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鸟

第161章

狐狼的棋局

靳寻这段提供和汽车爆炸案没有丝毫联系, 但他却提了这么一笔。

而视频的另一头,江进手边正放着一些和黎湘有关的资料。

黎湘的资料会出现并非偶然,在调查靳寻背景, 林新政商结构, 以及辛念、戚晚的同时,黎湘的名字总是时不时出现。

刘锋鸣的骸骨被打捞出来,刘锋鸣生前曾探访过黎湘所在的剧组, 还和黎湘发生冲突, 黎湘因此受伤, 这件事上过微博热搜。

辛念过去曾为黎湘工作,辛念后来上班的媒体公司, 账面上也有和华胜的金钱来往, 说好听了是赞助费宣传费,实际上就是封口费。

而且那些封口费的来源大部分都指向黎湘,也就是说辛念和男友闻铮一直在跟拍黎湘, 黎湘则花钱买断。

当然从这些证据上看, 可以理解为是前员工和前老板不和, 前员工知道很多秘密, 离职了还要靠前老板发财。

至于戚晚,她和黎湘有过两次合作。

听余钺说,在合作《远山》的时候,戚晚还闹过一次失踪, 吓得他立刻从春城赶往林新,后来在靳寻的别墅前将戚晚接上车。

按照戚晚和黎湘的助理杨隽的说法, 都说那只是虚惊一场, 并没有遭到绑架、拘禁。

然而负责询问《远山》剧组的民警却带回来另一个消息, 是一个工作人员无意间透露的, 称事发那晚,是《远山》一个叫于莉的工作人员和戚晚一起离开,害得整组人忙前忙后找了一天,最后回来的却只有戚晚一人。

因于莉是华胜的员工,剧组的人也不便说什么,只听杨隽说,于莉私自离岗,还蒙骗编剧一同外出取材,实则是游玩,已经被公司开除。

民警再去华胜调查,却根本找不到于莉的入职档案,连证件照片都因为办公室搬迁而丢失。华胜还说于莉只是个临时工,根本没入档,都开除了资料也没必要留了。

可惜的是,剧组当时入住的酒店监控因相隔时间过久已经清除,暂时未能找到于莉的相关资料。

而于莉这个名字又太过普通,通过档案调查实在是大海捞针。初步排查的结果,林新叫于莉的有三十多人,年龄段吻合的有三分之一。可是当电话拨过去核实之后,却都说没有参与过剧组工作。

不过这样的“无果”因为并非没有收获,江进等人很快得出结论,参与《远山》剧组工作的于莉,多半用的是化名。

视频里,刑警已经结束询问,靳寻也按照程序签字盖手印。

江进撑着头看着这一幕,直到靳寻离开,刑警将录入电脑的笔录存档,江进也收到了同一份副本。

不知是不是他过度解读,前面靳寻的一问三不知和撇清和刘明生的关系,都比较顺畅自然,唯独是后面提到黎湘的部分稍显刻意,好像是故意引导警方关注她。

如果是作为前员工的辛念和黎湘不合,并将黎湘视为提款机,黎湘忍受几年终于忍无可忍,派人动手,这在动机上也可以成立。

但问题是,汽车爆炸案发生时辛念已经辞职,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从黎湘身上转移,放在十三年前的周长生的失踪事件上。

而且根据春城民警的了解,近来黎湘和辛念仍有来往,辛念还在《远山》的后期制作的讨论会上出现过。

照这样看,她二人并没有交恶,或者是曾经有嫌隙,如今已经修复。

想到此处,江进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又将越发沉浸的思路拽了回来,无论如何黎湘都和现在调查的连环案无关,他不该浪费太多精力在这里。

于是江进又将手边的资料放到一旁,再度看向靳寻和刘明生的笔录。

……

黎湘来到姚珹的住处时,阿姨和助手刚忙完一轮。

黎湘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招呼,正说着,身着睡袍的姚珹从卧室出来了。

黎湘只吃了一点汤水,并不太饿,就随姚珹进了里屋说话。

这里的陈设不似法国别墅,但大同小异,都是按照姚珹的使用习惯来的,尤其是家庭影院,收放自如的大型幕布。

幕布上正播着黎湘演的《她有罪》第二集 。

两人一同看着前方,黎湘念叨着今天在墓地发生的事,包括靳寻对她说的话。

“他是在警告我。”黎湘这样评价道:“给我机会离开。”

姚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只是给你的机会,也是给他自己机会。或许真的动起手来,连他自己都不能喊停。”

黎湘低语:“太自以为是了。”

姚珹问:“怕他吗?”

黎湘想了想:“说实话,怕。但又不怕。”

姚珹:“我的意见是,要先克服恐惧。恐惧会令人做错决定,失去先机。”

黎湘:“嗯。”

黎湘看着屏幕中的自己,一时恍惚。

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她,她总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因在大众眼中她什么都有了,她是“别人家的孩子”,然而事实上她自觉在某些方面一贫如洗,身不由己。

姚珹忽然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十三年前,你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么?”

黎湘眯着眼,再度想起那场大雨,那扑通一跪,那些嘶吼哀求。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就算预知了会有今天,我也不知道在那个当下,我是否还有别的选择。”

走到那一步,是因为无他路可走,但凡有别的选项,大概都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谁会愿意把自己逼上死地呢?

而事实就是,绝处才能逢生。

黎湘说:“当年的选择就和今天一样,我已经习惯了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一次……”姚珹的手落在她的手上,握住了,“你不是一个人。”

黎湘眨了眨眼,反握住他的,点头。

随即她靠向他,将头歪在他肩上,蜷缩着自己。

姚珹起初身体僵硬,很快便搂住她的肩膀,再次看向幕布。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姚珹低头一看,黎湘已经睡着了。

她的身体逐渐下滑,姚珹往旁边挪了挪,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放在睡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姚珹拿出来看了眼就按掉。

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握着她的。

直到现在他仍记得那一年,当他得知林新有变,还是因为姚岚在姚仲春面前提起那个雨夜,她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学生跪在靳寻面前哀求。

姚岚不知道前情,姚仲春没告诉她,姚岚是偶然提起,可姚珹一听便知她说的人是谁。

姚岚借由此事跟家里表达,她并不打算和靳寻联姻,他们不是一路人。

而后在院子里,姚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细节。

姚岚描述一番,说:“如果她说的都是事实,那不是她的错。把我放在那个位置,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她的方法虽然不够聪明,但在那样的境地之下,又有什么方法是聪明的呢。”

姚珹:“你同情她。”

姚岚:“你知道我这一路不容易,看到她,就像是看到自己。那个女生将来会是个狠人,别让她爬起来,否则……”

这些是姚岚从那年的郗晨身上看到的,姚珹只安静地听着并不打断。

姚珹收回心神,看着幕布上正在播放的广告,用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阿姨这时拿来一条毯子,给黎湘盖上。

姚珹低声道:“您去休息吧。”

阿姨点头离开。

……

窗外渐渐起风。

数小时后天将将亮了,靳寻从市局出来,秦简舟和律师立刻迎上。

靳寻坐进车里缓了口气,喝着助手递过来的保温杯,吹掉蒸腾的热气喝了几口。

靳寻说:“你们一直跟在我,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警方开始对我的调查,你这里就是突破口。做事要谨慎,惹人怀疑的事都先停一停,不急在一时。”

秦简舟:“要是靳疏那里……”

靳寻:“他要折腾就随他,要是太过分了,不用咱们出手,家里自有长辈出面。”

秦简舟:“是。”

正说到这,秦简舟手机响了。

秦简舟没有避讳,当着靳寻的面接起,只说了几句,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律师无声递上几份文件,靳寻签了字,律师便下车。

司机仍在外面,秦简舟挂了电话,说:“林新那批人,又有一个被抓了,叫阿勇。”

靳寻对这些毫无印象,尤其是林新的地头势力,他从不亲自沾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摘得清楚干净。

靳寻:“只是一个小角色,无缘无故闹不到你这里,除非你留了把柄给他。”

秦简舟提醒道:“这些年我和他没有直接联系,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中誉路拆迁,有很多居民不配合,就是他带人料理的。”

说到中誉路,靳寻才想起一些。

郗晨学生时代就住在那里,荞姐有套二室一厅,就在那个地段,拆迁后荞姐就被安排住进疗养院。

秦简舟说:“事情过去那么久,当时也做得很利落,按理说不该留尾巴。没想到现在警方翻出来,那些居民就提到阿勇,尤其是当年荞姐同层的邻居说起拆迁款。”

像是拆迁款这种小事,下面人怎么分配靳寻不会问,甚至不会麻烦到秦简舟,林新本地就会内部消化,该怎么摆平怎么摆平。

可一提到荞姐,就不只是拆迁款这么简单了。

很显然,拆迁款只是一个由头,一根杠杆,警方真正要撬动的是藏在下面的深层原因。

虽然过了十来年,靳寻却仍有印象。

当时郗晨提起荞姐,说她并不是个嘴巴牢靠的女人,喜欢钱,图安逸享受,让荞姐自己在外面生活,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把事情扬出去。

荞姐这个女人既愚蠢又聪明,她的愚蠢是因为底层生活和阶级壁垒造成的,而她的聪明也是因此得来,懂得察言观色,尤其会看“恶人”。

张大丰失踪之后,荞姐立刻就想到郗晨,加上她天亮才归,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很快就猜到玄机。

在这件事以前,荞姐就靠□□控制勒索郗晨,事情发生之后,就靠张大丰失踪一事。

也没别的,就是要钱。

要不怎么说人为财死呢,就是因为一个“钱”字,郗晨“亲手”送荞姐进了疗养院。

再说阿勇这件事。

十年前的拆迁款现在翻出来讲,警察还抓了人,绝不可能只是因为荞姐的邻居说了几句话,必然是找到切实的证据。

秦简舟:“阿勇的大哥已经在找人疏通关系了,但在这个节骨眼,是专案小组抓的人,林新那帮人谁都不敢管,就怕扯进骸骨案。听他大哥的意思是,现在他们都被人盯着,原本可以按照老规矩办,但这次有点施展不开手脚。”

所谓老规矩,无非就是封口。

阿勇只是个小角色,就算再忠诚,到了关键时刻也是一张嘴。一旦知道自己老实交代,就能获得轻判,很有可能会说些不该说的话。

可如果阿勇开不了口呢?

警局里有自己的人,要制造一起嫌疑人猝死事件并不难,难的是现在是专案小组介入,要走这一步必须万无一失,否则就是漏更多把柄给对方。

阿勇的大哥一时束手无策,只能找到秦简舟。

靳寻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句:“你之前不是在外省养了一批人么?”

秦简舟顿住,随即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靳寻不再言语,靠向椅背闭目养神。

车子缓慢启动,车速不快,道路平缓,可靳寻却没有睡着,意识起起伏伏。

小小的林新,一个洗钱地,过去埋下的雷竟然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春城市局询问的是汽车爆炸案,抓了一个嫌疑人,因主动招供已经上升为犯罪嫌疑人。

这事还没了,又将旧楼拆迁的内部分款扯了出来。

分款不均,这事专案小组管不着。

但夜阳天的老板张大丰失踪之后,荞姐就多分了一大笔钱,还住进春城的疗养院,专案小组在做案情梳理时,也许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听说那个叫江进的不只有背景,思维也很敏捷,家里又不缺钱,亲叔叔是京官,省里关系也够硬,因此他早就是市里预备提拔的候选人。

而在靳寻的角度看,这就是难度升级,人家什么都不缺,就等于权力、金钱**都不可行。

江进就是奔着破案来的,不怕得罪林新地界上的关系,自然不会走保守那一套,这或许就是他空降专案组的原因。

事情虽不大,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往往是这种犄角旮旯不易察觉的小事,导致整个局面崩盘。

……

同一个清晨,黎湘做了个梦。

这次她不只梦到靳寻,还有荞姐。

那时候的她还叫郗晨。

张大丰死后,郗晨过了一段看似平静,却暗涌不断的日子。

隐患解决了,荞姐失业了。

郗晨继续回学校上课,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只想快速完成学业。

荞姐的毒瘾还没有戒掉,又染上酗酒的毛病。

郗晨起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在逐渐失去耐心之后,就买酒给她喝。

喝多了喝醉了,就不会去赌。

那时候的地下赌场和借贷公司,对荞姐也换了一副态度。

荞姐拿任何抵押物他们都不收,有时候会直接开放场地给荞姐挥霍,也不要她的赌本,有时候顾不过来就打发荞姐离开。

荞姐知道这些都是郗晨背后的男人吩咐的,一开始她也觉得挺享受,能在赌场里横着走,狐假虎威。

时间长了荞姐便来了脾气,玩假的没意思,加上管不住自己的嘴,总往外说些不该说的话,用词过于夸张。

有时候撒气酒疯,荞姐就会嚷嚷说,知不知道她是谁,知不知道得罪她的后果,她女儿可厉害了,敢让她不高兴,也不看看那个姓张的是什么下场!

如果可以,郗晨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张大丰的名字。

荞姐却一再提醒着她,那个晚上她和辛念、戚晚铸成怎样的大错,又为了弥补错误出卖自己的人生。

郗晨堵不住自己母亲的嘴,又无法限制她的行动,便联系秦简舟。

在那以前是周长生负责传达靳寻的意思,周长生之后就是他,靳寻最信任的人。

除非必要,郗晨一般不会麻烦他,而她一旦开口,就不是小事。

她不是来找秦简舟想办法的,是已经想到该怎么办,请他帮忙。

这事情秦简舟做不了主,几天后郗晨就在秦简舟的安排之下,见到了刚从法国度假回来的靳寻。

郗晨已经做好资料,并将它们摆在靳寻面前。

那是一家疗养院,靳家有投资。

郗晨:“我希望她的余生可以在这里度过,好吃好喝,就算乱说话也传不出来。”

靳寻看了眼,摇头笑了:“院方是有资质的,她不符合条件。”

郗晨:“她有酗酒的毛病。酒精长期刺激神经系统,会引起病变和慢性酒精中毒。她之前就出现过谵妄的症状,诊断方面应该不难。至于钱……听说我们那边要拆迁了,有拆迁款,不够的部分我先跟你借,以后再还。”

靳寻双手抱胸,沉黑的眼睛盯着她。

“你还真是债多了不愁。上一笔都没还清,这一笔你拿什么还?”

郗晨抬起眼皮,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她和荞姐情分早已消耗殆尽,谈论如何处置她就像谈论一件麻烦一样。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