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二十节 第二次猎鲸
一艘快艇箭一般射入会稽山的海湾,上岛来报,鲸群出现了!
“又是垂死的鲸鱼吗?”
“不,活的!整整一群,海面都泛黑了。”
人人都盯着仲雪,知了的轰鸣响彻殿堂。他们已整整等待两年,他们不能喝酒,不能恋爱。他们人生中的一切都延后了,他们在等待中疲惫不堪,变得衰弱易怒……他们在等仲雪发令,随便他发令或不发令,他们都要自己出海了。
仲雪点点头,让阿堪领全体队员跪下来,祈祷:上岛发现了神的使者,如果您听到了我们的祈祷,请转告她,我们将追上它、杀死它,这是命运让它与我们的相遇……如果你没听见,那就算了!他们站起来,出阵!猎鲸!
当仲雪的侄子带来马匹时,全越国的人正蜂拥向海湾。
最终的猎杀波澜不惊。
途经越国海岸线的是一群弓背鲸,分属于几个家族,它们也是在近海偶遇,不同家族的雄鲸们交互跃身击浪,炫耀雄壮的官能。雌鲸好奇地触碰,轮流将一头头幼鲸顶出海面。海鸟密集地盘旋,倒扎入海水中,叼起鲸鱼驱散的鱼虾。
吼五开始唱歌,请鲸鱼预先原谅他们……他们脱掉外套,把鱼油涂上胸膛保暖,鲸鱼犹如水中的猿猴。天生喜好亲近人类,亲昵地磨蹭着他们的独木舟,这种无知的亲近让人心痛,他们选中了一头年轻的雌鲸。
除了捕鲸队的独木舟,渔民以及好奇者的船队远远跟在一旁,他们驻守会稽山近海多日,就是为了等候捕鲸的盛况,来自淡水湖的田猎官少主敲响了“蒲牢缶”。
投矛的次序与分工,他们已演练上千次,仲雪手持三叉戟纵身跳进海中。用尽全身的力气与重量将长叉刺进鲸鱼的头部,他很快被拉上船尾,捕鲸手们顺次举起梭镖、扎入中选鲸鱼的后背,阿堪递给仲雪捕鲸刀,在旁观渔船的惊呼声中。他再次来到船头,用鲸刀割开它洁白的脂肪层,加速它的失血,减少它的痛苦……唯一的意外是,临近终了时刻,一艘快艇像剪刀一样斜切开水面。速度惊人,向独木舟冲撞而来,令捕鲸队十分紧张。竟然是白沥和黑屏!
他们也参加了去年冬天的恶战,而且是大斋宫那一方。战事落幕,作为战败者的唯一出路当然是再次逃亡,夫镡问起白沥的下落,白沥十分惊讶,“夫镡也知道世上有我白沥?”他成了句乘山夜幕下的新嘉宾……黑屏以极度娴熟的手技投出长矛,稳稳扎入雌鲸的心脏,鲸鱼一下翻过身。就像一种放弃,或是一种准许,准许他们取走它的生命。
鲸鱼一死去的同时就开始腐烂,体内的臭气使它肿胀上浮……
漫长的两年,从无知、无聊到无奈、到时势使然,他们齐心协力猎杀了一头鲸鱼,绑在两艘独木舟之间,拖回海湾,他的侄子用马将鲸鱼拉上沙滩。一名苍老的女巫骂仲雪:“杀鱼佬!你比神棍更坏九十九倍!”这是迎接他的第一句问候。
仲雪看着她的双眼,说了一句“善。”
佚失的《不堪抄》没有记载他还再辩解过什么,当他掷出第一刀,他就准备好承受一切的因果论与命运循环……
猎犬朝细浪狂吠,远近百里的人们都赶来观看,谁也无法否认,这是名副其实的盛宴。
平水带领有志气的年轻人站在鲸鱼背上,切割鲸鱼。为什么人们总是建议“叫平水来”?因为平水懂得把鲸鱼肉切成三角形,还会熬鲸油。
一大群神职贵客走向仲雪,祝贺他“你能猎杀鲸鱼,就能完成任何事。”
仲雪说“你们未免太武断了吧,我觉得自己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全越国的大神巫看着仲雪,神情复杂,把手指放在他的额头上。用晦涩难懂的咒语念了一通,难道神巫从鲸鱼的死亡中,看出了仲雪的末日?
“抱歉,打断您一下。”阿堪冒失地上前。神巫略一点头,就被他的大祝们包围着,声势浩大地开赴鲸鱼的死尸前,执行祭仪。
阿堪捉了一只鲸虱,放在仲雪手心。整整两年,他生命中一个难以言表的阶段过去了,此后是否真的发生某种改变?鲸虱搔挠仲雪的手心,胜利与成功总是突如其来,又飞快流逝;剩下的,不过是一种怅然。
“荣誉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不比这只鲸虱更真实,”仲雪内心苦涩,“尤其是损害他人而获得的荣誉,甚至是一种罪恶,犹如死去的鲸鱼。”
阿堪劝他“人们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比如打死一头鲸鱼的壮举。”
“我希望在山崖上刻下所有参与者的名字:绿萍、红汀、大浦、小浦、上岛、下岛,稻秋,乌滴子。平水,吼五,暴七。元绪,伯增,白沥,黑屏……包括狸首大祝,两位田猎官,还有你和我。”然后又想到沧海横流,山巅会滚落沟渠、海浪将**平山岩,不禁笑着摇头,“还是算了吧,没人会在乎,除了那群丧失同伴的鲸鱼。”
这时他抬头,看到伯增望向自己,眼神十分平静。仲雪对侄子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狩猎中的所见了。”
侄子告诉他:“我越过吴越的国界,进入越国的‘天荒**’,夜色苍茫,看到草甸间鬼火磷磷……无数吴越之间为争夺桑叶渔利而在械斗中死去的鬼魂在飘**,还有无数在未来的吴越争霸中即将死去的生灵在叹息,我看到一片废墟之中。有一个洁白鬼影,他失明的眼窝燃烧蓝色幽火,他是你的剑术师傅、越国在浙水以北最后的领主,被我父亲击败、葬身于火海的卷耳大夫。”
“我知道。”仲雪点点头,“这就是我来越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