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

第45章

林静训开着车, 随口问了声儿,“刚才图书馆门口,你在跟谁说话呢?”

“郑臣,他问咱俩去哪儿, 没搭理他。”

苏阑知道她, 现在不太听得李之舟这三个字, 所以就没提。

林静训“喔”了一句,“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怎么老能碰见呐你们。”

苏阑斩钉截铁,“这么跟你说吧,他看上我的几率约等于你拿诺贝尔数学奖,你能听明白吗?”

林静训反应了半天, “我冒昧地问一句啊, 诺贝尔有数学奖吗?”

“不冒昧, 它没有。”

“......”

她们选在建国门外一家米其林餐厅吃饭。

一道白玉抹茶冰淇淋蜜豆沙刚端上来, 苏阑就用勺子挖了第一口喂到她嘴边,“这几天你脸色好多了, 不像前阵子, 总是怏怏不乐的发愁。”

林静训拌了份鸡肉釜饭,她拨开盖着的肥嫩鹅肝,“林翊然筹备结婚呢, 很久不来找我了, 我乐得轻松一阵子。”

说着她拿出份请柬, “给你的, 到时候你也去普吉岛玩一趟,反正机票和酒店都是现成的。”

苏阑其实不是很想去, “我怕单位时间不够啊。”

林静训却说:“五一怎么没时间?就一晚上也抽不出来?我也没几个朋友, 你就当陪我去度假了。”

苏阑把请柬收进包里, “那好吧。”

“你们家沈叔叔是贵宾,他怎么也会去露一面。”林静训搅着手里的勺子悠闲道。

苏阑已经猜到了。

就以沈家的声名地位,沈筵必在邀请之列,说不准沈筠一家子也都会去,那情势就很明朗了,她不能和沈筵一起去。

就像她不带沈筵回家一样,苏阑也不会蠢到提要求说正式见他家人,左右都是要分道扬镳的,有些不是非走不可的过场还是不走的好。

苏阑回棠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沈筵还没回来,她洗完澡就坐在沙发上敲小组作业。

月至中天时,沈筵才带着身酒气回来,他往沙发上一靠,苏阑捂着口鼻闷声问道,“喝了多少啊这是?”

沈筵一会儿比六,一会儿又比个五。

苏阑从沙发上起身,“别比划了吧你就,再比该咱俩喝了。”

她好心拿了条湿毛巾给他擦脸,一没注意倒被沈筵一把拽进怀里,带着那么点凶狠的意味将她吻住,苏阑一开始还强行推拒了几番,但很快两只细细的手腕就被他反剪在了身后。

就在沈筵打算下一步动作时,苏阑双手并用的,跟防贼似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你这样我好不舒服。”

沈筵醒了些酒,按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了贴,叫她自己感受,“我也不舒服。”

苏阑只能做垂死挣扎,“你洗澡之前不许碰我。”

沈筵垂眸,他轻笑了一声,抵上她的额头,“来,我问你个问题。”

苏阑就差对天发誓了,“只要你肯当个人,我一定知无不言。”

“倘若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能跟着我吗?”

沈筵斟酌着问出了平生问过最自私的一个问题。

他知道他很可笑,从和郑妤订婚以来他就日夜悬心,总想着如何破局。

说穿了,无非是既想要名利地位,又舍不得他的心肝宝贝。

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呢?你得了荣耀虚名,就不可能再独占美人芳心。

尤其是苏阑这样的性格。

苏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又忽地被沈筵紧紧搂住,他喃喃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其实苏阑是想说能的。

抛开这些出将入相、贵亦无匹的煊赫,她更爱沈筵这个人本身,爱他文人周身的书卷气,爱他每一处都正好长成了她钟意的样子。

就连发酒疯的无赖样儿也喜欢。

*

林翊然的婚礼遍请了京中名流。

苏阑和林静训是一块儿赶到的普吉岛,和寻常宾客们一起,而沈家那一大家子,林家专程为他们包了客机从北京直飞。

路过沙滩时,林静训往沙滩上一卯嘴儿,“喏,你家老沈在那儿,和他二哥在一起。”

苏阑拉着她赶紧走,“我没跟他说我要来。”

说起来这也许就是天意吧,苏阑怕沈筵知道她要来会千方百计阻止,他一向不喜欢她搅和林家。

若非如此,苏阑不会在这里洞悉一切的真相,他二人的情路也不至于急转直下,日渐式微。

苏阑来的时候就有些晕船,她随便用了点晚餐就回房间睡下了,睡到九点多就听见手机响。

沈筵接连发了好几条微信给她。

沈Daddy:别学到太晚,去吃点东西。

沈Daddy:在普吉岛,我明天下午到家,你乖乖的。

沈Daddy:晚一点和你视频,我有点儿想你了。

沈Daddy:怎么又不理我?是不是生气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也来了这里。

苏阑哂笑了声,她坐起身来换了一条吊带裙,忽然起了心思,想走到他面前,在没人的地方忽然吓他一跳。

酒店前宽阔的会场上,鲜花装裹,红毯铺就,正在举行欢迎晚宴。

沈家人却不在其列,他们坐在另一侧更大的宴会厅里,由林家人陪着说话。

苏阑走到门边瞧了会儿,看见沈筵和林翊然这个新郎官坐在一起,还有大大小小的长辈们。

她瞧着也吓他不到了,抬起腿便要走,可才刚下了一个台阶,就听见里头说:“好像是上个月吧,我怎么瞧见沈筵你车上坐了个小姑娘?好像就是我们家静训的研究生同学吧?样子还挺亲热的。”

说话的人是方意如。

此话一出,连沈筠也跟着一块儿紧张起来,毕竟席上坐着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把这样的闲话给添油加醋一番,再找个适当时机,吹进郑家的大门。

谁家又见得谁比谁好呢?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怀鬼胎,憋着口气要把人比下去。

逮着了这样天下大乱的机会还能轻易放过么?

沈筵拍了拍他二哥的手背,像是在告诉他,郑家的人都在外头不用怕,一切他来应付。

他转了一转手上的蚌佛,倏忽笑了一声,摆出副世家子的浪**劲,“这男人嘛,总有个不着调的时候,您说是吧?”

林鄄瞪了自家夫人好大一眼,那怨毒的目光,分明是在责怪她不会说话。

他打圆场说:“沈家老三说的对极了,不过是个姑娘,逗两天就算了,谁让郑妤总不回来的。”

沈筵依旧是那副安宁样儿,倒叫人不得不信他几分。

他笑了笑,“林叔父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小姑娘涉世浅,哄哄她也罢了,难道沈某还真会娶她不成?”

他一番话把宴会厅的人都逗笑了。

大家都清楚这是个笑话,所以笑起来也格外卖力。

可这哄堂大笑落在苏阑的耳朵里,就像把磨得极锋利的利刃,精准无误地扎在了她的命管子上。

尤其沈筵说这话时的神态,她在门外瞧得一清二楚,他的脸上既傲慢又不屑,好像提一提她都嫌脏似的。

这一记刺得她生疼,疼得她快要喘不上来气,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连勉强站稳都费尽了力。

沈筵那副惹人厌的德行她记在心里很多年。

久到什么地步呢?

大概就是她人已经离开北京很久,忙于在伦敦求学之时,午夜梦回偶尔还会做噩梦的程度。

她背靠着金雕玉砌的外墙,里头是京圈上层富丽堂皇的笑声,外面攒动热闹非凡的人群,只有她一个人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苏阑的背从墙上缓缓滑倒,和她眼角的泪一起,以千钧之势砸落在脚面上。

那一瞬间,她对他们之间的喧嚣与嘈杂、落纸云烟、玉卮无当、挣扎和迷惘就全都明了了。

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不堪千百倍。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苏阑在偏僻无人的海边坐了好长一会儿。

湿润的海风将她一头长发吹得前后飘散,她也懒得去整理,只是面无表情的、自顾自地独自失神许久。

直到搁在腿边的手机震起来。

是沈筵打来的电话,她想了没想就给挂了,然后摁下了关机键。

直到月影西沉她才起身,拎着鞋子往回走时,瞧见几个贵女模样的人,个个都穿着晚礼服。

她装作熟稔地问了句,“你们谁看见郑妤了吗?”

那几位看她的目光越发奇怪,“郑妤人在国外呢,她好像没有来吧。”

旁边另一个附和说:“是啊,正月里她和沈家三公子订完婚,人就飞回波士顿继续念书了啊。”

还有个怀疑起了苏阑,“你是谁请来的?连这也不知道?”

苏阑强撑着笑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大年初五那天,沈筵会千里迢迢来找她,带着满身的疲惫不堪,也许还有一丁点儿歉疚,言语间躲躲闪闪的。

所谓两情相交,不过大梦一场。

苏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林静训急得正要去找她,就看见她丢魂失魄地自个儿回来了。

“哪儿去了你?吓我这一跳,”她开玩笑说,“这一带犯罪分子特多,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去。”

苏阑冷着脸推开门,“让他们现在来挖,我倒宁愿我瞎了。”

如果亲眼不是见到沈筵那副样子,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