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失控
膝盖上的伤尚且隐隐作痛, 次日去慈寿宫请安,苏织儿尚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再次受罚, 但幸得太皇太后除却对她态度冷漠, 并未再为难她,想来昨日只是欲给她个教训。
连着请了半个月的安, 这日一早苏织儿再去慈寿宫却是吃了闭门羹, 倒不是太皇太后故意刁难不想见她,据慈寿宫的宫人说今日是镇南侯世子大婚, 太皇太后出宫参加喜宴去了。
那宫人说话间,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织儿,毕竟若不出意外, 如今那世子娶的便是眼前这位云妃娘娘了。
许岸之何时成婚,苏织儿还真不晓得,乍一听说此事,不由得愣了愣。
原是今日啊……
她慢着步子回了云秀宫, 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案前兀自练了会儿字,蓦然抬首望向窗外,喃喃道:“这个时辰,世子该是去迎亲了吧。”
听得这话, 侍立在一旁的胡姑姑面色微变,她自是晓得先前那桩赐婚之事的,见苏织儿面露怅惘,还以为她对镇南侯世子旧情难忘,才至于这段日子对侍寝一事这般不热衷, 一时神色颇有些难言。
与胡姑姑不同,凝香凝玉跟随苏织儿的时间长, 晓得她们娘娘放在心里的男人根本不是镇南侯世子,而是他们小公子的爹,那位已经死了的姑爷。
听苏织儿这般说,凝玉神色自若地接话道:“是啊,也该到迎亲的吉时了,奴婢先前听人说,那位宋二姑娘的嫁妆可是吓人了,见太皇太后给添了妆,京中不少夫人都跟着添了妆,光是嫁妆怕是得有几十台呢。”
“哦?”苏织儿秀眉微挑,顿时生了几分兴趣,“那想来定然很热闹,还真想亲眼瞧瞧。”
她这话是真心的,苏织儿向来很爱凑热闹,只不过如今被困在宫中,哪有机会去看那迎亲的场面。
闻得此言,胡姑姑沉默片刻,笑着道:“这皇宫虽是出不去,但娘娘想看也不是全然看不到的,皇宫的东南角有一座摘星楼,是宫中最高的楼,据说爬到那顶上,可以眺望半个京城,指不定还真能瞧见。”
“真的?”苏织儿搁下手中的笔道,“既得如此,那姑姑便领我们去瞧瞧吧。”
“诶。”胡姑姑点了点头。
那摘星楼由来已久,听说不知是先头哪位陛下因嗜观天象而命人所建,而今虽有宫人时时打扫但闲置着不大有人去,那里有看管之人,但因里头无贵重之物,只消说上两句,便会放你入内。
苏织儿并非那种自出生便整日待在闺阁中的娇柔女子,好歹是干过不少苦累活的,这楼虽高,但她提裙,微喘上几口气便也上去了,还将凝香凝玉及胡姑姑全都甩在了底下。
及至最顶上的八层,苏织儿行至屋外,手扶在栏杆上朝外眺望,不由得睁大了一双杏眸。
恰如胡姑姑所言,从楼顶往四面眺望,几乎能看到小半个京城。
她的视线下意识往镇南侯府的方向搜寻着,蓦然定在了一处,待凝香凝玉和胡姑姑气喘吁吁爬上来时,便见她们娘娘正眼也不眨地望着远处,她们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不由得怔了怔。
在苏织儿目光所至之处,有一条格外显眼的红色游龙在街巷间流动,她们都清楚,那不是什么游龙,想是镇南侯府的迎亲队伍。
就同凝玉说的那样,这般长的队伍,嫁妆怕是得有好几十台了,怕不是比得过皇家公主去,长长地蔓延了好几条街,当真是十里红妆。
相隔得太远,苏织儿虽是听不见,但耳边却已像在奏响喜乐,满是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她甚至能想象到那载着新娘的花轿有多华丽,宋二姑娘穿的凤冠霞帔又是如何得精致夺目。
想着想着一股子酸涩陡然涌上鼻尖,苏织儿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凝香是头一个发现苏织儿异样的,顿时担忧道:“娘娘,您怎的哭了?”
苏织儿扯了扯唇角,笑了冲她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事”。
一旁的胡姑姑默默看在眼里,不禁在心下直叹。其实她领着苏织儿来摘星楼看镇南侯世子迎亲的场面,是藏着私心的,她想着既得她家娘娘旧情难忘,不如让她好生看看,指不定也就彻底失望绝了念想,往后愿意一心一意伺候陛下了。
她还以为苏织儿是因着心上人娶了旁人才哭的。
却不知苏织儿掉眼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心下有些百感交集。
说实话,她有些羡慕今日出嫁的宋茗箬,她当初嫁人是迫不得己,也嫁得分外仓促,不曾好好穿过一次嫁衣,好好举办过一次婚礼,当日穿的红棉裙还教发病的那人给撕坏了。
可如今就算她想好生再穿一回嫁衣,也已然没了机会。
她想嫁的那个人分明还在,却不像先前那般对她温柔以待,甚至变得异常冷漠,多疑甚至于残忍暴戾。他就站在那高位之上用那双漆黑阴鸷的眼眸俯看着她,令她觉得万分遥远,触不可及,仿若一个陌生人。
且除却她,他身边还有了许多女子,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像花儿一样娇艳欲滴的姑娘源源不断地入宫来,受到他的宠幸,为他生儿育女。
苏织儿不知自己到底该何时与他说绥儿的事,可说了之后呢,将绥儿接进宫,她真的有能力保护得了他吗?
为了绥儿,她是不是得想方设法去讨好那人,和宫中那些妃嫔勾心斗角,做她不愿意做的争宠之事。
苏织儿嘴上说不在乎,可光是想着,心下便如堵了块大石一般滞闷得厉害,一时眼泪落得更凶了些,似乎想借此发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
在摘星楼上站了小半个时辰,待迎亲队伍彻底看不见了,苏织儿几人方才下了楼,因着哭了太久,她眼圈红红的,甚至有些发肿。
胡姑姑见状忙趁势安慰道:“娘娘,教奴婢瞧着,这宋二姑娘的嫁妆再多,也是比不上娘娘您的,这宫里吃的住的,哪是镇南侯府比得了的。若……若您再能得陛下宠幸,将来自有旁人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好日子……”
苏织儿知道胡姑姑说的这些话是为她好,宫中妃嫔若不能得陛下欢心便极难有出路,但她朱唇紧抿,没有说话,只垂着脑袋默默往前走,然走了几步,她忽觉后背有些发凉,好似有人在盯着自己,然她停下脚步举目四眺,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不由得站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是因着太伤心,竟都平白生了错觉。
白日哭了一遭,苏织儿一整日没什么精神,夜里用过晚膳沐浴罢,她便着单薄的寝衣早早在床榻上躺下。
她阖眼而寐,却并未睡着,也不知躺了多久,却听原本安静的殿外蓦然喧嚣起来。
听见正殿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苏织儿疑惑地支起身子透过垂落的棠红床帐望去,便见凝香走进来,双眉紧蹙,一副急切的模样。
她似是想说什么,然下一刻,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她身后而出,冷沉的嗓音在空旷又偌大的殿中响起。
“都出去。”
苏织儿不喜太亮,故而晚间就寝只让凝香凝玉在她床畔燃了盏烛火,方便她起夜,虽此时殿内昏暗,但苏织儿根本不需辨认那人的模样,只消听到他那嗓音便知是谁。
因为从前在沥宁草屋,那么多夜里无灯的日子里,她曾无数次在黑暗中听着他说话。
她微微怔了怔,全然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辰来这里。
苏织儿眼看着凝香应了声“是”,徐徐闭了殿门,方才如梦苏醒,掀开床帐,正欲穿好鞋子上前施礼,男人已然一言不发阔步至她面前,竟是伸出大掌,一把将她推倒在床榻上,旋即欺身而上。
苏织儿猝不及防,不由得低呼一声,待反应过来,一双藕臂已然被男人重重压至脑袋两侧,根本动弹不得,她下意识挣扎间,隐约嗅到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气,不由得拧了拧眉,“陛下喝酒了?”
萧煜眸色漆黑寒沉,若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谷,他并未答她,须臾,只冷声开口,“许岸之成亲了,你就这么伤心吗?”
听得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苏织儿疑惑不已,见男人阴沉着脸,周身满是藏不住的愠怒,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道:“臣妾为何要伤心,臣妾并不喜欢世子。”
看着她说这话时格外坚定的眼神,萧煜双眸微眯,少顷,唇间却是溢出嘲讽的笑。
撒谎,她可当真会骗人!
若非今日亲眼看见她自摘星楼上下来,哭得梨花带雨,他都差点要信了她这话。
他没想到苏织儿竟真对那许岸之动了真情,即便进了宫,仍对那人念念不忘。
光是想着白日那一幕,萧煜胸口的怒火便抑制不住地窜涌而上,促使他愤怒地擒住苏织儿的下颌,一字一句若警告般道:“是吗?那你喜欢谁?你觉得你该喜欢谁!”
苏织儿清晰地瞧见了他方才眼中的嘲意,知道他根本不信她的话,此时见他跟疯了一般,掐得她下颌生疼,心不由得凉了几分,眼神亦是。
既得不信她,还来问她做什么。
“陛下知道的,臣妾心悦臣妾曾经的夫君周煜…”
她抿了抿唇角,却是露出自嘲般的笑。
“可……您是周煜吗?”
他不是!
周煜虽一开始性子冷淡,但实则再温柔良善不过,他会帮她种菜挑水,会给她买她最爱吃的桂花糕,根本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她!
一次次伤她的心!
苏织儿言语间眸中泛起的泪光,深深刺激到了此时的萧煜。
她心悦谁?
在他面前撒这样的谎,是想试图骗过他,还是她自己。
“你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朕的是吗?”一瞬间,他好似一头震怒的野兽,冲着身下人嘶吼道,“苏织儿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喜欢你,将你一辈子扔在这个云秀宫里,你也休想嫁给旁的男人,你从头到尾都只能是我萧煜一人的东西!”
说着,他掐在苏织儿下颌上的大掌复又用力了几分,“你不是喜欢那个周煜吗?不是喜欢你那个夫君?好啊,朕如今就是你的夫君,叫啊!叫夫君!”
苏织儿不知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一时疼得蹙紧了眉头,伸手想推开面前的男人,可他却沉得跟座山一般根本推不动。
他越是这般逼迫,她越是死死抿着唇不肯顺他的意。
她苏织儿不是不懂屈服,在兆麟村时,为了活下去,她尚且能在顾家受着舅母孙氏的磋磨忍气吞声近十年,眼下或许只消吐出“夫君”二字,便能如了这人的意,让他松手。
可她不愿意,就像是在同他怄气,同这个是周煜却不是周煜的男人置气,她不想承认,她心里珍惜的“夫君”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殿内的气氛压抑沉闷地厉害,苏织儿死死盯着他,终是不愿将那声“夫君”喊出口,然少顷,望着萧煜骤然变得猩红可怖的眼眸,她却是面色微变。
“你的眼睛……你是不是发病了?”
他这副样子,苏织儿再熟悉不过,从前在沥宁,他一旦发病就会变成这个模样。
可怎会,他的腿疾分明已经治愈了,他的这个怪病却仍是没有治好吗?
看着她下意识的瑟缩反应,萧煜扯了扯唇角,“怎的,害怕了?”
不待她回答,下一刻,大掌悄然落在她的裙摆上,随着一声清晰的裂帛声,苏织儿浑身一颤,便见男人手上已然多了一条自裙上被撕下的布条。
苏织儿怔愣地看着他,这副场景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想他们新婚那夜也是如此,他发了病,为了不伤到她,亦是撕碎了她的裙子,让她将自己绑起来。
可……
此时的苏织儿看着男人用那双凌厉的眼眸凝视着她,薄唇微扬,泛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只觉周身都凉得厉害,一股子惊惧如潮水般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
她总觉得这回,他不是想让她绑了他……
她凌乱着呼吸,见他倾身缓缓靠近,下意识缩起身子往后退却,很快便被逼到了床头,退无可退。
眼见面前人幽幽朝她伸出手,心底几欲漫出的恐惧令苏织儿飞快地自一侧而逃,然她到底比不得男人眼疾手快,甚至脚还未落地,便被一下猛地拖拽了回来。
男人没给她丝毫再次逃跑的机会,一双藕臂被大掌擒住高举过头,那自她裙摆撕下的布条牢牢缠绕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继而死死绑在了床栏之上。
苏织儿万万想不到,有一日,她梦中的场景竟真的会以另一种方式成真,她不住地踢踹,却是拼命挣扎却不得,那被束缚禁锢的耻辱感令她霎时哭出了声,甚至不顾尊卑礼仪,喊出面前人的名讳。
“萧煜,你疯了吗?你放开我!放开我!”
是啊,他是疯了,他早就彻彻底底地疯了!
看着苏织儿哭泣不止的模样,萧煜不仅无动于衷,甚至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对面前人强烈的占有欲早已将他的理智彻底吞没。
他猩红着双眸,嘴上不住地喃喃:“太好了,你是我的了,是我的东西了,再也,再也逃不掉了……”
就让她恨他好了,那样即便换种方式,她亦会满脑子想着他,而不是那个纵然在梦里,亦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
苏织儿看着他那仿佛要吞了自己一样的眼神,周身止不住地发颤,可即便她如何恳求,仍是只能无可奈何地,眼看着萧煜像疯了一般,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她的寝衣。
半敞的窗扇外,不知何时吹进来一阵夜风,灭了那床榻前唯一一盏烛火,令床榻上交缠的身影彻底隐没在了黑暗中。
院中盛开的红蔷薇在风中摇摇颤颤,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承受不住,蓦地簌簌落下几片花瓣,七零八落地飘散在地。
与云秀宫不同,此时的镇南侯府,却是红绫飘飞,喜气洋洋。
许岸之尚在前厅接待宾客,便被众人起哄催促着早些入洞房,莫要让新娘子等急了。
听得此言,许岸之抿了抿唇,笑得颇有些勉强,在一众宾客的再三催促下,方才不得已回了后院。
早已等待多时的喜婆和一众仆婢,忙笑着迎上来,簇拥着他行至新娘面前,示意他掀盖头。
许岸之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薄唇抿了抿,好一会儿方才伸出手,挑开了面前人的盖头。
那人抬眸看来,底子本就好,加之妆容精致,今日的宋茗箬美得令屋内众人屏息,然许岸之却只淡淡瞧了一眼,眸底闪过一瞬的失落。
他接过喜婆递过来的合卺酒和同牢肉,与宋茗箬成了礼后,便见众人皆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时,屋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两人静坐在床榻上谁也不说话,喜色洋洋的新房内透出几分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岸之侧眸瞥去,见宋茗箬将手搁在膝上,不安地将手底的裙子揉皱了一片,不由得在心下低叹了口气。
“宋二……箬儿,你我也算是自幼相识,先前皇宫一事,你是受我牵连,如今嫁予我,想来你心下定也委屈。”许岸之顿了顿道,“你放心,婚后我定不会亏待你,能给你的定然都会给你,只是……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时半会儿恐难以放下,希望你别介意。”
宋茗箬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嫣然而笑,“茗箬不介意,既已嫁给了世子,茗箬往后便是世子的人了,定会尽心操持好府中事务。”
见她面上并未显露出伤心失望,许岸之放心了些,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瞥了眼那铺洒着枣子桂圆的床榻道:“时候不早,早些就寝吧。”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双柔荑伸来,竟作势要替他解衣,许岸之忙往一侧躲闪,神色颇有些不自在,“我自己来,今日忙了一整日,想来你定也累了,早些睡吧。”
那悬在半空的柔荑微滞,片刻后才缓缓收了回来,旋即就听一声娇柔婉转的“好”。
一炷香后,如屋外守夜的婢子所愿,屋内的烛火熄了。
可新房内并没有缠绵缱绻,却是异常安静,床榻上的一对新人虽盖着一条喜被,却是背对而躺,心思各异。
宋茗箬听着身侧人逐渐平稳的呼吸,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露出些许自嘲的笑。
可又能如何,这桩婚事本就是她自己设计得来的,是她心甘情愿的,既一开始答应了陛下,就得想到这个后果,往后不论过得怎么样,她都得自己受着,决不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