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受雇
这不认字尚且不知自己深浅, 可真正学起来,苏织儿突然觉着自己似乎也不算差,不过四五日, 便能流畅默写下半首的《千字文》来。
不过天赋归天赋, 学习这事儿,纵然再有天赋, 也万万缺不得一个“勤”字, 但凡有工夫,苏织儿便会在心下翻来覆去背诵这《千字文》。
那装着泥沙的木盒到底小, 一下写不了太多的字,在灶房炒菜做饭的间隙,苏织儿便常喜蹲在地上, 随手捡起根柴禾,在泥地上写写划划。
这日,她方在地上写了昨日刚学的几句,蹙眉盯了半晌, 自个儿也看不出所以然,正想着去里屋寻来萧煜那写着整首《千字文》的纸比对比对,看看可有出错的地方,却觉手中捏着的柴禾被人抽了去, 紧接着那人从她方才默写的几行《千字文》里圈出两个字,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再仔细想想,这两个字可是这么写的?”
苏织儿抬首看去,那人已放下柴禾, 直起身子入了内屋,她复又垂下脑袋, 对着那圈出来的两个字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重新抹平又写了一遍。
很快,那人便从里屋出来,苏织儿询问般看向他,便见他走近垂首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看来是写对了。
苏织儿弯了弯眉眼,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那人忙得脚不沾地,才在新种的菜地里浇了水,这会儿或是见缸里的水所剩不多,提起木桶便朝柴门外而去。
苏织儿盯着他那一瘸一拐的左腿,唇角笑意渐敛,因着她先头生病身子不好,回来后,这挑水劈柴捡柴……家中几乎大半的活都教她这位夫君默默揽了去。
她只每日待在家中,做做饭,认认字而已。
可这到底也不是个事儿,纵然她这夫君不上心,然先前吴大夫说的那话,苏织儿可都记着呢,既得有可能将她这夫君的瘸腿治好,为何不试一试。
只,先不说能不能寻到那位赵大夫让他同意诊治,那诊费也不知到底会是个什么数目。
他们余下的银两,苏织儿已然清点过了,除却前几日托去镇上的牛三叔还给吴大夫的二两诊费,还有再前头萧煜去镇上的花销及这段日子买米肉的钱,零零总总,竟一共又没了一两多,如今只剩八两有余。
当真是使钱如流水,他们而今又没旁的进账,恐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就这般少下去。
苏织儿朱唇轻咬,一双秀眉蹙得紧,似在努力思忖着主意,须臾,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用午食时,苏织儿抬眸悄悄看了萧煜一眼,才似无意般同他提起,说这两日在家中也闲得无趣,午后想去张家娘子那厢坐坐同她说说话,萧煜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了句“好”。
有了他这句应允,苏织儿便放了心,至于她是不是真的要去张家娘子那厢坐着谈天,就另当别论了。
午食后收拾完碗筷,苏织儿便出了门,她去的确实是张猎户家的方向,只不过最后步子一拐,转而进了牛二婶家。
牛二婶背着竹篓正要出门,见到她倒是有些诧异,苏织儿只道是想同她一道上山采蕈。
她先头生病的事儿,牛二婶也从牛三婶那厢听说了,闻得此言,迟疑地关切了句她的身子。
苏织儿只答全好了,教她放心,又以家中竹篓坏了为由同牛二婶借了个筐子,便随她一道上山采野蕈去了。
因着她那夫君的帮忙,如今牛三叔将野蕈卖给酒楼,拿到手的钱比从前多出许多,这村里托牛三叔卖蕈的人自也跟着多了,毕竟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苏织儿亦是。
眼下既得没有旁的方子可挣钱,这采蕈她是万万不想错过的,能攒一点是一点,几十文几十文地攒,也能攒出好几钱不是。
只她不敢同萧煜说实话,她总觉得若她说了,他不会答应,便只能撒那么一个谎。
昨日刚落了雨,山上的蕈菇着实不少,苏织儿采了一个多时辰,足足摘满了一筐子便下了山。
她也不敢亲自交给牛三叔恐教萧煜看见,便寻了个蹩脚的由头托牛二婶给,便匆匆回去了。
回到草屋时,隔着篱笆墙,苏织儿远远便见她那夫君已坐在木墩上生火准备做晚食,或是因着撒谎心虚,她还在柴门处整理了一番说辞,才笑着入屋道:“夫君,我回来了,好久不曾去张嫂子那儿,这一说起话来便止不住,连时辰都忘了……”
“你在做晚食了吗?”苏织儿掀起锅盖往里头看了一眼,还夸赞道,“夫君你今日这饭蒸得可真不错……”
苏织儿自认她这番举止言行自然,应是没什么纰漏,可落在萧煜眼里,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静静看着她略显僵硬的身子,听着她这过密和过于刻意的话,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将视线又瞥向她袂口和鞋底鞋面沾的湿泥,薄唇压了压,可到底没拆穿她。
临至夜间入睡,或是因着身子并未全然好透,白日上山采蕈吹了凉风,苏织儿便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虽是咳得不严重,不过三两声,可却清晰入了睡在土炕另一头那人的耳中。
翌日午后,苏织儿又寻了个去张娘子家的借口,说是要同她讨教做衣的事儿,她这平素不常去邻里间串门的人蓦然跑出去两日,原还怕萧煜生疑,可那厢只一点头,道了句“好”,也没再说旁的,苏织儿便放下了心。
她自是又去了牛二婶那厢,牛二婶还将今日一早牛三叔去镇上卖蕈得的钱给了她,捏着那二十余文,苏织儿采蕈的热情都高涨了些。
一个半时辰后,复又像昨日那般采了蕈回来,苏织儿走在回草屋的小道上,正在心下估算着在采蕈的时节彻底过去前,她大抵能攒得多少钱两时,步子却骤然停了下来。
草屋外,正站着两个人,细碎的说话声不住地传入苏织儿耳中。
“你不问我还要上门同你说呢,昨儿你叔跟我提起时,我可惊得不行,这织儿的身子才好了几日啊,怎就上山采蕈去了,要说你也是,怎就没拦住她,她向来拼命,你就这么由着她去了,她若再病倒,你后悔都来不及……”牛三婶正用教训晚辈的口气微沉着脸同面前人念叨着。
站在他跟前的萧煜从始至终都未反驳,只静静待牛三婶说罢,才低声道:“婶子说的是,往后我定不会再让她上山采蕈了。”
牛三婶又唠叨了几句,才摇着头入了屋。
苏织儿虽知这事儿瞒不了不久,但没想到居然露馅得这么快,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那人却像是早就晓得她站在那厢一般,蓦然转头看来。
视线相对的一刻,苏织儿身子一僵,旋即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闪烁着眸光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少顷,再小心翼翼地抬首看去,便见那人已然一瘸一拐缓步入了院子。
苏织儿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快步跟上去,行至灶房内,她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些什么,末了,只声若蚊呐地喊了声“夫君”。
她眼睫微抬去打量着他的神情,唯恐他因自己撒谎一事生气。
可她那夫君的神情却着实有些奇怪,毫无笑意,好似是在生气,但又不太像,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
正当她在心下暗暗捉摸之际,却听那低沉的嗓音淡淡道:“你很缺钱吗?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动家中的银两便是,身子还未好,又何必逞强上山。”
苏织儿想挣钱的心思,打他们成亲不久,她开始种菘菜,萧煜便看出来了,一开始他以为她或是想靠着赚得钱能吃好穿好些,可后来才发现似乎并不是,苏织儿平素节俭得很,每一分都尽量花在刀刃上,根本不舍得大手大脚,她似乎想将这钱攒下来留作它用。
看着萧煜那双漆黑深邃,似能将人一眼看透的眸子,苏织儿微微别开了眼。
她确实有想要的,一开始是想攒够了钱去京城寻她阿爹,但如今她暂且搁置下了此事,想先治好他的腿。
可这话她似乎不能说出口,若是他晓得她上山采蕈是为了他,大抵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吧。
她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只在家中闲不住罢了。何况家中存的银两也就那么多,总有一天要使完的,趁着有暇能赚上一些是一些,毕竟这采蕈的时节也不长,不过这两月,就当贴补家用了……”
贴补家用……
萧煜剑眉蹙起,不知怎的,这几个字入耳,令他觉得格外烦躁,苏织儿去采蕈一事,他并无资格责怪她什么。
说到底,她不过是在为这个家而努力,而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见萧煜蓦然面色沉黑下来,苏织儿不知自己方才那话究竟说错了什么,她张了张嘴,正想询问,那人已然转身出了灶房,默默在水缸旁劈起了柴。
他平素也不是没劈过柴,可今日虽是面无表情地手起斧落,却是格外用劲,倒不像是劈柴,更像是在泄愤。
苏织儿在灶房门口看了半晌,终于明白她为何觉得他既生气又不像生气,因这人气得根本不是她,更像是在自恼。
苏织儿不明所以,也实在读不懂他的心思,只低叹了口气,折身回屋做晚食去了。
外头劈柴的声儿断续不停,直到苏织儿喊了吃饭,才终于消停下来。
虽说平日吃饭,他们二人也几乎不说话,可今日这进食的气氛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沉闷。
苏织儿慢悠悠往嘴里扒着饭,还想着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听对面倏然开口道:“明日一早,我要去趟县城。”
去县城?
苏织儿面露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要外出,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你去县城做什么?”
萧煜抬眸看她一眼,淡淡答:“有些要事要办……”
看他答话时这番迟疑的神态,苏织儿也不再多问,是人都有秘密,既得他不想说,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这第二日恰好便有去县城的牛车,苏织儿给了萧煜一些银两,便亲自将人送上了车。
虽说是不好追问,可苏织儿终究还是好奇,她那夫君突然提出要去县城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做了诸般猜测,甚至猜测他是不是要去县城衙门。
她可曾听说过,为防流人逃跑,官府要求流人每逢朔望之日便要去所在的县衙登记报道。
可转念想想,苏织儿又觉得不是,他们成亲这么久了,她可从未见她这位夫君踏进过县衙一步。
不过说来也奇怪,县衙的人竟是一点也不怕她这位夫君逃跑。
胡思乱想了一日,快过申时,萧煜便自县城回来了,苏织儿虽是好奇,但并未询问,只舀了碗热水于他喝。
毕竟他若想说,她纵然不问,他也是会说的,若不想说,她问了,得到的回答也不一定是真的,又有何意思。
少顷,苏织儿接过萧煜喝完的空碗,便听他薄唇微张,幽幽开口道:“县城章家雇我做了账房,每月一两三钱,明日一早便要去那厢当值……”
听着他这风轻云淡的语气,苏织儿一时抓着碗半张着嘴怔愣在那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消息太过突然,任凭她想破了脑袋,恐怕也想不到,她这夫君竟然是去县城寻活计去了。
县城章家……
苏织儿只知道一个章家,就是那个以卖皮毛为主,家大业大的富商章老爷家。
可她不明白,她这夫君是怎突然成了那章老爷家的账房先生。
似是看出苏织儿的不解,萧煜将上回在医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同她说了,言罢,他沉默少顷,凝视着她道:“县城离这里远,恐不方便每日来回,往后吃住都得在那里,你……可要同我一道去?”
在昨日之前,萧煜对去章家一事尚且有所犹豫,可苏织儿采蕈一事,蓦然让他有些气闷,气闷自己的无能。
才会让他下了决心去章家应聘那账房一职,可待实际跨出这一步时,萧煜才发现其实也没这么困难。
他不过是寻了个东家,靠做活正正经经赚自己报酬罢了,并无碍他那可笑的尊严。
苏织儿又是一愣,须臾,迟疑着问道:“夫君,你在那儿,可有住的地方?”
萧煜点了点头,他今日去县城章家,那位章家老爷对他倒是颇为赏识,即便他实话实话自己是流人,也毫不介意,还给了他不薄的待遇,“我单独有间屋子,虽说不上大,但应足以容纳我们二人。”
苏织儿垂眸思索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我在这儿住习惯了,一时让我进城去,又是章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恐还会觉得不适应。”
不过,这也只是她拒绝的缘由之一,最主要的还是苏织儿担心有自己在,笨手笨脚的给他添麻烦,他才进章家做活,想来要应付的事儿还多着,不能再让他平添一份烦恼。
见苏织儿语气坚定,萧煜默了默,只得道:“也罢,左右我每十日便会回来一趟,你在家中自己小心些。”
苏织儿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两人吃了晚食,一如既往早早睡下了,可只消想起萧煜要去县城的事,苏织儿心里就闷得厉害。
可分明她这夫君如牛三婶所言,不再待在家中,而去正正经经寻了个好活计赚钱想家,她该高兴才是。
毕竟县城章家的账房,再体面不过的活儿,可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了的。
且每月一两三钱,那可是一笔不菲的银两,这样往后她也不必总担忧钱的事儿。
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断定或是这事儿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又或是今后她得独自一人守着这草屋,难免有些孤寂,乃至于这般不高兴的。
苏织儿一宿未睡,第二日起得比萧煜还早,继续替他收拾昨夜没收拾完的行李。
待萧煜自炕上起来,她已扎紧了那鼓鼓囊囊的包袱,又拿了一双簇新的鞋递给他。
这鞋便是先头她纳的那双,昨日刚巧做完,今儿萧煜去县城正好能穿上。
看着她手中之物,萧煜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听苏织儿笑道:“给你做的,夫君试试可还合脚?”
虽时不时瞥见过苏织儿坐在炕上做绣活,但萧煜并未凑近仔细看过,还以为她是在替自己缝衣,绝想不到她居然为他做了一双新鞋。
“你原先那鞋底都磨破了,既得要去章家,没有新衣裳,好歹得有双新鞋的。”苏织儿弯腰将鞋搁在萧煜脚边,示意他穿上。
萧煜迟疑片刻,才将脚伸进去,旋即站起了身,才试着在屋内走了两步,他便察觉到了这鞋的不同,不由得看向苏织儿。
苏织儿眸中的笑意浓烈了几分,做鞋时,她试着将这左脚的鞋底垫高了一些,方才看萧煜行走,那瘸态果真好了许多。
“夫君,看来这鞋很适合你。”
萧煜垂眸看了眼脚上的鞋,神色倏然有些意味不明,他看向苏织儿,须臾,薄唇微启,道了一句:“多谢……”
“谢什么。”苏织儿拎过那包袱搁在炕桌上细细嘱咐,“我在里头放了五两银子,到了章家,吃喝无需太节俭,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最是势利,莫教人家瞧不起……”
这些个道理,萧煜未必不比她懂,然他还是静静听苏织儿说了许多,唇角不自觉泛起淡淡的笑意,末了,认真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那去县城的牛车今日本是不来的,但萧煜昨日回来时同他讲好了,多给他一倍的车钱,他才愿意来载萧煜进城。
苏织儿唯恐到章家时太迟,匆匆塞了两个饼给萧煜做早食,让他路上吃,便送他去坐牛车。
临别时,萧煜问她,“下次回来,想要什么,我自县城给你带。”
“我什么也不要。”苏织儿摇了摇头,原还好好的,可此刻站在村口,一想到他这一走要十日后才能再见,竟蓦然有些喉间发哽,“你人回来便好……”
萧煜看着她稍有些发红的眼眸,薄唇抿了抿,少顷,缓缓抬起手,却是在她额间轻点了点,故作严肃道:“别以为我不在便可以偷懒,这几日莫忘了练字,别去采蕈了,下次回来我可是要考你的!”
见他如严师一般,临走前还不忘留份作业给她,苏织儿强忍住几欲涌出的眼泪,扯唇笑了笑,旋即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眼看着萧煜转身坐上牛车,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苏织儿再也忍不住,捂住嘴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连她自己都觉得颇为莫名其妙。
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她哭成这般,怎的像跟被夫君抛弃了的怨妇似的。
纵然这般想着,萧煜离开的前两日,苏织儿仍不免有些怏怏没精神,亦不大习惯这空****的屋子。
夜里听着外头的风声,便总是辗转难眠,总想着他在那章家过得好不好,适不适应,担心会不会有人因着他那瘸腿而看低欺辱他。
越想便越睡不着。
牛三婶得知萧煜去章家做活的事儿,倒是很替苏织儿高兴,不管怎么说,这萧煜可总算是挑起了养家的担子。
等萧煜回来的日子里,苏织儿闲来无事,就缝那早就买了但一直没动工的料子,替自己做新衣。
要不就反反复复认字,练字,再不然就去牛三婶那厢坐着说说话。
她可谓掰手指数着日子过,及至第十日,苏织儿天不亮就起了身,前一日她便去镇上买了不少好菜,待处置了一番,她便坐在灶房的木墩上眼巴巴望着柴门的方向。
苏织儿自然不知道,盼着这日的并不只有她,还有远在沥宁县城的另一人。
每隔十日便回一趟兆麟村,是萧煜想到苏织儿不一定同他一道来,便一开始就和那章老爷讲好的。
前一日,他就收拾好了东西,天才亮便背着行李自章家侧门出去了,守门的家丁看见萧煜,热情地招呼道:“周先生,要出门啊?”
“嗯。”萧煜一颔首,“回家去。”
“哦……”那家丁看着萧煜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纳罕地挠了挠头,方才他怎的觉得这位向来不苟言笑,冷得跟冰似的的新账房先生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是错觉吗?
离开章家,萧煜没急着去坐牛车,而是转而去了曾与苏织儿一道去过的布庄。
虽离上一回来,已隔了好一段时日,可那布庄的女掌柜还记得萧煜,一眼便认出他来。
毕竟这般相貌俊美的男子也不是常常能见着呢,自是难忘。
“客官,想要什么样的料子。”见他专往那颜色艳丽的布匹瞧,女掌柜登时心领神会,笑眯眯道,“今日可也是替你家娘子挑选的?”
不同于上回的扭捏,这次萧煜大大方方道:“敢问掌柜的,可有上回那般适合我家娘子的藕荷尺头?”
“您稍等,我瞧瞧。”女掌柜说罢,转身在架上寻了片刻,才抽出一匹来,搁在萧煜面前,“这匹,颜色倒是与先前那匹相近,上头还有花样,我觉得倒是更好些看。”
萧煜细细一瞧,确实如此,这匹的颜色更浅,倒显得更娇俏许多。
他甚至能想象到这料子有多衬苏织儿,她本就只有十五岁,花儿似的,正是该穿这颜色的年纪。
“这料子,我要了。”萧煜说罢,又抬首在架上睃视了一圈,目光倏然定在了一处,可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却变得略有些不自在。
女掌柜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了然,却佯作不知,只自然地从架上抽下那匹料子道:“您家娘子上回没能扯这几尺的朱红料子做小衣,我一直觉得可惜呢,您既得买下了那块,不如将这块也一道带走吧,我算您便宜些,可好?”
萧煜深深看了那朱红尺头,掩唇低咳一声,才低低道了句“好”。
买下了两块衣料,萧煜满意地离开,去往城门的路上,沿途瞧见一家糕点铺子,他迟疑了一下,可纵然苏织儿再喜甜,有了前车之鉴,他也断不敢再冒险。
又向前走了两步,萧煜复又停下来,然这回思索片刻,他却是提步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萧煜捧着手上的木盒,一想到苏织儿收到此物时高兴的模样,眸光便温柔了几分。
想来,她定然会喜欢。
萧煜将东西收进包袱中,继续缓步微显瘸态地向前走,却并未发现,一顶与他擦肩而过的软轿在下一刻骤然停了下来。
当他走过那放落的软轿不久,就听身后传来略显激动的声儿。
“可是六殿……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