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照顾
“陛下!”
看着萧煜肩膀上的伤, 苏织儿不由得惊慌失措,一时间连声音都在颤,“陛下, 你受伤了……”
萧煜剑眉紧蹙, 感受着怀中人的战栗,垂眸见她因担忧自己眼泪跟断了弦的珍珠一般不住地往下坠, 一时间竟觉得左肩被箭射中的疼痛都缓了几分。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 可出口还是那般别扭的语气,“哭什么, 朕还没死呢,不过一点小伤罢了。”
他强忍着肩上传来的剧痛,将人牢牢护在怀中, 却是一刻也不敢停留,继续驱马向山下驶去。
可刺杀一举远没有结束,复又行了一段距离,又从密林中飞出几支羽箭来, 然这回,一群禁卫军冲上了山,挡住了那些羽箭,并将萧煜团团护住, 冲入林中与刺客厮杀。
苏织儿不知那密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只听到一阵阵惨叫声响起和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蓦然有一只大掌遮住了她的眼睛,旋即继续驱马往山下而去。
待马停下来, 覆在眼睛上的大掌移开,苏织儿方才发现他们已至山脚下, 高祉安高喊着“陛下”,面色惨白地迎上来。苏织儿还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满目担忧的身影,正是许岸之。
他亦快步上前,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她。
见萧煜瞥向许岸之,剑眉微蹙,高祉安解释道:“奴才们按陛下的吩咐等在山下,若非世子经过,说好似听见山上有动静,奴才们只怕也发现不了有人刺杀……”
他说罢,转而瞅见了萧煜背上的伤,顿时吓得大惊失色,“陛下,您中箭了!”
相对于高祉安的惊慌,萧煜则显得十分淡然,只镇定自若地吩咐道:“没有大碍,此事莫要声张,那些刺客记得留活口,之后交予宋大人好生审问。”
“是,陛下。”
见萧煜要下马,高祉安作势要去扶,可萧煜却是拂开了他的手,自己利落地下了马后,还不忘将苏织儿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
举手投足跟个没事人一般。
苏织儿却始终担忧着萧煜的伤势,甫一落地,转身正要说什么,却是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在一瞬间骤然倒落下去。
苏织儿呼吸都凝滞了,她下意识伸手去抱他,可根本接不住男人沉重的身子,只得跟着他一道重重倒摔在地上。
看着他背后被鲜血染红了一片的衣衫,和他双眸紧闭,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苏织儿抱着他,哭着一声声喊着“陛下”,才知他根本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没有大碍”,只不过一直是在勉力苦撑罢了。
一旁的高祉安惊慌地喊着“传太医”,许岸之则呆呆地看着苏织儿抱着萧煜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一直都以为她设计被迫进宫,对陛下定然只有怨恨,可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发现她竟是真的担忧和伤心。
难不成,她对陛下……
许岸之掩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不由得勾唇苦笑了一下,原来到头来,她不喜欢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高祉安命人将受伤昏迷的萧煜送回了殿中,但想起萧煜先前吩咐过的话,对外隐瞒了刺杀一事,只说陛下身子突然不适,需得静养几日。
作为皇帝御前唯一的太医,赵睦匆匆忙忙赶到了萧煜的寝殿为他诊治,他为萧煜取下后背的箭,却言这箭头上淬了毒,虽得他懂解毒之法,可这中箭加之中毒,萧煜身子恐一时难以承受,今日夜里只怕难熬,需得人时时照看着才行。
此事就算赵睦不说,苏织儿今晚也是不会走的,萧煜是为了保护她而中的那箭,他救了她,她又怎么可能离开。
恰如赵睦所说,大抵至戌时,萧煜便开始突发高热,且双眉紧蹙,看起来睡得很不踏实,似还发了梦魇。
苏织儿始终守着他,一遍遍地用凉水替他擦拭,还让小成子帮着将人扶起来,喂他喝药喝水,试图将他的高热退下来,如此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及至深更半夜,萧煜身上的温度方才退下去一些。
高祉安默默看在眼里,见苏织儿这日也未吃什么东西,便端来碗燕窝粥让她喝,劝她喝罢去侧殿好生休息,这里自有他们在。
苏织儿却是摇了摇头,谢了高祉安,道她不放心。见她这般坚决,高祉安也不好再劝,只将手中的燕窝粥搁下,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苏织儿静静坐在床榻边,看着男人安静的睡颜,不由得想起在沥宁时他随众人上山遇狼受伤一事,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般照顾他,等着他醒来。
见他比方才好了许多,苏织儿回头看了眼高祉安搁在桌上的燕窝粥,腹中确实感受到了几分饥饿,这照顾病人要紧,可她也不能因此坏了自己的身子。
她起身正欲去吃上一些垫垫肚子,可才转过身,却觉手腕被牢牢握住了。
她折首看去,便见躺在床榻上的人微微睁眼看向她,苏织儿以为他醒了,面露惊喜,然下一刻,就听他哑声开口道:“别走……织儿,你别走……”
苏织儿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眸光混沌,神色迷蒙,只怕犹在梦中,并未清醒。
“我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给你,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眼看着他用哀求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用力,似乎生怕一放开她便会逃跑不见一般,苏织儿抿了抿唇,眼泪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明白,他这才是他的真心话,他心底里分明很在乎她,在乎到能毫不犹豫地不顾自己的性命以身为她挡箭,可为何平日里他总要这般冷漠地对她,闭上了一颗心不愿让她挨得太近,不肯信她说的话呢。
苏织儿反握住他的手在床榻上坐下,抽噎在他耳畔道:“我不走,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明白了他的心意,往后余生,她都会继续陪着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与他不告而别。
苏织儿一直紧紧握着萧煜的手,似得了安慰,男人复又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再未入梦。
萧煜醒来时,隐隐天光透过隔扇窗洒落在地面上,他动了动手脚,方才发现自己的手动弹不得,侧首看去,便见苏织儿趴睡在床头,正紧紧攥着他的手。
她紧蹙着眉头,略显疲惫,脸上甚至还看得出泪痕。
萧煜忍不住抬手在她眉间拂过,旋即缓缓下落背手覆在她的双颊上,神色说不出的温柔。可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收回手,面上复又是那副冷硬不可接近的模样。
恰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响,高祉安推门而入,他是来查看萧煜情况的,眼下见他苏醒,不由得惊喜不已,可一声“陛下”还未喊出口,便在萧煜警告的眼神中看了眼一旁熟睡的苏织儿,忙噤了声,只快步上前。
萧煜瞥了眼趴睡在床畔的苏织儿,薄唇微抿,旋即下榻,轻手轻脚将人抱到了榻上,脱了鞋,盖好衾被。
末了,方才行至外殿,在一张圈椅上坐下,低声问:“昨日行刺一事,宋大人查得如何了?”
高祉安在萧煜跟前站定,看着他们这位分明受了重伤可过了一夜,就看起来丝毫无事的陛下,不由得在心下感叹,少顷,躬身答道:“回陛下,那些刺客……并未留下活口,那些人似乎是被人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不但嗓子被毒哑,且见此番刺杀未成,便提前吞下了毒药,宋大人根本来不及审问便……”
高祉安顿了顿,又道:“不过,昨日奴才听宋大人说,从刺客留下的物件里,似乎发现了些许线索,不过具体的,奴才便不知了……”
萧煜剑眉紧蹙,闻言若有所思。
此番刺杀之事着实蹊跷,打他来行宫后,按理说行宫四下密布着禁卫军,应当难以潜入,除非这些人,在得知他要赴行宫避暑后,提前埋伏在附近。
避暑一事并不算什么皇家私密,故而很难通过此来怀疑判断背后指使之人,不过他要带着苏织儿去山顶看日出是昨日傍晚临时起意,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
思至此,萧煜看向高祉安道:“露华宫内,除却自宫里带来的人,可还有原本行宫的宫人?”
高祉安思索片刻,答道:“倒是有十几个。”
他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问话,登时明白了几分,“陛下的意思是……”
“不止是行宫内的,露华宫内凡是有形迹可疑的宫人,都给朕彻查到底,莫教人察觉……”
“是,陛下。”
高祉安应声罢,往内殿床榻看了一眼,似是随口般道:“陛下不知道,昨夜云妃娘娘照顾了您一宿未睡,又是擦身又是喂药的,想必是累坏了。”
他试探着看了眼萧煜,见他抿唇不言,不再继续说,只转而问道:“陛下可是要起身了,可需奴才去传早膳?”
萧煜垂眸沉默了片刻,“不必了,天还早,朕……还想再睡一会儿。”
高祉安登时心领神会,低低道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苏织儿迷迷糊糊醒来,盯着陌生的绀青帐顶略有些迷茫,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了过去,她转了转脑袋,骤然瞥见男人的脸,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忙抬手捂住了嘴。
她缓缓坐起来,看着在自己身边侧躺着,紧挨着她的脑袋的男人,好半天都没缓过神,不知自己怎么就睡到榻上来了,但见男人睡得似乎格外沉,她也不敢扰他,只一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榻,抬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髻,推开门去。
守在门外的是小成子,见她出来,笑着道:“娘娘醒了。”
“嗯。”苏织儿闭上了门扇,垂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因着昨日坐在地上抱了昏过去的萧煜,她那衣裙上沾了好些尘污和零星的血渍,她抬头看向小成子道,“我且回寝殿去换身衣裳,洗漱一番再过来。”
小成子应声称“是”,还不忘派了个宫人送苏织儿回去。
然才踏出露华宫殿门,苏织儿便见一人迎面而来,那人一身湖蓝妆花褙子,鹅黄牡丹百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是宁妃是谁。
她在苏织儿面前停下步子,问道:“姐姐这是才从露华宫出来,陛下身子可还好?”
苏织儿见她身后的宫人还端着汤盅,便知她是来干什么的,扯唇笑了笑答:“倒还不错。”
宁妃看了眼苏织儿这副疲惫的模样,蹙了蹙眉。她原以为苏织儿是比她快了一步来了露华宫看望陛下,但如此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姐姐昨晚,不会整夜都在露华宫吧?”她试探着问道。
苏织儿朱唇微抿,这事儿也不好撒谎隐瞒,便颔首道了声“是”。
宁妃面色微微一变,但眼眸转了转,又扬笑道:“姐姐照顾了陛下一夜,想来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今日陛下这厢有妹妹便够了,毕竟侍疾这事儿,不能全让姐姐一人扛着不是,自得让宫中姐妹们轮流着来,才显得公平,不然此事若让太皇太后知晓,怕是要责备妹妹们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苏织儿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宁妃就是不想让她一人照顾萧煜,甚至还特意搬出了太皇太后压她。
苏织儿秀眉微蹙,不过宁妃的话说得也不错,虽她想时时照顾萧煜,可他毕竟不止她一个嫔妃,若露华宫内日日只她一人,难免有多嘴多舌的传出些闲言碎语。
这般想着,苏织儿无奈地笑道:“那……便辛苦宁妃妹妹了。”
“不辛苦。”宁妃喜笑颜开,“伺候陛下,那都是应该的。”
待苏织儿离开,她下颌微抬,得意地往露华宫而去。
她苏织儿存的什么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不就是想一人独占陛下的恩宠,她怎能让她如愿。
陛下龙体有恙,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眼下不少人误会她有孕,却不知她根本没被陛下临幸过,可她相信,只消在这个时候陪在陛下身边,让陛下心下熨帖,她定能得到陛下的宠幸,顺顺利利怀上皇嗣。
守在门外的小成子见了她,颇有些惊诧,见她一言不发径直往殿内闯,忙提步拦在了她面前,低低提醒道:“宁妃娘娘,陛下在里头休息呢……”
宁妃瞥他一眼,“怎的,云妃能来,本宫便来不得了,本宫已同云妃说好了,这段日子就由本宫和云妃一道侍疾,让开。”
说罢,便提步而入,宁妃到底是主子,小成子这个做奴才的终究不敢拦,只能眼看着她推门而入。
殿内昏暗,或是为了不扰萧煜休息,四下都落了竹帘。
入殿后,宁妃特意放轻了步子,行至隔绝内外殿的珠帘前,蓦然听见床榻上传来些许动静,似是榻上人醒了,她止住步子,旋即就听得一句低沉的“过来”。
宁妃心下一喜,笑意顿时洋溢在脸上,她低低道了声“是”,心下正激动不已之际,那厢或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刷地拂开了床帐。
“怎么是你!”
宁妃定睛看去,便见榻上人神色阴沉如冰,眸光凌厉若一把利刃,似要剐了她一样。
她双腿一软,吓得顿时跪倒在地,“陛下!”
殿外的小成子听见声响,忙疾步跑进来,就见萧煜坐在床榻上,举目四眺,似在寻什么人,看了一圈无果,赫然沉声道:“她人呢?就这样把朕丢给旁人!”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成子正欲回答,便听那位跪在御前的宁妃快一步答:“回……回陛下,云妃姐姐回去了,臣妾和云妃姐姐商量好了,之后便由臣妾和云妃姐姐轮流为陛下侍疾……”
“哦,商量好了?”听得此言,萧煜双眸微眯,唇间露出些许讽笑,“怎的没与朕商量商量!”
他异常冰冷的嗓音吓得宁妃心惊胆颤,顿时埋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小成子上前两步,想解释什么,就见萧煜朝他看来,沉着脸吩咐:“小成子,教她过来。”
他一脸愠怒,想了想,又道:“就说……就说她再不来,朕就要痛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