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锈蚀
市中心在发展,乡镇开始步入现代化,这座小城在慢慢褪去过往的腐朽,可那些陈旧的依旧在衰老,几年了,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过。
“我一个人去吧,你在这儿等我就好。”
“那你自己多注意点。”
夏千歌手里还拎着最后一沓没烧完的纸钱,很乖巧地站在小区门口看着苏语离开,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大,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唇角的笑容纯净美好,像是**尽了风沙的天空。
苏语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小区,踩着生了锈的门槛,脚步沉重地仿佛面临了极大的阻力,门槛咯吱作响,他一步踏进了过去。
小区早已残破,花坛荒枝杂草丛生,健身器材落了漆,生满了褐色的铁锈,他走过秃一块,凹一块的绿茵小道,他才发现这里已经面目全非,踩疼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草坪彻底没了生机,一楼的店铺门牌歪歪斜斜地在冷风里晃**,走了这么久,居然听不见半点人声。
他在第二个路口站住,抬起头,仰视眼前这栋老楼,半面向阳的楼壁涨满了爬山虎,根茎已经暗黄,墙壁却浸了绿。
苏语伸出手往上数了数,四楼…那户黑漆漆的方正窗户,停留了几秒,又往上跳到了五楼。
他埋头走了进去,楼道间低矮的台阶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灰,手边的扶手锈迹斑斑,他空着手一层层往上走,三层楼却累的他胸口沉闷,气息紊乱。
扒着三楼的扶手,他开始幻想可能,用时在心底下了禁令,他们应该还在这儿的,那他应该要小心一点,看一眼…一眼就好。
分明是回自己的家,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做贼心虚似的,他攥紧拳头,大口呼吸着把三楼甩在身后,最后停在一扇老式铁门前,十几条镂空竖杆,里面还有一扇糊着红油漆的木门,两扇门中间隔了薄薄的一层旧纱帘。
苏语盯着铁门上的锁孔,指尖震颤着抵在上面蹭了蹭,满手灰尘,还掉了几块暗红的铁锈在掌心,思绪一瞬万千,如脱缰的野马般逃脱了控制。
他的过去早已经染上了斑驳锈迹,这里一下子好陌生。
他指尖掐进肉里,转身往五楼跑去,狭窄逼仄的楼道里空空回**着他的脚步声,他匆匆忙忙地奔向五楼,急促的心跳都追不上他逃亡的速度。
就那么一层楼的高度,几秒钟就够了,他以前总是喜欢蹲在最底下企图一步跨上去,断断续续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膝盖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和他家里那扇门几乎是同样的布局,中间镂空的老式铁门,按出指印的门铃,门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可铁门的正中和两侧都是空****的,和对门那鲜艳的福字和春联衬起来,这边简直冷清凋敝的不像是有人在这里住过。
大过年的,门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这栋楼安静地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他其实已经死了,不过是拖了一具残魂跑回来,可关于他的一切已经被抹去。
苏语知道门上的门铃坏了,他伸出手试图触碰,又是满手灰,可怎么会呢,何阿姨那样一个爱干净的性子,眼睛里向来是揉不进半粒沙子的,这门上怎么会这么脏。
他不信邪,像是被灰尘迷了眼睛,眼底忽然热烫起来,他开始拍门,逐渐用力,每一下都有簌簌灰尘从门沿上抖落下来,和着额角湿粘的汗液贴在皮肤上,他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变得落魄。
始终无人应答,手掌拍的生疼,他忽然沮丧起来,萧索压弯了脊梁,晨阳初生,可阳光始终透不进被爬山藤封锁的阴暗楼道里,风把寒冷带到楼里每一个角落。
身后突然响起门锁弹开的金属声,苏语本能地回过头,门轴吱呀吱呀地叫喊着推开门,门后是个明显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人,很深的皱纹堆积在脸上。
“来找小何的啊?这家人早就搬走了,年中的时候就走了。”,老人咳嗽两声,声音苍老,沙哑低沉的嗓子听着有些模糊。
“祁奶奶…”
苏语立马收住了声,下意识摸了摸脸,触碰到那层薄薄的布料才又止住了慌张。
“什么?年纪大了,听不清咯。”
老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睛半阖着,眼白混浊暗黄,很久也没找到和他之间的焦距,“你是谁啊?”
“我…”,苏语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说,“我是他们家女儿的同学,过年回来就过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哦哦…慕青的同学啊,她不在这边咯,去江南读大学了,这小姑娘可出息啦,小何在单位也升官了,都搬去城里了,这一家子,真好啊。”
他的心忽然也蒙了尘,生了锈。
……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所有的黑暗都被耀眼的光芒驱散。
夏千歌伸出手试图触摸天空,金色的阳光透过她张开的指缝,落在她深黑而毫无杂质的眸子里,她舒展开纤细的手指,看着太阳缓缓升起妄想挂在遥不可及的云端,可最后还是落进了她的掌心。
她的脚步轻快,仿佛在风中穿梭自如,温暖明亮的阳光撒落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肤透明剔透,像是路边半融不化的白雪。
苏语跟在她后面,她回过头时,他的脸色有些阴,唇角平着没有笑,但语气依旧温柔。
“怎么了?”,他看着她问。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夏千歌笑着摇了摇头,可老实说,她还是喜欢苏语眉眼舒展开笑起来的样子,她看多少遍也不会腻,她看不惯他难过和不开心的样子。
心里忽然没那么高兴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心头,里面似乎空****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恨也没有了,好像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了。
她其实早早地就知道这一趟注定会扑空,可她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会苏语这么难过呢?朋友还是亲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真的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她完全无法理解。
天生对待感情上相当单薄的她仿佛缺失了什么,她只知道要爱眼前的人,心里的爱只有颗粒那么点儿,只够爱一个人,却足够疯狂和执着。
无论他怎样,愚蠢也好,懦弱也罢,她都爱他,以前是母亲,现在是苏语…
她那么爱她生命中几乎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可到底谁来爱她呢。
她没有什么爱人的能力,同样也接受不了别人的爱,那些人都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他们爱的真的是活着的夏千歌吗?
可到底为什么等她撕开外面皮囊,暴露出真正的夏千歌的时候,他们就不爱了。
她得不到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