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发时,仲玥意气风发，要在片场证明自己。
然而，这份得意和骄傲,却在化妆室内逐渐被消磨。
仲玥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被装饰为任烟的模样，而属于仲玥的特性被抹去,镜中的便是另一个人了。
就连思维也在改变，从仲玥，变为了任烟。
仲玥忍不住沉沦在这种变化中，潜意识告诉她,只要她沉浸于其中，就能获得很好的表演效果。
毕竟,她就是任烟了，谁还能比她演自己更好呢？
但是,如果她是任烟,那仲玥呢？
仲玥去哪里了？
不断说服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真的是正确的演绎方法吗？
“仲玥，”化妆师啧啧称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等剧组开拍，我一定要把你的照片po在社交媒体。”
化妆师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她化出来的作品！
太完美了,太贴合作品了。
化妆师没忍住,还是问了，“仲玥,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
怎么皮肤这么好？
仲玥却久久没回话,化妆师疑惑看去,却发现仲玥脸色苍白，额冒冷汗？像是在做噩梦？
“仲玥！”化妆师提高声音，“你怎么了？！”
说罢，她还大力摇了摇仲玥，终于将仲玥从方才的失神状态摇醒了。
仲玥被这一声尖叫唤醒，仿佛是从噩梦中被猛地清醒过来，眸中带着劫后余生。
她赶紧冲化妆师笑笑，敷衍几句，“没事，我只是走神了。”
从化妆室去片场时，仲玥又开始陷入了纠葛当中。
脑海里想法沸腾，心乱如麻。
李哥也注意到了仲玥脸色不好，凑过来小声问：“仲玥，怎么了？”
仲玥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沉浸式的成为另一个人的方法是否正确，现在除了这条路，她别无选择。
不得不做，不能不做。
唯一可以补救的方法是……
仲玥认真对李哥说：“哥，咱们请个心理医生吧。”
李哥：？？？
李哥：！！！
李哥先是疑惑，然后震惊，然后害怕。
怎么突然要请心理医生啊！
不等李哥问，仲玥已经推门出去了。
进了片场，仲玥抬头看去，发现一切已准备妥当。
灯光，布景，道具，以及配角。
这个片场在等待女主角的到来。
在仲玥进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带着欣赏、惊艳，自然也有审视、轻蔑、谑笑……
仲玥不是一个习惯别人直白打量的人，况且心情不佳，眉头皱紧，不发一言走进来。
走近后，一直研究剧本的黎海城终于察觉到她的到来，眸光从剧本中移开，游移着，缓慢地，来到了仲玥身上。
他应该还在考虑着剧本内容，眼神一时片刻没有聚焦，却在落在仲玥身上时，下意识就带上了笑意。
先是眼眸带笑，然后是嘴角上勾，最后笑意弥漫上脸。
是一个很彻底的毫不掩饰的笑。
充满着欣喜，激动，和欣赏。
他向她招手，简单一句话，“来了？”
就只是一句话，一个笑容，就让仲玥那颗无法安定的心冷静下来。
沉甸甸的，让轻飘飘的灵魂着陆。
仲玥不可察觉的松了一口气，皱紧的眉头松开，绷紧的脸色缓和，抿唇，露出了笑容。
他可是黎海城，仲玥对自己说，是他教她如何沉浸式地成为另一个人。
那么，以他的才能和智商，肯定也能教她怎么平衡两者的关系，怎么变回自己的，对吗？
抛弃掉内心的隐忧，仲玥彻底肆无忌惮，让自己完全沉沦在名为任烟的世界中。
这种感觉很神奇，如同整个人沉沦在深海中，应该是极其危险的处境，却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窒息，只有满心的放松和欣悦。
因此，在黎海城喊准备时，仲玥第一时间就入戏了。
最先发现的是莫成。
和仲玥眼神接触的瞬间，莫成背脊窜上电流，一股熟悉的颤栗感，身体仿佛在提醒他——小心，她来了。
那个怪物来了。
灯光准备，场地清空，无关人员退场，为演员们留出了足够的场地。
黎海城审视一番，满意点头，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仲玥身上。
唇上又不自禁勾起了笑容。
“Action！”
不知道是谁喊的开机，是导演？还是场务？
但仲玥都不在意了，她什么都忘记了，不记得这里是片场，不记得四面八方的摄像头，也不在意四周审视着的人群。
仲玥，不，现在是任烟了。
任烟觉得轻松极了，现在是她最好的时间了，她终于通过读书摆脱了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来到了自由开放的大城市。
刚入学，她就以纯天然的清纯美貌脱颖而出，成为公认的校花，有数不清的被迷得死去活来的追求者，又因为性格和善羞怯，女同学也很喜欢她，一切都很好，任烟过的好极了。
但是，这还不够，对任烟贫瘠的内心来说，这不过是点缀着的珍珠，但她最渴望的明珠还没落在她手上。
但也快了，任烟抿着甜蜜的笑，双眸含情地看向篮球场上的男生。
“是袁莱！他好帅！”周围的女生在尖叫，捂着羞红的脸，双眼仿佛闪烁着星星，都在看向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男生。
就在这时，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毫无疑问，袁莱的一方取得了胜利。
全场女生尖叫，沸腾声翻腾。
即便如此，失败的一方也只是颓废捶地，转眼又是佩服地跟着袁莱身后。
而袁莱，用白毛巾随意擦汗，然后穿过一众人群，在越发喧嚣的尖叫声中，停在了任烟面前。
任烟矜持微笑，脸颊却抿出一个梨涡，甜极了。
袁莱略显局促地避开视线，但年轻的男孩总是不服输，又强撑着看向她，脸颊涨得通红，还装着帅气问——
“任烟，你来看我吗？”
“不是，”任烟微微倾身，甜甜蜜蜜地说，“我只是恰巧经过。”
袁莱看向她的手上的水，“是吗？水也是恰巧买的吗？”
“当然，”任烟说，对他眨眨眼睛，露出了略显稚气的顽皮笑容，仿佛明知道这是玩笑，却依旧在捉弄着这可怜的男孩，“刚巧路过篮球场，刚巧买了水，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句甜腻腻的反问，很有杀伤力，尤其是对一群年轻的急于炫耀自己的大学生来说，很难不心动。
周围都隐隐**起来，有人争先恐后地打趣，只是声音太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掩饰着些什么。
“袁莱，听到了吗？”人群中有人大笑，“都是巧合，你赶紧走吧！”
“对，任烟就是刚巧过来的，才不是为了看你这小子的篮球呢！”
袁莱恶狠狠地瞪向四周，强装着凶神恶煞地模样，挥舞着手臂驱赶，“滚滚滚，任烟不是来看我的，难道还是来看你们的吗？”
这明目张胆的偏爱，更是引起了周围人的起哄。
袁莱浑身发烫，尤其是视线不小心与矜持微笑的少女对上时，更觉不自在。
但是，他想，女生应该会比较喜欢酷帅的男生吧？
袁莱往前一步，从她的手中夺过水，一边瞟她，一边轻狂地说，“我知道，是给我的！”
说罢，他拧开瓶盖，大口喝水，水顺着他的喉咙流下。
任烟一直笑着，平和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在她那双看似天真的眼眸深处，却涌现着铺天盖地的浓郁黑雾，仿佛深渊的触手，要将眼前这个憧憬着爱情的男生缠着，绞着，一起拖进无尽的黑暗中。
喝完水的男生似乎有些不安，状似不经意地偷看任烟。
似乎也知道，方才举动的不合时宜。
但任烟还是笑着的，甚至是纵容地看向他。
袁莱更受鼓舞，甚至鼓起勇气，去抓任烟的手。
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手啊，如今却乖巧地被他握着。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任烟的手太冷了，仿若冰天雪地般冷酷，让袁莱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战。
袁莱甚至觉得仿佛被什么恐怖的怪物盯上了一样。
但他顺着手往上看，看到的还是任烟那略带羞涩的柔情似水的眸光。
袁莱也忍不住回以一个激动的甜蜜的笑。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越发疯狂，很多人尖叫，也有人吹口哨，热闹极了。
在这场热闹的背后，任烟的笑一点点敛起，又一点点展开。
她看着身前的大男孩，多么年轻，多么自信，多么有活力的男孩。
现在，他是她的了。
任烟笑得甜极了，又甜又腻，却在漫不经心地想：他这么爱她，一定会愿意和她结婚吧？
但如果不呢？如果他不愿意给她一个家呢？
任烟轻飘飘地想，那就杀了吧。
自觉确认关系的袁莱大受鼓舞，捂紧了任烟的手，另一只手却要去揽任烟的腰……
“卡！”
黎海城冷酷无情地打断了这场戏，双眉紧蹙，神情严肃地盯着监视器。
在喊了“卡”时，朱之列恍然醒悟，盯着仲玥，眼神带怯，竟然猛地把仲玥的手甩下来，连连退后了几步。
仲玥：？？？
不是，至于这么害怕吗？
人群却没看到朱之列眼中的惧意，只看到了朱之列迫不及待地甩手，不由得哗然——
这，是嫌弃吗？
“卧槽，朱之列牛逼啊，这可是咱们的女主角，他说甩就甩啊？”
“这么漂亮的女演员都嫌弃？啧啧，朱之列不是个男人啊！”
有些没注意的人就问，“是不是仲玥演的太差，所以朱之列生气了，直接甩开了人？”
“对，导演都喊停了吧？正式开机第一天第一镜，竟然都不能一镜过，太晦气了吧？”
似乎是说的人多了，渐渐地，所有人都统一了意见，“对，仲玥演的太差了，这不朱之列都要表明立场了。”
“啧啧，咱们这个剧组要完蛋了，没钱，人也不靠谱，我就说导演不应该为了流量请仲玥吧？”
倒是刚才站在前面围观的人忍不住发声，“不是啊，仲玥才是演得好的那个啊！朱之列被她衬托的一文不值了。”
“咦，刚才朱之列干了啥？我全程目光都在仲玥身上了！”
没散开的人群莫名其妙就为了这个话题吵起来，直到黎海城开口——
“朱之列，你的问题很大。”
刚刚从惧怕中惊醒过来的朱之列：！！！
黎海城下一句就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都是害怕的表情？是的，我们都知道，任烟图谋不轨，最后更是杀害袁莱的凶手。但是，我们拍的是电视剧，不是穿越剧，更不是重生剧，所以你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被杀害，请不要用一副面对恐怖分子的模样看着仲玥，行吗？”
这一番话砸下来，瞬间就把朱之列砸蒙了。
他百口莫辩，“不是，导演，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就……”
“对，是仲玥的问题！”朱之列的眼神四处巡逻，在看到仲玥时，瞬间就亮了，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黎导，仲玥太强势了，她演的任烟太可怕了，我一看到她就浑身发毛。”
所以，不是袁莱的问题，而是任烟的表演太出格了，所以才让他害怕。
所以，要改的是仲玥才对啊。
仲玥的眉头不断挑高，一副“小子，你很有种”的表情看向朱之列。
说是冒犯倒不至于，毕竟仲玥知道自己演的有多好嘛。
反而是很惊奇，仲玥好歹也是女主角兼制作人，这朱之列能够饰演袁莱，也是因为仲玥投了赞同的一票。
而现在，都不用黎海城开口，仲玥一句话就可以把朱之列票出去。
果不其然，刚说完，朱之列就脸色煞白，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不过，仲玥并不打算开这个口。
仲玥颇有些心虚地想，方才不知道是不是被系统加持了，属于任烟的气场确实是过于强烈了，或许摄像头看不出，但是和她极其相近的朱之列绝对被影响了。
仲玥试图为朱之列打缓场，就听到——
“所以，你还觉得是别人的错？”黎海城拧着眉，有点不可思议，“演得垃圾不如，你还和我说是别人的错？如果你演不了的话，直接说，把机会留给合适的人。”
一听说要换人，朱之列快要吓尿了。
他哭丧着脸，不断认错，表示自己刚才鬼迷心窍，之后肯定会吸取经验教训，做得更好。
同样饰演任烟男朋友的南明南和匡志明也赶紧给朱之列解释，说好话，赔罪，希望黎海城再给朱之列一个机会。
“黎导，对不起，朱之列不是故意的，他……昨天摔坏脑子了，对，所以才胡言乱语了。”
“是的，黎导，我们都很尊重仲玥前辈，非常希望能和仲玥前辈一起表演，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因为方才朱之列无缘无故攀扯仲玥，所以现在一群人都在给仲玥说好话，不断夸仲玥演技好，又有多仰慕这个前辈。
仲玥没忍住，抿着唇笑开了。
不是被夸得开心，而是觉得有些新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些人前几天还在片场说她坏话？
结果，这才一场戏，就一群人捂着良心夸她了？
终究是正式开拍的第一天，不好立刻就把人开掉。
更何况，现在换掉朱之列，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黎海城冷冷地说：“朱之列，没有第二次。”
朱之列连忙不迭点头，拍着胸膛说：“导演，我已经准备好了！绝对不会再失败！”
结果，一转身，他就对上了仲玥笑意盈盈的双眼，浑身的气势就瘪下来了，连腿都软了。
仲玥：？？？
大兄弟，真不至于吧！
一众加油鼓劲的配角们：……
啊这，朱之列是不是太逊了？
尤其是他们还想到，前几天朱之列还要和他们打赌，赌谁能够带仲玥入戏呢。
一群人兴致勃勃下注，把仲玥当乐子瞧。
结果，真的开拍了，朱之列反而都不敢和仲玥这个乐子一起演戏！
真丢人！
黎海城紧抿双唇，他现在发现，导演果然不是这么难当的。
譬如，这奇葩的男演员……
为了让第一镜顺利结束，黎海城只得把朱之列逮着去教育一番。
从头到尾，把整个表演给他梳理一遍。
朱之列整张脸都涨红了，被导演按在片场梳理剧情，这不摆明了演技烂的过分了吗？
反而是一开始被众人嘲笑的仲玥，静静地坐着，仰着头，去看穹顶。
在黎海城和朱之列沟通时，仲玥也把自己方才的表演也都过了一遍。
嗯，似乎这个细节还可以做得更好。
对了，握手时其实应该更主动吧？
胡思乱想着，这场戏终于又继续了。
年轻的高个男生冲过来，意气风发极了，昂着下巴，自信满满说：“这水是给我的吧？”
任烟依旧是调皮的略带捉弄的笑容，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刚巧路过篮球场，刚巧买了水，这不是很正常吗？”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剧情的重复。
比起上次，在仲玥的衬托下，朱之列的表演虽然还是很差，但总算没有畏怯得仿佛晕厥过去。
在剧情来到袁莱握紧任烟的手时，不同于第一次，任烟这次却主动地回握，甚至十指交叉，握得比袁莱更紧。
朱之列震惊对瞪大双眼，再次甩开仲玥的手，连连后退好几步。
被留在原地的仲玥：……
怎么觉得这一幕这么熟悉？
围观的群众：……啊这，要不还是换了朱之列吧？
连仲玥的戏都接不了，这朱之列究竟有多差啊！
“卡！”黎海城喊了暂停，心平气和问：“朱之列，这次又是什么问题？”
朱之列委屈极了，“导演，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是仲玥，她主动改戏了！她不应该回握我的手，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黎海城：……
仲玥：……
仲玥缓缓闭眼，好极了，看来自己不再担心会沉浸在任烟的角色中了。
毕竟，任烟的幻想世界中，应该不会有如此钟灵毓秀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