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离开
苏语一身风尘地回了宿舍,脱去遮挡泥灰的工作外套,里面只穿了件皱巴巴的工字背心,露出手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这些天要了命似的劳作反倒比刚来临安时壮了不少,肤色也不再那么苍白,渐渐有了些红润的气色。
他从床底下扯了个水盆,就忍着深秋的冷风去了宿舍后面用防水帘布和木架搭成的简陋浴室,今天下工早,浴室没什么人,不然等天暗了总要排很长的队。
没有淋浴喷头,但好在有热水,直接扯了根水管就往身上浇,就着廉价的肥皂擦拭身体,然后冲去了身上一整天劳作积攒的脏污和汗渍,洗去了疲惫,这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工地的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累的多,由于没有经验,他干不了要技术的活,只能跟着其他人码砖块或是推运水泥,老三儿说他不爱说话,老是一个人闷着声干,可他也只能笑笑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天的工作繁重,他一头扎进泥土和灰尘里就再也没办法顾及其它…胡思乱想,一整天累得精疲力尽,有时候来不及洗澡就带着未干的汗水趴在**跨过漫漫长夜,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
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他好像能够实实在在的踩在脚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而不是待在那间空**冷清的出租屋里悬浮空中找不到自己。
他感觉胸腔里空**寂寥的心房仿佛得到了填补,让他日日夜夜倍感难堪与痛苦的孤独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好像彻底摆脱了总是孤独的常态。
即使至今无法找到为什么会忽然畏惧死亡的缘由…以及牵挂的东西,他依然在隐秘地暗示自己,一切都快要好起来了…快了。
“嘿,你小子怎么一闲下来就窝在宿舍里啊,屁大点儿地方,干起活来又不要命似的。”
老三儿扣着安全帽推开宿舍的门,在门口拍了拍呛人的灰尘,才走进来冲他大声嚷嚷。
“休息呢,干活累了…”
苏语扯起嘴角笑了笑,秋后的空气太干燥,绯薄苍白的唇抿在一起几乎看不清,他咬下一小块嘴皮,勾起一阵刺痛。
“吃饭,这家盒饭今天终于过来了,吃来吃去还是这家好。”
“每次都让你带饭,麻烦了。”
“哎呦,这都多久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点,总要分那么清楚,没意思了啊。”,老三儿一下子不大乐意了,把手里的盒饭用力地塞到苏语怀里,自己扒了两口,忽然说道:“对了,老大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情交代你。”
“好,我等会就过去。”
他把衣服脱光打了赤膊,涔涔汗液沿着常年劳作的粗壮腰背往下淌,他砸吧着嘴,“别忘了晚上出来喝酒,老大请客的。”
“那看来我得少吃点了,给晚上留点肚子。”
苏语笑了笑,掀开盒饭的塑料盖子,两荤一素,上面刮了一层滑腻腻的油水,搞得人有些反胃,或许是吃不惯油水太重的东西,他的胃口始终都提不起来,可不吃肚子又会饿的不停叫嚣,干活也没力气,他顾不得那些,闷着头吃的很快,几乎不过味蕾直接咽下肚。
“对了,我今天又遇着上次那个妞了,可惜带着口罩看不清脸,好家伙…皮肤是真水灵啊,越看越想早点回家找俺媳妇去了。”
老三儿挺着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油污,瞥了眼苏语,“你小子真是浪费这么张小白脸了,到现在还是个单身汉,连俺这大黑脸都不如。”
“呵呵,我吃完了,去找工头了,晚上我会过去的。”
苏语不接这个话茬,咧了咧嘴表示没什么兴趣,哪儿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他想那天自己肯定是神经错乱了,毕竟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闷了那么久,这些天他也没再想起过以前的事情,就像是没人会捡起一把会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的刀子。
他感觉自己或许快好了,旷别社会几年的光阴,他第一次找到了回归生活轨迹的充实感,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就算不待在工地里整日整夜的埋头苦干,他也一定可以从孤独的痛苦中全身而退。
……
吴永就是这儿的工头,跟老三儿是同一个村出来的,这里不少人都是吴家村的年轻辈,大多都是在同一条河里玩闹着长大的,可吴永不一样,他年纪很大了,五十多岁,不过身子很硬朗,就拼了个工程队在城里找活干。
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总是不苟言笑的,苏语总觉得对方的背脊上压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可他还是能把脊椎挺的很直,让他莫名的…有些羡慕。
吴永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会教他一些东西,木工或是怎么刮油漆,那张他闲来没事搭出来的椅子到现在还放在宿舍里,老三儿还总是抱怨宿舍太小,他那张椅子站都站不稳的椅子太占地方。
“进来。”
苏语刚刚敲门,屋子里就传来声音喊他进去,他推开门,男人坐在桌前埋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看到他进来才收起纸笔。
“永哥,有事儿吗?”
男人拉着他坐,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埋着缄默不言,过了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的开开口。
“是这样,你来也有段日子了吧。”
“啊…是啊,怎么了吗?”
“这个是你今天的工钱,收着。”
“这…多了点吧,是不是搞错了?”,苏语把钱拿在手里数了数,金额整整多了一倍。
吴永摇了摇头,把钱强硬地塞在苏语口袋里。
“没错,这么久你回趟家的钱应该也赚够了吧,这大过年的,也该回去了,别让家里人担心。”
“可…可工程还没有…我过完年再来好不好?”
苏语有些难以接受,好端端的怎么就…
“你那张身份证是假的吧?你根本不是什么临安大学的学生。”
吴永忽然抬起眼睛看苏语,混浊不清的眸子直勾勾地锁着他,苏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刚来城市那会儿家里欠了钱,我也不敢走漏风声,后来和朋友一起办过假证,你那张身份证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有困难,不然我也不会收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来工地干活…”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们的。”,苏语低下声音道歉,“我只是…没地方去了。”
“怎么会没地方去呢?”,男人叹了口气,粗壮有力的手指压在苏语的肩头。
“那时候我真是什么都干过,只要能赚钱,倒卖手机、给人家站场子、当酒保陪女人上床…呵呵,后来学了门木工手艺才在工地安了家,因为我认识了我老婆,她接受我的过去,我们也有了个女儿,我想有人能陪着总会好起来的…可你在这儿什么也找不到。”
“嗯,永哥你说得对,那我明天就走。”
苏语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离开在他的预想里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他已经开始好起来了,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出租屋太久没回去,也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记得回家看看。”,吴永松开了手,促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工地的聚会记得去,就当替你践行好了,老三儿那家伙还不知道呢。”
“好,知道了。”
苏语脱力似的呼出口气,脸上的表情凝着,始终松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