去拼命。但刀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杀起人来不计后果。
花无叶从脱下来的旧衣裳里摸出一条系着金铃铛的发带,这是那个女孩子的东西。
她做梦都没想到,小七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般。那次他不知想起些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差点没让花无叶惊掉下巴,不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比起像刀一样冷漠的仇野,还是会笑的仇野更像个怪物。花无叶差点以为他疯了,吓得忍不住后退几步,离他远点。
花无叶勾起系着金铃铛的发带对准烛火晃了晃,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眯眼瞧着铃铛,喃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好像很喜欢你。”
她有点没办法理解这种喜欢别人胜过喜欢自己的感情,并且认为这种感情多半有病。
反正,她第一爱的是自己,第二爱的是钱,第三嘛……勉强给燕青青吧。燕青青进睚眦阁的时候也才十岁出头,非得跟在她后面喊她姐姐。
很快,禹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直到这时,向来扮猪吃虎的太子殿下才终于引起一股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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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一,夜,睚眦阁。
这夜的月亮很明亮,马上就要月圆了,风却吹得很大。狂风吹弯高树,吹得窗户劈啪作响。但仇漫天却仍旧端坐于桌前抚琴,甚至连被风吹开的窗户也不去理会。
舒缓的琴音与狂躁的风互不相容。
仇漫天抚着琴想起很多事。
那夜的风很温柔,一点都不喧嚣,月亮也很皎洁,天上繁星闪烁。
是个很美的夜,他身边也坐着个很美的人。
更美的是,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在喝酒赏月。
他看着冷如梅,少女的饱满的侧脸因为饮过酒而显得酡红,似是一朵娇艳的桃花。
情不自禁,他慢慢靠过去,嘴唇轻轻吻在少女的唇角上。他心跳得很快,嘴唇明显感觉到少女浑身一僵。
冷如梅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就像是在对付一个**贼。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大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离开。
两个人都僵在原地,呆呆地凝望着对方。
冷如梅先开口,“我们今晚没出来喝过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朋友。”
她说完便走了,而他留在原地,注视着少女越来越小的背影。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夜里的风不再温柔,那轮皎洁的明月也变得暗淡了。
他们三个说好要仗剑天涯路,行侠仗义,不慕名利。
可是,他拿的是刀,冷如梅和云不归拿的却是剑,他跟他们终究不同。
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邱家惨遭龙潭会灭门,邱家刀也被世人误解为邪恶之刀,他要复仇,要洗清邱家刀的冤屈。
凭借这两点,他跟冷如梅和云不归便终将会走向陌路。
那时,三个少年心比天高,考中探花的云不归痛恨官场圆滑,毅然辞官,三个人聚在一起,谋划着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他们要解散龙潭会,这个在江湖上黑白通吃的巨大组织。
可是当他真正触碰到龙潭会高层的权力时,少年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能做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做不到。
权力、金钱、野心、欲望,少年的小小的心被撑得越来越大。
为邱家刀沉冤昭雪又如何?为邱家复完仇又如何?有两个好朋友又如何?他们三个能一直在一起吗?能到四五十岁时还去上京城南斗蛐蛐吗?
不能。
执剑的那两个人会成亲,他们会有家庭,有孩子。而他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孑然一身。
友情,爱情,不过是虚妄,金钱和权力才是永恒。
推翻龙潭会,他做到了。只不过,他没有像个少侠一样事了拂衣去,而是将解散的龙潭会重新聚集,并在其基础上建立了睚眦阁。
他坐上第一把交椅,手握金钱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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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还在狂啸,一位少年破窗而入。
黑衣,黑发,黑眸,苍白的手里,一把漆黑的刀。
“等你很久了。”仇漫天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古琴说。
“放我离开这里。”仇野说。
这时,仇漫天的琴弦断了,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
“若我说不呢?”仇漫天这才端正身体,抬眸望向眼前这个清傲的少年。
“那我只好杀了你。”仇野说着,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小七,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记得。”
“说来听听?”
仇野没有说,黑白分明眸子死死盯着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你不过是个骗子,既然如此,我曾经的誓言,也没有遵守的必要。”
仇漫天不怒反笑,“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让我来猜猜,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么?性格倒是跟她母亲很像。”
——“仇漫天,我跟你讲哦,对付骗子,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我们比骗子还会骗人,我们就赢了!”
仇野缄默着。
仇漫天却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小七,我知道你最近做了很多事。你在为什么铺路吗?”
仇野仍旧只有一句话,“要么放我离开,要么你死。”
直到这时,仇漫天脸上的笑容才完全消失,“先不论你杀不杀得了我,你知道杀死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知道。”
“好!”仇漫天又笑了,他笑着开始鼓掌,“古人诚不欺我,养虎为患,便是如此。”
他一把掀翻面前的檀木几,木几朝仇野砸去,只见刀光一闪,木几便丝滑地被劈成两半。
少年收刀,将刀背在身后,“你想看看邱家刀的第十三刀吗?”
邱家刀法的确总共有十三刀,可第十三刀早已失传。
仇漫天的眉毛皱得很深,他似乎不敢相信地质问:“我分明只教过你十二刀,这第十三刀从何而来?”
“刀术变换,自是从前十二刀变换而来。”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地漂浮在半空,而后沉沉落地。
闻言,仇漫天呆愣半晌,忽地开始狂笑。
原是他这些年太过浮躁,终究是丢了邱家的刀,更丢了自己的初心。
“好,”仇漫天早已不再用刀,他拔出一柄乌鞘长剑,剑指少年,“让我来看看,这第十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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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没有半点要停止的迹象,而睚眦阁的灯却在从一楼往上一盏一盏地熄灭。
阁楼内传来横梁被砍断,坍塌的巨响。
终于,阁楼顶层的灯火也全部熄灭了,刀与剑相碰,擦出一道火星,火星溅在帘布上,整个阁楼很快被火光吞噬,黑色的烟雾直冲云霄。
燕青青站在阁楼外,神色颇为担忧,“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季棠挠挠头,似是也在犹豫。
但云不归却手持折扇,一手挡在二人身前,“有什么好看的?都在这儿好好呆着。”
子时,当阁楼几乎快被烧成废墟时,一个高瘦的少年拖着长刀走出来了。
他一步步往前走,风吹动他凌乱的长发,身后被火光吞噬的高楼一点点坍塌。
当他慢慢走近时,能看清他脸上的血,额上的灰。
仇野用胳膊夹住刀身,将上面猩红的血一点点擦干净,在长刀入鞘时,少年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他败了。”
结果不言而喻。
季棠和燕青青同时松口气,而云不归却凝视着被火舌吞噬的阁楼。
这时,仇野取出一根麻绳,将自己的双手捆住,带血的牙齿使劲咬着绳头,打出一个死结。
打完绳结后,他将双手翻在身后,“带我去见柳清风。”
柳清风是个大夫。
仇野现在看上去状态并不好,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眼尾猩红如血,好像下一刻就要失控开始杀人一样。
季棠咬咬牙,“小七,那就对不住了。”
他说着,抬手用力朝仇野脖颈处一劈,可仇野却还清醒地站在原地。
季棠皱眉搓着手吸气,痛痛痛痛痛!他明明用尽吃奶的力气,骨头都快他娘的断了!这小子怎么他大爷的没反应啊!
“你没吃饭吗?!”仇野盯着季棠,咆哮起来,脖子上青筋暴露。
燕青青不由吃了一惊,不,这般狂躁,绝对不是仇野,那个少年一向很孤僻阴郁,连说出的话都像是夹着冰片。
难道这么快就开始发作了?
云不归出手迅速,扇柄用力往少年穴上一戳,少年才终于昏睡过去。
“来,老三你背他。”
季棠皱眉,“怎么是我?小七比我高那么多,怎么背啊?”
云不归才不背,他甚至还哼起小曲儿,“我年纪大,没力气,你让小六背也行。反正,拖得越久后果越严重,你要是不想他醒来后把我们都杀了,就赶紧背。”
季棠说不出话了,他只得照做。
临走前,云不归回头看了眼火光喧天的阁楼。
他想起些往事,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反正,承诺你的一百件事做完了,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