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世回忆
段知珩恍惚的瞧着眼前面带冷意的姑娘, 如今年岁还小,轮廓一片稚气,弧度圆润, 却带了丝不符合年龄的冷然和寒意, 他依稀记着上一世的小枝雪, 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
圆圆的发髻,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裙裾厚重, 便两只小手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星眸俱是柔软的笑意, 见了他哪怕再害羞再欢喜也总是会红着脸颊叫他“知珩哥哥。”
他从小便不善言辞, 被皇后暗地里教导着凡事要先听母后的话,再去听父皇的话, 被那么可爱的小姑娘追着跑了几年, 怎么会不动心,怎么会不喜欢。
可是那时的他, 真的太年轻了, 太高傲了,也太无能了,野心总比行动大,没有试着去好好了解她, 他不是个合格的夫君。
萧枝雪冷眼瞧着他,重重的关上了院门, 啪一声, 门险些磕到他的鼻尖。
段知珩后退了一步,缓缓的弯下腿坐在萧枝雪的院门口, 垂着头,墨发散落在肩膀,像是一个孤独的、坠落神坛的谪仙,他靠在院门前,神思飘忽的抬头望着越来征愣。
眼前似是与前世的那一夜重合,他记着那天晚上也是圆月之夜。
*
前世
淳化元年,三月十七日,宫中挂上了白绫,悠长钟声敲了二十七下,大丧之音裹挟着雪花飘散在浔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惊骇,新帝刚登基不久,大赦天下,为何会在此事传来丧音,不久后,街头小巷就传了开来,是那位容贵妃薨了。
“据说啊是昨夜从那楼上跳下去的,血流了一片,瘆得慌。”
“晦气,定是因萧氏犯了大罪,自知没脸活下去才自戕的,死的好,祸害啊他们一家都是。”百姓议论纷纷,一时之间无不赞好,突然间,一队队巡防营冒了出来,提着刀剑开始捉拿百姓。
流言四散,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幸灾乐祸看戏的均被捉拿,严重造谣者就地斩杀,一时间坊市人心惶惶,血流成河。
雪月楼中,段知珩抱着萧枝雪的尸体枯坐了一夜,怀中的人了无生气,一夜过去,血液迅速流失造成了萧枝雪肤色灰白,手腕无力的垂在身侧。
天际冒出了鱼肚白,五百安置好了小梨,有些担忧的在雪月楼外踱步,人死不能复生,他有些拿不准是否该按照规矩把贵妃下葬,毕竟瞧着陛下有些魔怔。
他上前敲了敲门,门并未扣紧,随着他的敲响自动的打开了一条门缝,屋内没有任何声响,五百凑上前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忽然间他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陛下,陛下。”
此场景被匆匆赶来的太后和周芸汐瞧见,心下大惊,莫不是陛下想不开做出了什么傻事,太后指挥侍婢把门推开。
大门敞开后,里面的情景让太后滞涩,周芸汐惊骇,段知珩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怀中抱着血红的一片,他的发丝如霜白一般,不过一晚便似老了几十岁,背脊也不如以往般挺拔玉立,血迹从中间四散,向周围蔓延,经过一夜早已干涸粘腻,段知珩坐在血海里,浸染在铺天的血气里。
周芸汐捂着嘴,太后险些呕出来,随即她试探:“珩…珩儿。”
段知珩没有反应,连呼吸都感受不到,太后缓步上前,走到段知珩前方。
眼前之情景这一生她可能都无法忘却,段知珩无神的眼睛红丝遍布,嘴角沁着血意,面目灰白,神色平静,平静的不似正常人,怀中的尸体已经不成人形,原先的白衣因着血液浸染变成了红色,段知珩也成了一个血人。
太后有些惊恐,有些无措:“珩儿,你…你莫要吓母后,来人啊,快,宣太医。”
太后的惊叫并未唤醒段知珩,他仿佛傻了一般,呆呆的坐在那里,任太后如何呼唤也不出一声,像个石塑,一动不动。
太医和禁军很快就来了,太后指挥:“快,把他们分开,把容贵妃安置好。”
殿前司却犹豫着不敢上前,直到都指挥使与下属打了个手势,他们缓步上前,一把击在段知珩后颈处,他眼睛一闭像侧边斜去。
太医忙扶着他,都指挥使把二人分开,段知珩虽已失去了意识,手却仍旧紧紧的攥着萧枝雪的手,禁军统领费了好些力气把二人的手完好的分开。
太后冷声:“容贵妃畏罪自戕,眼下正逢新帝刚刚登基,不必大办,按照妃制下葬即可。”
五百有些犹豫,陛下被敲晕,太后竟趁着这个时候如此草率了事,陛下醒来不翻了天,他躬着身子不敢应承。
太后冷笑,居高临下的说:“怎么,哀家说的话不管用了么。”
五百冷汗滴落,忙拱手:“不敢,只是陛下如此在意贵妃娘娘太后此举是否……”
太后面色淡然,嘴中却吐露着让人胆寒的冷漠之言:“怕什么,再怎么样哀家是为了陛下好,况且萧氏担着大罪,她这般罪人之身,陛下仁慈才未牵连,否则合该打入冷宫,就算是畏罪自戕也该裹了草席扔到乱葬岗才是。”
五百只得应下,他原想着表面应付太后,背地里想法子去唤醒陛下,可太后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般,命人守着龙泉宫,闲杂人等一步不得入内。
五百急着团团转,太后吩咐了礼部,丞相得了消息也打点了一番,大理寺狱中也命人打点好,确保容贵妃死的消息传入萧氏父子二人耳朵里。
萧闲与萧靖轩头发纷乱,身上散发着阵阵的馊味,互相嫌弃,却又互相推让那半碗水。
耳边隐隐绰绰传来狱卒议论声:“唉,你们可听说了,雪月楼那位薨了。”
“听说了,动静折腾挺大,听说是畏罪自戕,陛下倒是伤心的很。”
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拿捏的刚刚好,不大不小,精确的在大理寺狱中回**。
“啪”的一声,缺了口子的瓷碗摔在了地上,仅有的半碗水洒了出来,萧闲与萧靖轩怔怔的听着,萧靖轩呆在原地,萧闲则复而急忙起身奔到栏杆前,伸出手嘶吼:“来人,来人呐,这位小哥,你方才所说薨了的是谁?”
狱卒不耐烦:“吵吵什么,还能有谁,自然是你们的好闺女,萧氏容贵妃了。”
萧闲目呲欲裂:“你…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杀千刀的老夫告诉你,老夫的闺女活的好好的,你敢咒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萧靖轩从后面拦腰抱着萧闲:“爹,爹,冷静些。”
狱卒被骂了以后面色不善,拔出剑就向他们而来,萧靖轩森冷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那狱卒:“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再怎么样,外面萧氏一族不是吃素的,若你今日敢随意动手,他日必会承受千倍万倍的报复。”
萧靖轩语调森冷,不复往日儒雅随和,尽显锋芒,狱卒咽了咽口水,萧氏一族极其团结,盛名在外,曾经一萧氏子弟行走在外被人与一纨绔子弟起了争执,遭到对方报复,死相极惨。
萧氏一族得知真相举着火把围住了那人府上,且极为有礼,并未做出强闯民宅之举,官府也无可奈何,围了三日,那家之人迫于压力终于开了门,最终结果与萧氏协商交出罪魁祸首。
萧氏便带人撤了回去,安安静静的,第二日便那人的脑袋便悬挂于城门口,死相狰狞。
萧氏一族虽为文人世族,可极为团结,全族上下甚少与人起龊语,在百姓与寒门学子间风评甚好,故而他们做出这种事来也只是被人称赞大快人心。
自此嫉恶如仇睚眦的家族特性必报也随着萧氏一同声名远扬。
狱卒是个有见识的,被萧靖轩一番恐吓吓得顿住了脚,咽了咽口水,恶狠狠的大骂了一通,并未做出其他举动。
萧闲口中喃喃,整个人形似癫狂,抓着萧靖轩的手:“南冠客,快,快去救你妹妹。”声音嘶哑,萧靖轩闻言有些不忍,眼眶溢满了湿润。
萧靖轩扬声叫住一旁的狱卒:“这位大人,可能通传一声我想面见陛下。”
狱卒嗤笑:“做梦呢?陛下日理万机岂是你这罪人随意面见的。”
萧靖轩:“见不成陛下可否能帮忙叫个太医,我父受了刺激,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怕也担罪不起罢。”
狱卒闻言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去通传上报了。
龙泉宫
五百急着矮小的身躯都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再不醒,太后可就把贵妃草率下了葬。
他扒拉着宫门口的侍从,赔笑:“大人行行好吧,您就让小的进去吧,陛下习惯了奴婢伺候,旁的人定然不如奴婢细心。”
冷面侍卫甩开五百,声音机械无情:“太后有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陛下是太后亲子,太后自是比你了解的多。”
五百闻言,暗呼完蛋,恹恹的往回走,突然墙角一闪而过一个身影,五百灰败的心思死灰复燃,他瞅了瞅四周,然后往墙角走。
“祝大人,救大命啊,陛下…”还未等他说完,祝钦饶森然的面色咬牙切齿:“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随我来。”
五百松了口气,随着祝钦饶一道通往龙泉宫内,路上他了解到祝钦饶被限权,也是刚刚从值事房翻了出来。
他们七拐八拐进了一密道,出来后就是段知珩的寝殿,五百急忙奔至床前,幸而太后未在,一旁守着的两个婢女被祝钦饶敲晕了。
段知珩面色苍白的躺在**,额头泛着冷汗,睡的极为不安稳,内殿燃着幽幽安神香,祝钦饶提起瓷壶把水浇在了香上,五百轻轻的推着段知珩。
“陛下…陛下?陛下醒醒。”五百焦急的轻喊,怕声音大了引来外边的人。
祝钦饶扒拉开他:“我来。”随即拿出跟针,在五百震惊且畏惧的神色里干脆利索的扎在了段知珩的人中处。
血珠涌了出来,五百瞧着胆战心惊,随即他看到祝钦饶继续往里扎顿时大惊失色:“大人,不可,陛下龙体岂能如此对待。”
祝钦饶冷笑:“陛下若不醒,你就等着贵妃被扔在乱葬岗罢,你看陛下醒来是收拾你还是收拾我。”
五百不敢说话了,哆嗦的瞧着,半响,在祝钦饶的扎针下,段知珩皱了皱眉头,动了动脑袋。
“醒了醒了,大人可以了,可以了。”随即祝钦饶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拔出了银针,此时段知珩的人中处略带红肿,血珠还在往外涌。
祝钦饶用袖子漫不经心的擦了擦银针处的血,随即收了起来。
“陛下,陛下,您可算醒了,您快去劝劝太后娘娘。”在五百如连珠炮的哭诉里段知珩扶着头清醒了过来,眸子逐渐狰狞扭曲,咬着牙就要下床。
“朕,要去杀了他们。”段知珩癫狂之色溢散,初醒的眸子猩红无比。
祝钦饶冷眼瞧着发疯的帝王,心里有些嘲讽,人都死了还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
段知珩头发四散,踉跄下床,拔了一旁的剑便要冲出去,五百哆嗦着,想拦却不敢拦,只得求助于祝钦饶,却见祝钦饶一副淡然无畏的表情,冷眼旁观着。
屋内动静自然引起了外面的侍卫,不多时便带着队伍闯了进来,见段知珩已醒,使了个眼色让侍婢去通传太后。
随即围在段知珩周围,为首的都指挥使拱手:“陛下,太医说您气血攻心,不宜动怒,还请您移步龙榻,安心休养。”
“滚开。”段知珩举起间指着他们,虽只是着一身明黄色亵衣,却周身缠绕森冷寒意,杀伐之气贯彻殿内。
都指挥使并未退下,反而继续劝:“陛下,太后娘娘的懿旨,都是为了您着想,您还是回去罢。”
祝钦饶扛着剑挑眉:“堂堂都指挥使,究竟是谁的走狗。”言罢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与段知珩站在一处。
“住手。”一声威严轻呵声响起,殿前司随即分开两侧,太后从后面朝着段知珩慢慢踱步而来,蹙着眉头,尽显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