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夜雨秋灯录(全4册)

白老长

保定的范叟,只有一个儿子,名希淹,身体弱不禁风,范叟对他很是喜爱。十八岁时就递补为博士弟子员,可是因为家里贫困,直到十九岁,希淹仍未娶妻。当时将要举行乡试,范生就在家闭门复习学业。

一天晚上,希淹正伏在书桌上写蝇头小楷,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身穿洋纱雪花马夹,满头插着西洋花朵,衣襟上挂着洋钢表,身姿苗条。她看到范生写的字,拍手称赞道:“真是好笔力,苍劲有力!”范生料想她一定是狐精,不予理睬。可是从此以后那女人时常过来,有时握范生的手,有时依偎靠在范生肩上,有时拉拉范生的裤子,用尽各种方法挑逗。从女人肌肤和发膏传来的清香沁人心脾,日子久了范生也被撩拨得情难自已,很快就和女人共度云雨。女人也不隐瞒自己是狐精的事实,只是劝说范生虔诚拜佛,就可不再贫困。范生并不相信,只是敷衍应付她。一个多月后,范生感到身体疲惫不堪,没有精神。范叟看到儿子渐渐落形,骨瘦如柴,就追问他是怎么回事,范生讲了实情,可无奈不能把狐精打发走,满面愁容。

一天,有个头发胡须苍白的老人来到,自称为白老长,登上客堂谒见范叟,十分和蔼可亲,说:“我家住在西山,从小就学习道家法术,擅长驱逐妖魅。”范叟就赶紧把儿子的病情告诉了白老长,请求帮助消灾除祸。白老长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竖起手指头在一盆水上画了符,又念了一会儿咒,然后把水洒在屋里各个地方,果然不再见狐精的踪迹。范叟很感谢白老长,要给酬金酬谢,白老长不收,只是说:“令郎的祸患恐怕还没有结束。”问什么原因,答道:“因为我在这儿,所以狐精吓得跑掉,等我一去,狐精又要回来,而且一定会更加放肆。我又很忙碌,不能常住在人间,这该怎么办呢?”范叟请求万全之策,白老长说:“不如这样,我有个女儿,年已及笄,还在闺中待嫁,不如撮合她和公子,嫁他为妻。她也有法术,这样就可作为公子的护身符,而且还省得老朽年已桑榆还要劳累,这是不是两全其美?”范叟高兴地答应了婚事。

第二天,白老长戴褐冠穿着簇新的衣服,引导好几个人抬着轿子到来。然后从轿子里扶出一位姿色艳丽的女郎,身姿婀娜,体态轻盈柔美,走路很是轻快,大方有礼地拜见范叟。范叟很是高兴,和白老长亲眼看着两个孩子完成了婚礼,琴瑟和谐,趣味多多。晚上送范生夫妇入洞房,范叟给白老长另准备了居住。

半夜时分,忽然听到门外很猛很紧的敲门声,范叟拔开门闩查看,竟是被白老长所驱逐的狐精。白老长得知也起身走出,问道:“你是来寻死的吗?怎么又大胆地回来了?”狐精发怒说:“你也只不过是西山的一条巨蛇罢了,竟然欺骗说驱狐,替女儿寻找老公,你是不是更无耻呢?”白老长听后怒不可遏,口吐舌头,大约有几尺长,笔挺如剑,直向狐精的鼻子刺去。狐精随即倒地,现出原形,嘴上还讲着人话,哀泣求饶。白老长说:“按理不应当饶你,但看在今天是我女儿含卺大喜之夜,图个吉利。舌剑的厉害,你既然已知晓,那还不快逃,省得弄脏了我的舌头。”狐精这才惊慌而逃。范叟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翌日,白老长坐在中堂看女儿梳头,女婿手里捏着书,便和范叟聊天。忽然跑来一个狐精同党,化成妖僧,扬言诛妖,闯进范家,就席地而坐,闭上双眼两手合十,嘴里还喃喃念诵咒语。白老长见状笑道:“你还有其他本事吗?赶快用火烧他!”随之烈焰应声而熊熊燃烧,把妖僧团团裹住炙烤,像烤猪一样,妖僧吓得抱头鼠窜而去。原来是狐精回去报告了头儿,头儿就派遣妖僧来,妖僧逃回之后又派魈僧来挑衅。魈僧刚到范家门口,就拼命号叫,声响如雷,肚子膨大像猪,手拿利刀,闪亮如霜雪。白老长已在廊庑下等候。等到魈僧入门,还没开口,白老长猛喝道:“火烧他!”烈火立即从魈僧大腿间烧起,火苗一下子窜上须眉,把魈僧烧得焦头烂额无法忍受,匆忙夺门而逃。可烈火滚滚仍紧追不舍,街市上的男女老幼看后,都争着鼓掌说:“这把火烧得可真是痛快!”

狐党头儿愈加羞愤,就向某将官投诉,并且贿赂大量钱财,更用妖势威胁要挟。某将官惊惶不已,答应请求。于是飞签逮捕范叟父子,将其关押入狱,判他个妖法罪。当时拘捕者已来到了门口,范生叹息地回头对妻子说:“你父亲为我驱除妖魅,现在却得罪。我死不足惜,但连累了我老父实在有愧啊!”妻子也不禁哭泣起来。白老长对着范生笑道:“痴男子,不要泄气!为什么不跟着公差前往,如果受刑或刀砍斧锯,都由我来承当,不关你们父子的事。”

第二天,某将官审讯范生,要把他绳之以法。范生不言一语,只是大声高呼:“白丈人快来救我!”只见白老长挺胸坦**走进公堂,挺立不跪,看着某将官不停地哈哈大笑,舌头时时伸出嘴唇外几尺,红光焰焰就像朝霞。某将官看后知道这也是妖怪,惊吓不已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竟敢这么猖狂!”白老长说:“不瞒大人,我的确是西山一千多年的老白蛇。但我进行修炼,精通吐纳长生的法术,从不危害任何生灵,因此上天不能用雷霆劈我,也不能用仙法伤我。我虽然形体是蛇,但精神实质已修炼成人,并且以后会成为神仙。我看看你虽然道貌岸然像是个人上人,其实本质不过是兽。比那些似人而实为畜生和似畜生而实为人的人,其实更加让人鄙弃可笑!”说完,从袖里取出一片鳞甲,大如盆,明如镜,呈上公案,说:“这是宝物,还请你当作礼品收下。”

某将官神魂未定地拿起鳞甲照看,只见里面出现了一个长长的驴头,驴头上汗珠直冒,像蒸笼上的水气。他赶紧扔掉,铿锵落地,顿时跌碎消失。某将官明白这是老头的嘲讽,叫骂不已。白老长笑道:“这就是所谓的驴子!自认为能一鸣惊人,但一看见草料,就俯首帖耳受人摆布。蠢驴的本领,也不过就这样!”说完狂笑不止,笑声就像竹子爆裂,像猫头鹰怒叫,满堂官史听后都大惊失色。后来白老长不住地叹息说:“你受朝廷重用,被选中镇守一郡,但却连畜类都不能制伏,反而被畜类嘲弄,加罪于无辜良民,你说你是多么愚蠢啊!畜类来了,所干的罪恶勾当无数,只要有人心的,没有一个不想剥它的皮吃它的肉。只有你保护畜类,这是为什么?还是说你是被畜类威胁,身不由己?”某将官理屈辞穷,高呼取棍棒来。白老长怒目圆睁说:“你的驴性又发作了吗?火烧他!”话未说完,座上的人、衣服和鞋子都被烧成灰烬。某将官不敢再审理此案,立即当堂释放范叟父子,事后向狐党道歉。从此,白老长去了远方,不再回来。狐党十分畏惧白老长女儿,也不敢再敌视。

一天,狐精自己找上门来,登堂拜见白老长的女儿,跪伏在闺房内不肯起身。白老长女儿挽住她说:“你为何要这样?是想趁我老父离开,找我夫妻撒气来称心吗?”她赶紧说:“不是。婢子没有这样的法术,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娘子是天仙,我愿意拿着手中梳篦给你当贱婢。狐党本是邪法,邪不压正,更何况狐党将要被消灭,不能在人间兴风作浪。昨天遇见火龙子,承蒙他耐心开导,让我幡然醒悟,特地前来投靠娘子来逃避雷霆的轰击。”白老长女儿说:“看你那么有诚意,就暂时留下吧,但不准你再**郎君。”狐婢对天发誓说不会。

狐婢时常在闺房里耍弄杂技,来博取女主人的欢心一笑。有一次竟用一只脚飞行做商羊式的舞姿挑衅女主人。女主人看穿她的心思,说:“你只用一只脚,那我就来以多胜少吧。”转眼间从石榴裙下伸出几十只小脚,都尖翘得像刚出头的嫩笋芽。狐婢看后佩服不已,惊拜在地,心怀恐惧不敢再萌生野心。可是仍究不甘心孤独寂寞,就暗自和仆人**。女主人知道后用好话打发她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发生其他意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