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宿敌成双对

第七四章

隋策沐浴完出来, 商音还在房中练琴,连着几天被这曲子洗耳朵,他已经快能唱了, 在卫所中无意识的哼小曲,也全是这个调调。

“还弹呢?我都洗完了。”

她将刚才那段又重复一遍, 头也不抬,“你要睡就吹灯吧, 我再找找感觉……”

隋策懒洋洋地拖来一张靠椅, 挨在边上撑着脸颊听她弹, 随口闲话:“嘶……我记得你好像每年的万寿节都是弹琴?有什么说道吗?”

商音拨了一个音, 手指摁住颤动的琴弦, “因为我娘琴技高超啊。”

“生前父皇就喜欢听她弹小曲儿, 我年年玩这套也是为了借她的光,一则让父皇睹物思人, 二则算是有意无意提醒他莫忘了故人。”

看不出来她花花肠子这么多。

隋策给比了个拇指佩服:“行啊你,手段不错嘛。”

公主殿下颇受用地抿唇轻哼, “有什么办法,家世背景比不过别人,就只能在小把戏上动心思了。”

“其实……你别看我琴棋书画好像都会一点儿, 一副天之骄子,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压根就不喜欢这些。”

她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琴弦,“只不过身为公主皇子, 为了在旁人面前作出表率, 为了不丢宇文皇室的脸, 不得不样样精通, 不得不出类拔萃。”

商音说着笑了一下, 侧目看他, 娇俏地一眨眼,“坊间朝堂皆说我受宠,我这算什么受宠啊,真受宠的公主,帝后都不忍心让她累着倦着,不学无术也没人管的。”

隋策想了想,也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

“从前在家便听闻皇子们课业繁重,又要学骑射又要作文章,从早忙到晚,哪像我们这等闲人,爱学不学,不学拉倒。”

“是啊。”她重新拾起音律,“这天底下各人有个人的活法,即便是我娘,幼年时也曾偷偷同我抱怨,说她是不爱弹琴的,但因父母想要她入宫得宠,才被迫习得这门手艺。”

流水一样的曲调溢出指尖,隋策在边上剥了葡萄偶尔喂她一两粒。

“诶,你弹归弹,也得注意休息吧?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早干嘛去了?”

“管我,我就喜欢临时抱佛脚。”她手中忙活,嘴还不肯闲着,催促道,“再喂一颗。”

真是个天生的公主命,惯会指使人。

青年一面在心里摇头腹诽,一面老老实实地给她喂葡萄。

“听说白天,裴茗和杨秀来家里了?你还让人给你改曲谱,写贺词?”

“怎么,不行吗?”她嚼着水果,手指翻动如蝶,“这都是本公主的谋士,做点分内之事不是应该的么?”

他听着发笑,“你倒会收买人心,专挑穷途末路时施以援手,好叫他们死心塌地地跟在你左右。”

商音不以为然:“你不懂,雪中送炭才叫人铭记于心,锦上添花能有什么意思?帮忙也得帮得有价值。如此一来,我身边的人便都是信得过的。”

她说完一笑,“心头才踏实。”

“最后一颗,懒得剥了。”隋策递到她唇边,“吃完洗澡去。”

重华公主破天荒地撒了回娇,“再剥一颗吧?”

“就一颗!”

**

万寿节前夕去宫里单独给鸿德帝祝寿是商音雷打不动的习惯。

虽说当天仍要献曲,但那到底是做给外人看的,能这样特地上门说说体己话,道几句吉祥如意,作为孤家寡人的天子,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我于是爬到二楼的露台上找,结果您猜怎么着?那帕子竟被喜鹊衔去搭了窝!您说气不气呀!”

重华公主在下坐讲得绘声绘色,“反正我后来不要了,做成香囊送给隋策,他不知道这事儿,还怪喜欢,逢人就要显摆,我这下更没敢告诉他。父皇您可得和我统一口径,届时别说漏嘴啊……”

鸿德帝没见过这么损的人。

一时想骂她,一时又感到好笑,笑得一口气呛在咽喉,没忍住咳嗽起来。

商音脸色微凝,当即紧张地起身。

同样紧张的还有在旁随侍的首领太监。

鸿德帝自己咳了一阵,抬手示意她二人皆不必惊慌,更是摁了摁五指,命商音好好儿坐回去。

等他平息下来,喝完半盏茶水,公主才担忧地问:“父皇您不要紧吧?是最近太累了么?怎么觉得您这咳,比之前还厉害了。”

“年纪大了,总会有些毛病的,不算什么。”他似乎不愿多提,摆手一挥将这事揭过去,转而问起她,“倒是没问你,你同隋爱卿近来如何了?”

商音眨了眨眼,想也没想回道:“挺好的呀。”

“嗯。”天子闻言,甚是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

万寿节虽在初十之日,但从初八开始各文武官便相继前往国寺替圣上祈福祝寿,初十入宫门等候赐宴,十二还有马球场的比赛,前前后后得忙活四五天。

百官与宗亲的朝贺典礼在大殿外举行。

礼部、教坊司的人早已等在左右,鼓乐未响,场面却声势浩大,彩棚内身着紫红绿三色衣的乐手们整肃安静,后排列着各色乐器,皆摆在镶金彩绘的架子上,四角垂飞着朱红流苏,又喜庆又美观。

商音同一干宗室自禁宫方向走西侧夹道而入。

尚未至殿外,小径处忽有一人匆匆跑来,像是误了时辰还找不着北,步伐慌乱至极。冷不防撞见重华公主,这人不知什么毛病,一根筋绷得比琴弦还直,当场就要摔。

好在宇文效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对方才避免了在皇室宗亲面前丢大脸。

“多谢多谢。”

对方不敢抬头,一个劲儿的道谢。

六皇子看出他官阶不高,人又年轻,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五品以下的文官从凤翔阁东侧过去。”

周逢青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还是说不出个新鲜词,“多谢。”

临行前戒备地朝重华公主的方向一瞥,接着逃命似的提着官服撒腿就跑。

商音:“?”

他这畏自己如虎的毛病,是不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辰时正,满朝文武与亲王宗室们已分别站在了殿外的左右两侧。

这恐怕也是皇室女眷唯一能有机会出席外廷的日子。上至皇后、太子妃、王妃,下至公主、妃嫔无一不是朝服披身,隆重端庄。

但商音其实最不耐烦此等大典,七八月炎日灼灼的天穿得臃肿厚实,简直要人命。

伴着乐声响起,乌压压的人冲石阶上的皇帝山呼万岁,一时锣鼓喧天,遥相呼应。

走完三遍拜礼,鸿德帝照例是浅言几句。

知道一众朝臣和王公贵族们都给热得面目狰狞,他向来不说废话,场子过得很快,以免待会儿哪位爱卿当场中了暑气倒地不起。

故而片刻后,众人便挪了地方,往珍宝楼去。

京营各部同禁军的操练就在楼下进行。

以往商音对此项环节从来无感,只盼这帮兵列阵、击鼓、摇旗的迅速能快点,争取早点结束。

但今年不同,领头叫阵的是隋策,冲着这个她也能多出七八分的期待来。

鸿德帝的圣驾刚登上高楼,商音还在楼梯处,遥遥就听见一锤子重鼓平地而响。

她放眼望去。

正对着的塔楼上,她的羽林将军玄甲寒光,独身一人利落挺拔地矗立在其中,手里一柄长旗烈烈飞卷,大红的旗面不时萦绕在他耳边,和脑后高束的青丝一并凌空而起。

隋策晒在初升的艳阳下,面容堪称肃穆刚毅,他暴喝一声。

底下的兵就跟着他一起高喊,那嗓音浑厚雄壮,苍茫辽阔地推开百里之长,恐怕连御街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珍宝楼底的十多名击鼓手纷纷敲起了节奏。

塔楼上的将军便随之挥动大旗。

像一场烟尘滚滚的厮杀。

手持兵刃或骑于马背上的军士们开始列队变阵,前进、后退、再交错重叠,从天翔阵排成偃月阵,彼此进攻又各自防守,将这两个月以来的操练发挥得十足十。

周遭扬起的黄土空有半尺来高,险些没过马蹄。

此时的日头可比方才在大殿外朝贺时更灼烈了。

饶是底下气势恢宏,排山倒海,商音却无甚兴趣,她目光从始至终落在不远处的塔楼中。

以前哪儿有心思看摇旗的人,她能分两眼瞅瞅下面的演练就不错了。

然而今天才发现,那柄旗杆是真重啊。

恐怕有碗口大。

隋策一个人挥旗,前前后后一炷香的时间不带停的,还要随鼓点越摇越急,整场看下来,数他最辛苦。

重华公主提着宫装站在圣驾之后。

她看着隋策神情凛冽地摇旗呐喊,何其认真,何其用力,阳光照耀处似乎满头是汗,但那股遥远的野性和疆场的浩瀚扑面而来。

一时间,让久居温柔乡里的公主殿下也为之震撼。

有那么一刻,商音隐约能感觉到在漫漫岁月长河中被消磨掉的,曾属于大应军士的方刚血气。

他们辉煌过,挣扎过,也沉寂过,但只需要一点火星,烈焰就能再度燃烧。

回到大殿后,商音心头仍旧美滋滋的。

别的不说,隋策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干在满朝文武年轻一辈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作为公主,她在这种场合下萌生出一点小骄傲实在在所难免。

一抬眸,见隋某人已从塔楼处过来了,正站在门外角落里不知和哪位将军交接着什么。青年身条利落,眉眼清俊,偶尔拿袖子抹抹下巴的汗,举手投足她都觉得好看得紧,连鬓边黏住的一缕湿发瞧着也恰到好处。

直把对面的老前辈衬托得形容俗鄙,其貌不扬。

唉,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一章过渡~~~

不好意思过节去了,写得有点少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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