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梦怎可以当真, 殿下怕是梦魇了。”沈棠蹲身行礼,“臣女还要去皇后娘娘那请安, 先行告退。”
宋凝如一堵墙拦在了沈棠面前, 一双狭长凤眸似乎吹进了风沙,被激的猩红。
“孤还没有说完。”宋凝压低了声音,一股酸中带涩的情绪游走在他的胸腔,撑得他心口生疼。
沈棠睫毛微垂, “臣女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 还请殿下自重。”
那眸子里的慌乱比刚才更甚, 躲避着宋凝的视线。
他做了那些梦又如何, 前世的种种已是过眼云烟,沈棠不明白他和她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上一回在忠勇伯府, 她已经和他说的很明白,她不愿意再纠缠于他,对他也没有那个意思。
他救了她,沈棠心里感激,可感激只是感激, 与其他无关。
漪澜苑的院落中,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花香, 小巧玲珑的金黄色花瓣簌簌而下, 落到她乌黑的发间。
七年里,她看着他时眼里只有满满的倾慕, 然如今,那里头的凉薄让人生寒。
他养成的一身骄傲, 此时竟是脆弱到经受不住她的一个冷眼。
宋凝僵在她面前, 心窝一阵阵地发紧。
沈棠快要耐不住他炙热的目光, 迈开步伐, 决绝地从他身旁掠过。
风吹起,那股熟悉的清淡幽香无声无息侵入他鼻间,宋凝的喉咙一阵滚动,攥住她的手腕,低哑道,“棠棠。”
沈棠心尖一颤,脚步停在庭阶上,偏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她从未听宋凝唤过自己的名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不是规规矩矩的叫她沈姑娘,便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唤她沈承徽,最亲热的也不过是表妹二字,却暗含了不少的讽刺。
“棠棠”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滋味。
沈棠觉得稍微有些遗憾,要是他能在前世她心悦他的时候这样唤她,或许在那段灰暗的回忆中,也不尽然都是苦涩。
宋凝立在她对面垂目看着她,低声地说道,“孤从未喜欢过傅明珠,这辈子孤也只认你一人。”
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树叶也“沙沙”作响,沈棠的眸子却没惊起半点波澜。
有些话说迟了,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沈棠不明白宋凝为何要同她说这些,前世他们在一起三年,他也没有对她动过心,难道就因为这几个梦,就突然变了心意吗?
沈棠道:“殿下,梦境终究是梦境,臣女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了,臣女不想入东宫,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抑或是承徽的位置,臣女都没有兴趣。殿下要喜欢谁,又不喜欢谁,与臣女并无干系。”
她清清冷冷的望着他,眼眸中是一派坦**。
宋凝心口又是一悸,便见她轻轻挣扎了下手腕,“臣女愿殿下能早日找到满意的太子妃人选,白头偕老,百年琴瑟。”
往后的日子里,沈棠只希望她与宋凝各自安好,今日便与他画上最终的句号。
宋凝半晌没动,沈棠挣开他,脚步刚转了个方向,便听宋凝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陆云昭了?”
沈棠心头一跳。
“定国公府满门获罪,陆云昭现在在大理寺诏狱,他如今是罪臣之后,你与他没有可能。”
沈棠心里有些烦躁,又回过头凝着他,“臣女与殿下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臣女到底要与殿下说多少遍,您才能明白臣女的意思?就算没有陆云昭,臣女也与您不可能,臣女的家人也会为臣女择一位合适的郎君,往后的日子里,无论臣女过得是好是坏,都与殿下您无关。”
那句“与殿下您无关”如一柄利剑狠狠地扎在宋凝的心口,痛的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他掩在袖口下的拳头紧攥,方才稳住自己的情绪。
宋凝看着沈棠艰难的说道,“孤不是不明白,只是……孤好像喜欢上你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努力地去整理自个儿那种奇怪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些年沈棠围绕在自己身旁,他理所当然的觉得会永远这样下去。
他也从没有去在意过,直到他见到她身边有了其他人。
他见不得她对旁人笑,更接受不了她喜欢上别人,若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无异于诛心之痛。
时至今日,宋凝才明白,原来这便是喜欢。
沈棠诧异地看着他,眼中犹如那日在忠勇伯府门口看他时的陌生,声音却很平静地说道,“殿下应当是受梦魇扰乱,才会胡思乱想,等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她从八岁那边初次见到宋凝,前世今生加起来用了十年的时间,前世费尽心思的讨好他,又谨小慎微伺候的他,也从未换来他的另眼相看。
如今她放弃了,他竟然来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的这份喜欢,沈棠要不起,也不想要。
在她看来,宋凝定然是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梦,脑子里才会开始胡思乱想。
抑或是,他习惯了她满心满眼是她,习惯了她与旁的女子一般,整日里围在他身旁打转,只为能让他多看一眼。
突然不再讨好他,让他有些不适应,才把心底的那份失落当成了喜欢。
夏风渐渐刮起,乌云聚拢,沈棠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殿下请回罢。”
这一回,她没有再给宋凝任何开口的机会,再次转身。
宋凝心口一抽,高大挺拔的身子执拗拦在她前方,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失去她时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再次承受。
宋凝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棠棠,我们再试试,好吗?”
“殿下,我们不是已经在您的梦里试过了吗?我们不合适。”
“不会的,不会再和梦中一样,孤不会……”宋凝急于解释,伸手又要去拉沈棠,却被她避开,那只手悬在半空僵了半晌,又无力落了回去。
沈棠抿着唇,便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眸子里透着异样的情绪,“孤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沈棠愣了一瞬,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攥着帕子,眼睫微微低垂着。
“殿下是储君,是将来要君临天下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您执意要以权压人,臣女不敢不从,大不了绞了头发去当姑子。”
宋凝看着她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扑面的热风吹在他脸上,却是比寒冬腊月的冰凌子还要扎人。
她为了避开他,宁愿去做姑子。
天色乌沉沉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密密匝匝的从空中急速下坠,狂乱的,跌撞的打在宋凝脸上,像极了泪。
终究是他辜负了她,是他活该,可是他不想,也不愿意就此放手。
从漪澜苑回九华殿,宋凝浑身湿透,一言不发,脸色比起刚中毒时更差,裴琰惊得“唉哟”一声,忙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挡开。
“殿下您受了伤,怎能淋雨!奴才替您更衣呐——”
裴琰急的团团转,可宋凝便是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裴琰。”空****的九华殿,回**着宋凝的声音,“你说,孤要怎么做,她才会回心转意?”
裴琰愣了愣,一时语塞。
殿下是未来的储君,这世上有哪位姑娘敢拒绝太子殿下?这个问题,裴琰也不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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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了一场雨后,宋凝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热,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几服药喝下去,虽然不发热了却还是日日咳嗽,一直过了盛夏也还是未见好转。
裴琰急的团团转,圣上亦是龙颜大怒,斥责太医院这群庸医无德无能,竟是连一场风寒都治不好。
初秋第一场暴雨突然而至,雨势来势汹汹,裹杂着狂风砸落的窗棂噼啪作响。
裴琰端了碗汤药进来,怕殿下受凉,急急忙忙去掩上窗,却被宋凝制止。
“殿下,您的咳疾之症还未根除,不宜贪凉。”
“屋子里太闷了,开着罢。”
裴琰无奈,只得作罢,将汤药搁在了桌案上。
宋凝瞥了一眼,,又低头翻了一页奏章,突然道:“再几日便是中秋了。”
每年中秋前夕,沈棠都会亲自采摘桂花,酿桂花月饼送到东宫。
宋凝不喜食甜,故而一般的月饼都不吃,但是沈棠酿的桂花月饼口感松脆,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散发着很浓的桂花香味。
“今年的桂花月饼,送来了吗?”
裴琰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自然知道殿下所说的桂花月饼指的是什么。
久久未听到裴琰做声,宋凝苦笑一声,是啊,他原也没指望裴琰能说出什么来,沈棠怎么可能会为他再做桂花月饼?
宋凝端起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裴琰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殿下,中秋那日朱雀街会有灯会,殿下是否要去逛一逛?”
宋凝这才抬起头来。
“这朱雀街的中秋灯会最是好看,奴才听说,这上京城的公侯子弟,世家贵女年年都爱去凑这个热闹。”
宋凝握住奏折的手指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中秋灯会,她也会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