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蛇信

没剩多少电量的手机就那样安静地躺在掌心里，手机的款式还有些老旧，但好在能上网，屏幕上也写着他能够看懂的语言，沉甸甸地攥在手里，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前突兀地消失。

这段身陷囹圄的日子彻底将他和过去分割开，回首望去，有关过去的记忆早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蒙上了一层阴影，深深地掩埋在北国寒冷沉厚的冰雪之下。

他曾经极力避开回忆过去，却还是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蓦然回想起一些落满了灰尘的画面。

那些画面的出现突兀而碎裂，像是一粒粒玻璃渣子落进了心房，缓慢积攒，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扎进血肉里，泛起钻心般的疼痛，让他躲在沉重的被褥里痛苦地满头大汗，彻夜难寐。

他并不是不想，只是那些回忆既没有色彩又没有声音，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了他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现在的苏语不过是埋在墓碑前的一捧黄土，是个已死之人，是无法被人所认知到的孤魂野鬼。

苏语颤抖着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似乎这是一张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船票，带着他的日思夜想回到他死后的日子。

手机能够连上那边的网络，可他的心底没有半点渴望逃生的想法，太过于绝望以至于生不起反抗的欲望，自己已经深陷无法挣脱的泥潭，再怎样挣扎，到头来也只会拽着施救者一同跌入深渊。

东西是藏不了太久的，女人大概很快就会意识到不对劲，或许到时候少不了一顿受尽苦痛的折磨，可那又怎样呢，让他绝望的从来都不是短暂的痛苦，而是远眺看去，他的未来只剩下这片终日阴霾的风雪。

有太多太多挂念的东西积压在心头，纷乱到让他感到有些迷茫，他恍恍惚惚地都快忘了自己来这边有多久了，或许很多东西早已经物是人非，找不到原来的面貌了。

他蓦然想起了临近高考的夏天。

女孩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吧，大概是读大二的年纪了，如果他能再回学校的话，肯定会被那丫头缠着没大没小地让自己喊她一声学姐。

苏语忽然动了心思，在网上搜索了阳明高中的官网，他记得学校每年是会张贴应届毕业生的毕业照的，网络走的有些慢，却根本拦不住他心头的火热，进度条缓缓走到尽头，官网上弹出的头条映入眼帘，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何慕青的名字高高地挂在了红榜的榜首，阳明高中应届毕业生的第一名，底下是女孩的毕业照，他强忍着眼眶的湿润，在模糊的视野里把照片一点点放大，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女孩。

女孩站在人群里总是那样耀眼，穿了一条很简单的素色连衣裙倚在教学楼前那颗大香樟树下，白净纤细的颈肩上搭了两条俏皮的麻花辫，就连拍照时常做的手势也让他觉着熟悉，仿佛女孩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真好啊…真好，没事儿就好。

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牵动了许久不曾扬起的僵硬肌肉，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女孩的脸廓，指尖轻轻震颤，似乎生怕弄伤了眼前这份让他魂牵梦绕的美好。

“喂，你输了，我要来青川了，天天都要请我喝奶茶，你敢说话不算数！”

他忽然有种想要听听女孩声音的冲动，念头一旦生出来就止不住，手指却悬停在数字键盘迟迟没有动作。

他只能黯然地垂下眼帘，继续盯着照片里的女孩愣神，斑驳的色块在视网膜上缓缓脱落，照片成了黑白底色，如同窗外被白雪覆盖着的漆黑山脉，找不见半点颜色。

“对不起…”

太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过滤出这三个字，实在是太过于单薄无力，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落在冰冷空气里还没**开就消散不见了。

以前所有的社交软件统统都被注销掉了，他只能茫然地四处搜搜找找，在各种可以接触到的公共论坛或是网站寻找过往的影子，看到了很多挂念的人，也有很多人突然就找不见了。

他一个人抱起腿靠着在卧室的门扉，膝盖上的布料微微有些湿，在空气里冷的有些刺痛，他闷着声反复地说再见，其实他也知道如果现在找不见他们，那或许就算是永别了，再也见不着了。

还是有些不死心，除了一张几年前他们毕业时拍的几张毕业照外，他最后翻来覆去也没能找到夏千歌的影子。

照片里蓝白条纹校服披在她纤瘦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松垮垮的，女孩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惹人生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倒了。

苏语记得她那时候的性子有些怯生，说话的声音也小，每次在后桌和女孩搭话的时候，都要俯下身子稍稍贴近一些才能听得清。

细细软软的声音渗进耳膜，暖色生香的热风吹拂在脸颊上，鼻尖轻耸就能闻见女孩身上那股好闻的栀子花香，勾起了他那时候懵懂的喜欢。

费尽心思的远离到最后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想，他总是在想既然自己都有可能再活一世，那夏千歌为什么不会发生一些改变呢？是不是自己太过于固执，以至于做了些错误的选择。

他为了这一世夏千歌不会因为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关系而太难过觉得欣喜，又难以自禁地感到后悔，他想要是能再重来一次就好了，又嘲讽地觉得这样的渴望有些好笑。

手机弹出了快要没电的信息，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夏千歌几眼，仿佛要把照片里的她刻在脑海里，永远也不想忘记。

“再见。”

尽管心里坚硬冰冷的冰渣绞的他疼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还是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道别，

苏语把手机藏在衣服的内口袋里放好，擦了擦眼泪凝在脸颊上的鲜明水痕，站起身毫无防备地打开身后的门，低着头向前走，却险些撞在站在门外的人影上。

他怔愣着抬起头，手机安静地贴在陡然剧烈起伏的心口，屏幕的冰冷钻进皮肤毛孔刺痛了脆弱的心脏，在与对他目光交汇的前一秒还是面无表情的女人瞬间挤出了一个灿烂关切的笑容朝他微笑，却让人寒意从脚底直拔脑勺，他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下意识顺从本能往后退了几步，可女人却步步紧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纤细的腕骨狠狠地摩擦血肉，力量大的惊人，几乎要把掌心里的手骨整根掰断。

顾芝弯着狭长的眼尾，深色的眼影尾端笑意蜿蜒，她就那样直勾勾看着苏语脸上的惊恐，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地转动，扫视着他身上每一处细节，她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在捕食前下意识地吞吐蛇信。

“小语，我的耐心真的都被你用光了，你还是这样不听话，你说…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到底该怎么玩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