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我有父亲,你没有
“小黄，你跑到哪里去了！”
孙经理回到三楼办公室，越想越气，守在饮水机旁边连喝三杯水，这才把盘踞在胸口处挥之不去的烦躁郁闷感压下去。当然，也仅仅是压下去而已，想要消气没那么简单。
这周大宝简直是无法无天，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他老孙在，这周大宝估计连试用期都过不了，能转正都是看在他老孙的面子上。现在好了，翅膀硬了，自己觉得有本事了，连薛总监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不知死活。早知道这是个祸害，当初就应该把他给辞了，省得碍事。
孙经理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连小黄都没个人影？他拿出对讲机准备把小黄叫回办公室来，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没带对讲机！他都不知道跟手底下的员工说了多少遍，不管遇到什么事，就算是去吃饭，或者是去厕所，对讲机都得随身携带！
正好。
有个理由可以批评人了。
孙经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他批评人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该骂！这是为了年轻人好！不骂一骂，这些年轻人就不会长记性，想当初在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被人骂过来的，否则怎么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孙经理心想到这里，直接拿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按住手机大骂。
至于他为什么不打电话过去？
废话，打电话不用钱啊！
几毛钱不是钱啊！
一说到钱的事情，孙经理就想起了尹经理的事，越想越觉得火大。他多少年才请客吃饭一次，想着让尹经理好好办事，这钱花也就花了呗。这人一张嘴就吃那么多，结果做啥事都不行。
他都想让尹经理把这个钱给他吐出来，但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两人都是一丘之貉，实属五行缺德，还缺钱。
“哼！”
孙经理听到了动静，抬眼一瞧，这开门的人不正是黄璨杰嘛！
他仔细一看，好家伙，别说是对讲机不戴，就连工牌和领带都取下来了。
岂有此理，这小黄出去不就是在丟三楼的脸吗！
上班不戴工牌，不系领带，要扣钱的！
“你——”
孙经理喝了杯水润了润喉咙，准备蓄力放大招，好让年轻人知道这三楼到底是谁说了算。
“昨日的销售额报表做完了吗？让你做好的那些文件传上去了吗？事情都还没有做完，你还有闲心去做别的事情，你这么喜欢偷懒那你还来公司干嘛？你自觉走人吧！”
孙经理吧唧着嘴，一脸不爽，嘴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他知道黄璨杰家里穷，没有油水可以捞，但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黄璨杰的问题。再穷也得学会懂事，不然一辈子都是个小主管，没有前途。可惜啊，可惜，孙经理等了那么久，就没见到有哪个员工明白这个道理。
孙经理每年给薛总监送礼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暗示他们，提醒他们，希望他们记下来。然而每一年都是如此，他就像是班上期待女生在情人节的时候会送他巧克力的自恋男一样，下班的时候摸着抽屉，打开柜子，怎么等也等不到有人送礼。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远见都没有，太自私了，不懂得感恩。
既然没有礼物，那他就收点别的东西，总之不能亏就是了。
孙经理决定了，这次他不会轻易饶过黄璨杰，不然他今后还是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这都是为了黄璨杰今后不会重蹈覆辙，他得狠下心来，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年轻人这么仁慈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走。”黄璨杰本来还想着自己离开，这孙经理会不会失心疯破口大骂他一顿，没想到孙经理也有这么知情达理的一面，那他就应下了。
“我看你是还没有知错——你说什么？”
孙经理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他刚刚好像听到黄璨杰说要走来着？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绝对是他刚刚听错了。
“我申请辞职了。”
黄璨杰平静地回应道。
他说完，就在自己的工位上收拾东西。
属于他的东西他会带走，就算是半包纸巾都不会留给公司。
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一个也不碰，做人有最基本的原则，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
黄璨杰入职时间比较短，也没有收到公司送的礼物，不像其他老员工还能领个保温杯。公司的夏日补贴，每个员工在六月份都能领的一排六罐王多宝凉茶也被孙经理全拿走了。黄璨杰和周大宝的那份王多宝凉茶从人事部物资仓库签字领走不到五分钟就上缴了，一罐都没有喝到，回到办公室之后就只能喝饮水机里的水。
说到这个饮水机，就不得不提黄璨杰以前跑去其他商场做市场调研，结果到了其他商场还没几分钟就被孙经理叫回公司，去七楼领水桶搬到三楼下来再安装到饮水机上面去。黄璨杰做完这件事后又被叫去做其他活，等他忙碌到下班时间，孙经理就向他伸手要市场调研的报告，说是今天要交。黄璨杰心中有苦说不出，明明是这孙经理把他使唤来使唤去，结果到了下班时间还得让他跑去其他商场做市场调研，做完回来办公室用电脑做表格，忙碌到最后还要等孙经理检查。
黄璨杰越想越觉得可笑，回首望去，他究竟有多么可悲，难怪其他人要可怜他。
如果黄璨杰见到身边有这样的人，也一定会觉得对方很惨，同时又有些生气。
为什么会生气呢？
多半是觉得看不下去了。
这人有手有脚，又没有生理上的缺陷，为什么非得被孙经理这样欺负呢？
黄璨杰有时候都在想，他的父亲要是没有出事故，健健康康的，像个普通人一样。那么，他的父亲见到他在公司里被人折磨，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不会让他忍气吞声，告诉他这天底下的工作都是如此，出来给人打工就是会被人瞧不起，忍忍就过去了。还是会让他反抗，坚决不低头，打工而已，没必要把脊梁骨都折弯了。男子汉凭借双手和头脑获取酬劳，照顾家庭，顶天立地，岂有低声下气给人当狗的道理。
黄璨杰相信是后者。
他将来若是成为父亲，他也会这么教育自己的孩子。
孙经理起初还以为黄璨杰说辞职是在开玩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黄璨杰为了这份工作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肆意妄为，笃定黄璨杰绝对不会反抗他的任何安排。
然而，黄璨杰连理都没有理他一下，默默地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黄璨杰提起背包准备走人，他下意识地想跟孙经理说一声再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孙经理是个特别讲究职场礼仪和上下级关系的人，上班的时候要是没有跟他问好，那接下来的一整天估计都要被他整麻了。如果下班的时候没有跟他打招呼，没得到他允许就走，那么他会去找人事部聊这方面的事情，直接算员工旷工，因为你工作没做完就走。
黄璨杰在这段时间里被孙经理逼着学习诸多办公室文化，以及吃饭团建时的各种潜规则。就连公司开会要求所有楼层管理员到场的时候，他被要求去搬桌椅，连桌椅板凳座位摆放都有细细的考究，忙到后面开会的内容全部都记不住，只记住了这些事情。
现在都已经辞职了，那还管他个大浪滔天，走就完事了。
“你给我站住！”
当黄璨杰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孙经理才意识到这小子是来真的。
孙经理当场就怒了，火冒三丈，扯开大嗓门，这声吼就连二楼和四楼都能听见。
黄璨杰肩膀颤抖了一下，他本来就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被人突然吼了会茫然也正常。更何况他没少被孙经理吼过，时不时地就会被孙经理吓一跳，这不丢人。
“你有什么事吗？”
黄璨杰一脸疑惑地问道。
他不太了解孙经理为什么会摆出一副所有人都欠他钱的样子，至少他没有欠孙经理的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周大宝借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让黄璨杰去缴清他父亲住院所需的费用。
黄璨杰那时候也不是没试着找孙经理帮忙，然而对方跟他玩失踪了，等到周大宝借钱给他之后，孙经理才出现踪影，还道貌岸然地表示自己是为了测试同事之间和睦不和睦。在最艰难的时候，周大宝愿意伸出援手，孙经理表示很欣慰，又在夸自己把周大宝教得好。
“你想一走了之？没门！”
孙经理怒目圆瞪，摆出一副想打架的样子。
黄璨杰漠然地看着他，他知道对方不敢动手。
别看孙经理是个大只佬，肚子又大又圆，再加上高大的个子，咋咋乎乎地挺吓人。实际上孙经理因为长年累月不健康的作息，身体里面早就烂透了，估计用力一推人就倒了。真要是打起来，黄璨杰还得跪在地上掐着孙经理的人中，求着他别死。
孙经理心中纳闷了，他平时只要稍微提高点声音，这黄璨杰就要被吓得半死。现在他都打算揍人了，结果这黄璨杰反而一点都不怕，那眼神冷淡得吓人。孙经理很少打人，就算是他知道黄璨杰为了工作什么都肯做，他也不会打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打人手疼。这些年轻人皮糙肉厚的，一个比一个结实，他真动手了，疼的人还是他自己。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黄璨杰没有时间跟孙经理打闹，他还要赶着时间去一趟福口区的劳动仲裁委。这样的话，他下午还有时间去医院看望他的父亲。说来惭愧，自从他入职之后，一个月也就只有两三天的时间有空去看望父亲。他的妈妈也理解儿子工作忙，省吃俭用，辛苦赚钱养家。但是没人说他，不代表他不会难过，他恨不得放下手头上所有事情，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如果他不去赚钱，那还能指望谁呢？
孙经理见黄璨杰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说走就走，我同意了吗！这三楼就剩下你和我，你走了之后我怎么办，这些活谁来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也不想想多亏了谁，你爸才能吊着一条命。我当初要是把你试用期刷下来，你还有现在的日子！”
黄璨杰闻言，缓缓低下了头。
对了。
就该这样嘛。
就像是以往那样，乖乖地低下头。
孙经理庆幸自己没有好声好气地跟黄璨杰说话，对待这种年轻人就应该骂，狠狠地骂！
他本来还想开口继续说什么，但是黄璨杰忽然跑了起来，不是大步逃走，而是朝着他冲了过来。当孙经理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黄璨杰撞倒在地上，摔得够呛，感觉全身都在疼。
孙经理刚想继续大骂，但是他看到了黄璨杰的眼神，一瞬间被吓得嘴唇哆嗦。
黄璨杰随手抓着一支笔，这是撞倒桌子后从地上捡起来的，他握着笔死死地盯着孙经理，隐约有用笔戳穿对方耳膜的趋势。老实人的承受能力高，但是这不代表老实人就该被欺负！
这谁不是爹妈生的，这谁天生注定就是要被人欺辱？凭什么！我草你妈！
孙经理看着面露怒容的黄璨杰，他不敢再说话了，生怕自己说多一个字就触怒了对方。他也不敢挑衅黄璨杰，这倒霉孩子要是发了疯，那他就算还有命，下半辈子也是个聋子。
黄璨杰沉默着站起身子，他最终还是没有将签字笔捅进孙经理的脑子里，而是把笔扔了。
“你就庆幸吧。”
黄璨杰盯着孙经理的眼睛，攥紧着拳头。
“我有父亲，你没有。”
黄璨杰留下这么一句话，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孙经理又惊又怒，但是心中害怕的情绪占据上风，待到黄璨杰彻底没人影之后才骂几声。他瘫坐在地上，后背和腰部传来火辣辣的疼，这年纪大了确实摔不得。比起这些，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被黄璨杰用笔抵住的地方，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坐在脏兮兮的地上许久，慢慢地撑起身子，往办公室的门口外走去。
商场三楼一如既往，少数的男性顾客在女性友人的陪同下挑选着男装，皮鞋，领带。营业员们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擅自离开，向路过的顾客麻木地打招呼。明明离办公室最近的专柜只有几米的距离，办公室刚刚发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情况。
孙经理茫然地望着四周。
这是孙经理要求的，每个营业员上班的时候禁止玩手机，禁止聊天，禁止饮食。如果要喝水的话就躲起来喝，但是不能喝饮料，若是台面上发现有奶茶果汁可乐之类的，统统罚款！一罚就要罚两百元，绝不姑息，只有严厉的规章制度，才能够做到最好！
孙经理从业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他不仅仅是想要把三楼变成这样，他还想要把整个商场都按照他的规划去做。所以他闲着没事就喜欢去其他楼层瞎逛，对那些看不顺眼的营业员们指指点点，有时候还会去批评其他楼层的管理员。反正下属不能啵上司嘴，他可是经理，被他骂的人除了王雨婷之外都得乖乖听着。
孙经理的目光从死气沉沉的营业员们身上收回，他本来想过去说点什么，但是那些话刚冒出来，就死死地卡在嘴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这就是他的管理方针，所有人都不在乎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乎楼层管理员的死活。
难道他做错了？
孙经理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他甩在脑后。
怎么可能会是他的问题？绝对是黄璨杰的问题！
孙经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他迈开大步，朝着七楼走去。
比起黄璨杰的事情，他现在更担心三楼没人工作了，总不能让他这个经理什么活都干吧？他不太会用电脑的办公软件，也不想学，赶紧找个替代品才行。他想好了，要是尹经理这个废物还没招到新人，那就从其他楼层要个人过来先顶着。
四楼少了一个主任，五楼少了一个主管，那就从一楼和二楼下手，各要一个人过来三楼。孙经理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依旧是看不上六楼的管理员，觉得六楼是全楼层里最差的。
孙经理心里想着他的美梦，迎面就看到了四楼和五楼的楼层管理员集体从人事部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这几个人见到了孙经理，若无其事地走了，连句招呼都不打一声。孙经理又气又怒，同时也有些庆幸，还好他没打算把这些人调到三楼来，不然看见就烦。
“尹经理。”
孙经理直接推门而入。
他重视着繁文琐节，但是他连敲门都不肯。
说白了，他就是享受别人对他的尊重，但他不想尊重其他人。
“你来的正好。”
尹经理捂着脑袋，一步步晃悠地走过去。
孙经理刚想跟尹经理说有关于调动一楼和二楼主管的事情，紧接着就看到一个拳头在他眼前迅速放大。下一秒，孙经理整个人的视野颠倒起来，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打翻在地上。
尹经理提着孙经理的衣领，泼妇打架般胡乱地挥出拳头，死命地往里揍。
他红着眼，嘴里冒着恶气，撕心裂肺地大喊。
“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