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陷阱
狭长的走廊逼仄迫人,灰白单调的墙壁切割掉空间,耳边繁杂的闹音断续,刺耳的蝉鸣般躁人。
病人或家属拿着诊单在各个科室间四处奔走,脸上神情焦急,他颓丧地坐在医院冰冷的椅上,双手交叉紧握着,抵住低下的额头,眼垂下去,光洁的地板上映出他不安的脸。
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眼前是干净的白大褂,抬头看清女人还算年轻的模样,他拍了拍褶皱的裤面站起,“医生,她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初步判断是急性肠胃炎…”
松口气,想说些感谢的客套话,可不知怎的,又吞回腹中。
女人脸上的表情冷淡,眼神凌厉,从头到脚审视他,开口,“你是她男朋友?”
“嗯,怎么了?”,他随口答应,有些困惑地问。
“病人的胃病情况很糟糕,这是长期的不注意饮食造成的后果,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身体情况不该这么差的,建议恢复后做一次全身体检。”
女人语气凝重,耸了耸肩,“说多了,但作为医生还是要提醒你,病人这个情况是需要长时间调理和照顾才能慢慢恢复的,希望…你能对喜欢的女孩认真点,照顾好她。”
“好,知道了。”
他点着头,目光呆呆的,像条没生气的死鱼。
推开病房的门,女孩已经醒了,穿着病服靠在床边,眼前盯着病房的小窗往外,茂盛的绿茵漫过窗,枝头探进来,轻轻刮着玻璃。
楼下是一小片栀子花树,阳光弥漫的空气里有着很浓郁的,奶油味与清新的果香,螺旋状的花瓣洁白,挂在枝头,透着春日独有的温柔淡雅。
她似是没注意到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半绾着及腰的长发,脸上有了血色,肤白唇艳,如初见的她。
“千歌…”,他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看见她很快热切地回过头,直直地看着他走来,眼神灼热而温柔,满眼欢喜,又好像都盛着他。
“我刚刚醒的,还想着你去哪儿了呢。”
夏千歌拍拍床边,让他坐下。
两个人大概隔了五厘米的距离,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掩不住她发间的暗香,鼻尖发痒。
“饿了吗?我去买点白粥。”,他不太自在地搓动手指。
“可我不饿。”,她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腕骨上的突起,像玉器似的把玩,眼里有童趣的新奇。
“医生说你的胃病很严重,以后要好好静养。”,他又想起阳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酒瓶,很认真地叮嘱。
“还有酒也别喝了,反正对身体不好。”
“好,都听你的。”
她低眉顺眼,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对自己身体的好坏兴趣乏乏,倒是慢慢贴近他,似是倦怠,靠在他肩头,温温热热的呼吸轻抚皮肤绒毛,惹人燥乱的气味在扩张,从颈侧到耳根,体温在暧昧的氛围中攀升。
“我去买粥。”,他抽身离开,只几步,她的声从身后追来。
“你知道我从来照顾不好自己的,你走了,我怎么办?”
苏语突然停住,距离门口的距离忽然变得遥远,哑然。无意间想起她那双原本素白漂亮的手变得难看,好几处疤痕狰狞地爬在手指,来不及消去。
她似乎确实从来都照顾不好自己,却又对外一味强硬地武装自己,总想走在他前面,物质上的差距依靠努力可以填平,可精神上愈来愈远的距离遥不可及。
他本应该落进这圈套里,自惭自秽地堕落。可真相大白后,他在一点点的看清她。
“身体是你的,一个人也应该照顾好自己。”,他沉着声说。
“哦,知道了。”,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僵硬的气氛很快融化掉。
“不想喝粥了,帮我再买一份馄饨吧。”
……
拎着馄饨,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被拦住,还是那个女医生,满脸愤怒,开口就冷冰冰的质问他。
“她都身子都病成那样了,这药是你让她开的?”
单子摔在他身上,有些茫然地接过,看了眼,先是一些看不懂的药物,但目光挪到最后的时候才停住,这药他姑且还认得。
紧急避孕…
心里突然乱成麻,他开始焦躁。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单纯的,想慢慢治好她,没想到无端端成了软肋。
“你知道这些药对于一个女孩而言伤害有多大吗?更何况她还在恢复期,服药会对胃部有很大刺激,当时是为了快乐?有想过事后吗?她不懂事,你也不懂?这是在糟践她的身体!”
苏语捏着单子原地愣住,气温突然降了,温暖的阳光如朔冬来袭,气氛里结起冰棱,脊背发凉。
纵欲过后,她又突然病重,一系列的事情太过于紧促,完全没给他留下细想的余地。
他忽然明了。
陷阱原来一直就藏在无法挣脱的欲望背后,手脚冰冷,窒息感先声夺人。
循规蹈矩的走向在脑海里缓缓趋于阴谋化,他打心眼里不愿意那样恶劣地揣摩她,可她的心机与城府处处让他恐惧,不敢大意半点。
从昨夜两人之间那场莫名其妙的性事开始,他便身陷囹圄。
意动,情迷。她媚人心魄的勾引,于是他不自控的冲动。
因果关系逐渐明晰。
她明知自己病得厉害,又何苦作践自己呢。
一开始就是圈套,是他必定会踩入的陷阱。
医生的话后面他全没听清了,拿着药单闯进病房。
冲向满脸无辜的她,少年的呼吸热烈,眉眼也变生冷地盯着她。
气氛凝重,他目光如炬,“谁让吃这些药的?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药上次我也吃过了,反正我的错…和你没关系。”
夏千歌歪着脑袋看了他眼,又低下眸,轻轻搓弄指尖,有将猎物逼入了绝境后的惬意悠然,于是接着向赌桌上加码。
我身体是不好,但也都完好,昨天晚上我们那样…”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软软的,透着病弱的楚楚可怜,话却冰冷现实,一下子打醒他,“万一呢,该怎么办,我可连我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说呢?”
说这话时她声音也平稳冷静,像深山里老练的猎人,又如冷血的恶狼。
她只惋惜那时候两个人没一起纵欲死在**,省得看见他质问自己时又难过。可无论如何都再没有心软了,犹豫也好,痛苦也罢,都扔进火里烧个干净。
她灵魂上的偏执疯魔更甚于求生的欲望,只想留住他,其它都不在乎了。
苏语沉默了很久,单子在他手里揉地皱巴巴的没眼看,眸子失落地涣散,没神了,整个人麻木地颓靡下来,像根枯死的木头。
他不是因为这些而难过,只是明明他说了要让她变好,变正常,可最后还是没做到。
这世上只有自救,他再努力也无用,无力感折磨人。
所幸,他们…时间还长。
呼出胸腔浊气,他很苦地笑了笑,把那张单子慢慢撕成碎末扔了,突然抱住了她,在她耳侧轻绵柔语。
“下次别这样闹了,我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