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温柔
说好了要给周砚浔带药, 第二节大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间,书燃回到宿舍,从抽屉的最里端, 翻出来之前错买的那盒感冒药。
当时她擦伤小腿,本来是要买碘伏, 不知怎么搞的,多拿了盒感冒药回来。
缘分来来去去,这盒错买的药最终还是用上了。
多神奇。
景园食堂位置相对偏僻,面积也小,人不多。书燃走过去时,周砚浔已经在入口的地方等着了。
有风徐徐吹着,空气冰冷。书燃穿一件颜色很浅的针织外套, 半身裙长及小腿,长发散着,铺在肩膀上, 有些清瘦和单薄,眉眼却如水墨点染一般清秀精致。
周砚浔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心口那里,忽然有一种被填满的错觉。
软绵绵的,特别舒服,一如书燃给他的感觉。
书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周砚浔倒是神情自若,接过她手里装药盒的袋子, 说:“白拿小女孩东西也不太好,请你吃个午饭吧。”
这话说的, 好像他是个行将就木的小老头。
下午还有课,去校外吃饭时间来不及,也太麻烦,不如就近吃食堂。
书燃要了份煲仔饭,周砚浔看了眼旁边的川味小吃,不等点单,书燃抬手将他拽回来,指着一家粥铺的餐牌说:“感冒还没好,吃点清淡的吧。”
周砚浔看她一眼,低笑了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管我呢?”
书燃耳朵泛红,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
周砚浔又笑了下,跟粥铺的老板说要一份鱼片粥。
粥铺的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大叔,大概以为这两人是小情侣,边写单子边调侃了一句:“小姑娘会疼人,这是福气,要珍惜啊小伙子。”
书燃一愣,接着耳朵更红,急慌慌地说:“你误会了,我们……”
“叔叔说得对,”周砚浔忽然开口,打断也压住书燃的声音,“我的确是个有福气的。”
附近有几个等待取餐的学生,纷纷寻声看过来,书燃有种微妙的无措,她点的煲仔饭在这时被送到了取餐口,书燃没再理会周砚浔,端起餐盘转身走了。
*
两人都不是活泼多话的性格,吃饭的时候就显得气氛有些闷。书燃无论是吃相还是动作都很秀气,握着勺子,小口小口,不疾不徐。
周砚浔拧开纯净水喝了口,看她一眼,忽然轻笑:“小猫似的。”
书燃嘴里嚼着一小块腊肠,不方便说话,只能瞪他。
小姑娘皮肤雪白,眼神又灵动,即便故意摆出凶巴巴的表情,也漂亮得不像话。
周砚浔垂着眸,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鱼片粥,脑袋里莫名跳出一个词——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做她手下败将。
打断周砚浔思绪的是几声手机的震动音,书燃发现他似乎每天都会收到很多消息,有一些他简单看过,却没有回复,有一些他看都不看,来电也是直接挂掉,毫不在意。
书燃有些走神,想起高中的时候,周砚浔刚转学到赫安,名声已经传得全校皆知。
吊车尾的班级难免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学生,男生沉迷拉帮结派,抽烟打游戏,女生化妆逛街谈朋友,心思全都不在读书上。
书燃去热水房接水,看到那群人聚在走廊最里端聊天,男男女女,嬉笑打闹。
其中有个叫蒋黎的女生,模样最漂亮,娇声说:“周砚浔的联系方式,你们到底搞到了没啊?我好几个姐妹都想跟他认识一下呢!”
“姐姐,人家转学过来才两天,”男生说,“给人家留一点适应环境的时间好不好?”
“正因为还没适应,才要尽快交朋友啊,”蒋黎眨着眼睛,笑得有点媚,“我可以陪他适应,也可以教他适应嘛!”
这话说完,有人起哄有人笑喷,小角落格外热闹。
书燃拧紧杯盖,正要走开,听见那群人里有谁说了一句:
“别怪我泼你冷水,周砚浔那样子,一看就超级难搞,除非他心甘情愿,不然,很难把到手。就算弄到手了也留不住,他随时能抽身。”
上课铃要响了,书燃没再听下去,离开了热水间。
放学的时候,书燃和宋裴裴再公交站等车,隔着一条马路,她看见周砚浔与蒋黎那群人在一起,还有几个外校的人。女生互相勾着胳膊,男生手里都有烟,声音很大地说笑打闹,吊儿郎当,肆无忌惮。
喧闹的环境里,周砚浔却显得有些寂静,他不抽烟,不说话,校服外套随意穿着,露出内搭的白T恤。风吹着他,眼睛很黑,肤色冷白,鲜明的洁净感,骄矜又淡漠。
气质是真的出众,也是真的帅。
宋裴裴翻了个白眼,对书燃说:“烦死这群人了,拿没脑子当有个性。天天躲在小树林里偷着抽烟,烟味到处飘,没公德!”
书燃笑了下,没做声,脑袋里思考着一道没解出答案的数学题。
宋裴裴嚼着口香糖,又往蒋黎那边看了眼,看着看着,她似乎觉察到什么,手臂抵了抵书燃:“燃燃,姓周的家伙,好像在看你啊……”
书燃的思绪还陷在数学题里,下意识地侧头去看,隔着段距离与蒙昧的黄昏天色,她的视线与周砚浔的竟然直接对上。
蒋黎刚好在这时跟周砚浔说了些什么,他听着,淡淡笑了下,目光却依旧放在书燃这边。他看着她,同她对视,眉眼间的神情有点痞,还有点坏,让人一时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对蒋黎笑,还是在对书燃笑。
蒋黎的心思全在周砚浔身上,没注意到书燃,她被那记淡笑勾得心跳悸动,贴他贴得更近。周砚浔大概有点不耐烦,指着旁边的男生示意蒋黎要贴去贴那位,别贴他,他嫌热。
一群人笑成一团,蒋黎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有人声音很大地嚷了一句:“浔哥牛逼,黎黎平时可是谁都看不上的!”
“说清楚点,是‘谁都看不上’,还是‘谁都看,不上’?”
笑声更大了些,也更吵,蒋黎不搭理他们,只看周砚浔。
周砚浔不接那些下流的荤话,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公交站这边看。书燃早已移开视线,对那些人的动态并不好奇。
宋裴裴皱眉道:“一群垃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长得帅又能怎么样,高考加分吗?姓周的最好别来招惹你,不然我一定让我哥揍他!”
宋家人丁兴旺,堂哥表哥一大堆,从小到大,宋裴裴都是他们手心里的宝贝。
书燃握了握裴裴的手:“走吧,车来了。”
*
“走神了?”
周砚浔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下。
书燃猛地清醒,从煲仔饭里夹起一根青菜,慢慢吃着。
周砚浔吃得差不多,将汤匙放回到餐盘上。书燃看见他手机屏幕亮了亮,嗡嗡的震动音,不断有新消息跳出来。
书燃想起蒋黎,以及那个毕业聚餐时直言暗恋过周砚浔的女生,不知怎么搞的,她口而出:“你是不是一直有很多人追?”
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把那句话捡回来,嚼碎了,吞下去。
周砚浔笑了下,说:“放心,恋爱这种事,我只跟真心喜欢的人谈。”
她放心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书燃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能低下头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得比平时慢了些,离开食堂时迎面撞见一个与周砚浔相熟的学长,这个学长书燃也认识,是他们的直系,也学金融,今年读大二,号称微积分怪才,绩点超级牛。
学长看上去很欣赏周砚浔,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了几句话,书燃离得近,隐约听到几个关键词——
CFA、投资大赛。
学长走后,书燃很想问一问,又觉得偷听别人说话很不礼貌,踟蹰间,周砚浔先开了口。
他单手搁在口袋里,看着书燃的眼睛:“刚刚我跟学长说的话,你听见了吧?新一季的‘CFA全球投资分析大赛’就要开幕了,我跟学长弄了个团队,参赛需要五个人,现在还差一个,你要不要来?”
书燃眼睛亮了亮,转念又有些迟疑:“我只是个大一新生,参赛的话,会不会水平不够?”
周砚浔抬手在书燃额头上敲了下,笑着说:“未战而怯是兵家大忌,能不能有点出息?”
男生常年打球,手劲儿大,书燃被敲疼了,捂着额头往他小腿上踢了下。
周砚浔挨了打,不仅没翻脸,看上去似乎心情更好,笑意也更深了点。
他拿出手机发了什么,又说:“星期日上午十点,团队在校外开会,地址我发你了,想参加就来找我。”
冬季风大,书燃将吹乱的头发弄到耳后,抬眸朝周砚浔看了眼,故意说:“不怕我拖你后腿啊?”
这一次周砚浔将手上的力道放轻,又在书燃眉心处弹了下,“有实力的人不怕拖。”
口气还挺大,书燃忍不住笑了声。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眸光明亮,黑漆漆的睫毛轻颤着,像早春时节的桃花枝。
周砚浔喉结滚了下,目光长久地落在书燃身上,移都移不开,不受控制似的说:“跟着我吧。”
书燃一顿,惊讶地抬起眼睛。
周砚浔意识到自己出言失当,立刻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散漫道:“乖乖跟着我,浔哥带你拿学分升绩点。”
书燃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无人知道,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雀跃心跳。
*
近段时间,图书馆的兼职不忙,班上的同学引荐,书燃找了份家教的工作,给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女孩补数学。
小姑娘叫唐梓玥,性格乖,读书也很用心,就是接受能力弱。一个公式要讲四五遍,她才能记住,记住之后又不会灵活运用,题干稍稍转换一下方向,她就摸不到头脑,上课时几乎跟不上老师的思路,成绩一直很差。
唐妈妈说,唐梓玥在班里经常被同学嘲笑,说她脑子比猪还笨。
好在书燃性格温和,也足够有耐心,唐梓玥很喜欢她,对提高成绩多了些信心。
周六下午,书燃照常去给唐梓玥上课。
家长不在,整栋房子静悄悄的,书燃拿着笔,教小姑娘画辅助线,客厅里忽然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力道很大,摔得门板砰砰作响,接着是凌乱杂沓的脚步,年轻男女嬉笑打闹。
书燃看了眼腕表,“是你爸妈回来了吗?”
唐梓玥脸色发白,小声说:“应该是窦信尧,我哥。”
书燃已经给唐梓玥上过四五节课了,从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微微疑惑。
“不是亲哥,是我继父的儿子。”唐梓玥低声解释,“平时他很少回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书燃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别理他,我们继续讲题。”
一道平面几何没讲完,客厅里再度传来巨大的杂音,游戏、音乐,啤酒瓶互相碰撞,男男女女打情骂俏。
有人不请自来,还搞起了派对。
唐梓玥脸色愈发苍白,书燃呼出一口气,打开卧室的门,朝外走。
客厅的情形跟她想象得差不多,茶几上散乱地放着打包的辣卤、零食、各种啤酒,五六个年轻人,男女都有,或躺或坐地窝在沙发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电视设置成游戏模式,有人操控着手柄,将丧尸一枪爆头,音量响得震耳朵。
书燃走过去,站在那些人面前,语调平静地问:“谁是窦信尧?”
这一开口,其他人才注意到她,纷纷调转目光看过来,有人笑了声:“阿尧,你玩金屋藏娇呢?弄了个大活人在家里。”
话音刚落,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人大概二十出头,长得挺帅,很显眼的那种帅,身材也好,牛仔裤裹着笔直的两条长腿,没穿上衣,锁骨上有道颜色略浅的疤。
书燃隐隐觉得这人看着眼熟,她没细想,说:“你就是窦信尧?我是唐梓玥的家教,你妹妹快考试了,要抓紧补习,你和你的朋友能不能安静一点?”
窦信尧叼着烟,眼睛眯着,面色不善地打量书燃。
电视那边游戏还在继续,音量巨响,吵得脑仁疼。书燃拿起遥控器直接将画面关了,握着手柄的人爆了声粗口。
书燃的目光回到窦信尧身上,没什么情绪地说:“距补习结束还有四十分钟,麻烦你配合一下,保持安静,谢谢。”
说完,她转身要走。
窦信尧在这时笑了声:“如果我不配合呢?”
“我会打电话给唐阿姨,”书燃头也不回地说,“让她回来处理。”
有个化浓妆的女人朝书燃看了眼,阴阳怪气地接了句:“不过是个傻读书的书呆子,装什么装!”
书燃没理会,走到卧室门口,她想起什么,回身看着窦信尧:“穿件上衣吧,就算不冷,也要注意点形象。梓月胆子很小,别吓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