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有那么一瞬间, 招凝震撼于这样的呼唤,像是心中的某种渴望在此刻变成了真的。
她心头颤抖着。
可是招凝却清楚的知道,这句惊喊并不是给她的, 甚至不是此刻发生的。
声音反馈在意识里的画面, 其实是与招凝无关的,她看到了不再挣扎的奚元。
奚元全身被无形的枝蔓裹束着, 她的身形已经扭曲、神魂已经崩碎, 目光一直看向前方,对前方既柔软又哀恸的呢喃着。
“走, 孩子快离开这里,只要你活下去就好。”
这一切的呈现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虚空中威胁仍旧存在,它还保持着苍白之树的模样,拙劣的模仿, 而它的枝蔓已经逼近招凝周身三丈。
招凝目中冷色, 手持法而立,神光落于指尖, 只一定,眉心金光晕开。
逼近之势被硬生生定在原地。
于是, 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而具有感染力。
它呼唤着, “孩子, 别怕, 来我身边。”
这声音模仿着奚元, 满含母亲的呢喃,试图让招凝沦陷。
再一次的模仿, 它想让招凝放下警醒,然后像当年天外天那样, 裹束招凝,将招凝吞噬。
招凝手上法决一变,金光反向向招凝收拢,再起一道屏障。
一切测算都是精准,那逼近的巨树枝蔓刹那突破了最外层的定格,再次向招凝扑开。
便在此刻,招凝法决成印,紫府元灵睁开眼,倏然同本体一起施大法。
“太虚空境,是吗?”
她呢喃着,“既然你可以,我亦可以。”
光芒从她周身绽放,这被枝蔓占据的虚空,被无数道光华撕裂。
随着法决的变化,招凝收印,光华向法印收拢,形成撕扯着虚空的无尽光之锁链。
这样的变化是瞬间发生的,在招凝猛然的一收中,整个空间瞬间被撕扯开,并且向周遭扩散,太虚之力形成诡异的破坏感,那些巨树的枝蔓成了虚空不存在的东西,与虚空融为一体,直至最后被招凝一手掌握,最后被强行撕碎。
古怪的是,这个原本极具侵袭意识的巨树,此刻像是无力反抗,直接随着虚空的破坏而消失。
金光将整个虚空占据的刹那,那些被吞噬和裹束的感觉彻底消失,巨树脱离了招凝的意识空间。
招凝的意识收拢,沉入本体。
长生海深海之中扁舟上的人,骤然睁开眼。
海水浮**,暗流涌动,并没有丝毫影响到招凝,鱼群泛着银光游走在周遭,像是一条光带在扁舟周遭环游。
而招凝的目光透过这海水,穿过深蓝海幕和纯白冰雾,将高空中的诡谲映入眼底。
起身一动,下一瞬便出现在了长生海上。
长生海上空前所未有的发生变化,整个上空的空间像是被撕碎了一般,有无数空间裂缝出现在高空中,无形的、来自远古莽荒的气力蔓延浮**。
空间之中有光华闪烁,长生海的冰雾呈现上升之相。
它在吸噬长生海的气机。
长生海被迫诡变。
冰雾陡然沸腾,雾光消去,无尽光华在长生海上聚集,转瞬之间,光怪陆离,无尽光影在海面上铺陈。
光影似乎是当年大能海葬在此地的景象。
有远古的大能不幸陨落在其中,而后身体被海水侵蚀消融,最后化作光点散去。
也有大能的后人将他们最后的一缕气息带到此地,以天祭的方式让海水带着大能气息沉睡,望永生安息。
当然也有传承者在长生海下设立神墓,空间的开辟,秘境的诞生,将神墓藏在深海之中,将大能的肉身被送入其中,以期复活重生。
而随着那些空间裂缝的牵引,将长生海中这些隐藏的诡谲与秘密强行暴露出来。
他们出世,呈现出无数的光华如柱般自天而去,形成了神物出世之相。
招凝不喜此刻的异变。
这样的景象会引来太多的人关注长生海,从而打搅海底冰殿的沉寂。
招凝盯着上方浮动的空间裂缝,只要它存在着,长生海便会以一种昭告世人的方式吸引着禹余九重天的所有人,并在最后迎接虚空诡变的元凶。
所以,元凶到底是何物?
招凝抬手,身上的神光裹挟着整个长生海的气机,这些气机以招凝为核心,向上奔涌而去。
裂缝被神光包裹,一寸寸向内压缩,远古雷纹一字一字呈现,是要将这些空间裂缝封禁。
但越是封禁,裂缝外围一圈便出现更多的细小裂缝,以致于反而加快了虚空的皲裂。
既然没有办法将整个空间的吸噬之力完全封禁,那么……就让这些吸噬之力彼此纠缠。
于是,大法扭转,这些来自空间裂缝中的吸噬之力的方向被强行改变,不再向长生海吞噬,反而空间裂缝之间形成了牵引。
在这牵引之下,那些空间裂缝更加剧烈的抖动,空间裂缝一寸寸的向内破碎,空间裂缝中的世界被一点点剥开。
似乎无论如何,这种崩坏都是无法阻止的,但,好在长生海受到的干扰减轻了。
招凝看到空间裂缝中剥离出来的另一方地界,它重叠在虚无世界与长生海高空之中,是密布原始荒林……、
招凝能看到森林中不断挣扎的人。
这应该是最初进来落神境的姬常家人,他们还不过是元婴境界,有人拼命喊道,“快走,快离开这里,这空间又要垮塌了,我们会被虚空吞噬的。”
也有人惊觉到空间的融合,而惊喜的喊着,“不对,是和九洲融合了,我们可以回到九洲了。”
于是拼命的向整个空间边缘而去,可是空间边缘与九洲虚空呈现出一种法则碰撞的力量,这力量远不是虚空中的元婴能够承受的。
他们既怀着希望,又绝望至极。
此为一方,另有一方空间裂缝被拨开,是死寂无生的血海。
上方还有人影拼命的挣扎着,他们被无形的气息追赶着,即使是有元神之力,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渺小。
此时此刻,他们有些被裹束住,有些察觉到天地的异变,骤然爆发出一切力量,从空间中逃离,直至落入长生海,又借着海水的掩盖,而快速离去。
但更多的是,整个落神境碎裂空间崩坏,破碎的陆地和空间裹着光向长生海坠去,而元神也无法从其中挣脱。
长生海表面浮**起一阵金光,像是某种力量的屏蔽,那些元神仅剩的气息,没有随着空间的崩坏和坠落而完全消融,直接被送往冥冥的轮回。
整个高空中,更多的空间裂缝被拨开,渐渐的,整个长生海上空因此而呈现出无尽交叠的空间,还有险峻陡峭的山崖,还有暗无天光的阴城……各种凶险和狂躁的气息在其中缭绕。
招凝并没有因此错愕,甚至于感觉到一丝厌烦,不想离开长生海,不愿接触这诡界,但某种力量终究还是将落神境呈现在招凝面前。
没错,这在无数空间秘境中拨开的地界,并不是其他,而是落神境。
落神境崩毁在虚空中,而此刻,因为某种力量的牵引或者干预,现在与长生海上的虚空融合,并继续着崩毁之势。
招凝耳边再起那诡异的呼唤,不再隔着虚空,像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鬼魅与**。
果然,一切的根源,就在这里。
还是那棵不知根源的通天巨树。
正如当初沙光远的形容,整个空间都处于破碎之中,虚空与实地交融着,这里有着古怪的大道之意,似是三千大道的浓缩,又似是将三千大道杂糅在一起。
但这些都可以暂且忽略,因为在古怪之后,招凝感知到一种诡异的、似未曾在禹余九重天呈现的大道,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大道的属性,但招凝却有一种熟悉感,像是……像是先天太虚之道,却与招凝所行之道大相径庭。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被甩飞出来,颇为熟悉。
他并没有失去控制,而是在察觉到招凝之后,强行在虚空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光影褪去,呈现出对方的模样,是沙光远。
他错愕,“招凝尊者不是不来此?”
招凝看着他,“光远尊者借助法相之力进入此地,若是再不防,你的法相便是要崩碎了。”
于是,沙光远的神色瞬间收敛了。
此刻的沙光远并非是本体,他是以法相之身进入,法相中还隐隐携带着雷霆之力,显然他的本体还在虚空雷泽之中。
“招凝尊者是从何处进来的?”
招凝只道,“光远尊者不妨看看自己此刻处在何处?”
只这一句话,沙光远眸子一缩,环视一眼,“为何在长生海?!”
但她等不到招凝的回答,那原本甩飞沙光远的力量骤然出现,那是一条无形的枝蔓,没有任何力量的实体呈现。
沙光远爆发出法相之身的全部力量,将那捆束的力量控制住,光影缭绕之中,沙光远乃是强弩之末。
“招凝尊者,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可共享新的大道!”
沙光远喊着,“这是不存在禹余九重天的先天大道。”
他咬了咬牙,此行的目的便是这,但可叹的是,大道面前,他无能为力。
而招凝却是问,“大道三千,囊括寰宇所有道,何来新的道?”
沙光远一怔,在强撑中惊喊着,“不可能,这先天大道,禹余九重天四百年不断的传承,千万年远古的记载,都不存在这大道。”
可他只喊出了这一句话,终究无法抵抗那无形枝蔓的裹束,最后法相光影渐渐黯淡。
便在此刻,太虚之道骤现,强行将虚空坠入空境之中,那侵袭的无形枝蔓陡然一顿,沙光远法相抓住机会,从中溜出。
只来得及喊一声“多谢”,转而从冥冥回归本体。
而那通天巨树的无形枝蔓没有追着沙光远而去,而是转向招凝,或者说,整个崩碎或融合的虚空,那无形的枝蔓都向招凝而来。
那无数空间裂缝的内部,深藏在虚空无形中,是蛰伏的通天巨树。
招凝立于虚空之中。
“你究竟是什么。”
而耳边却是某种回应,“我们是一体的。”
那声音带着完全的蛊惑,他说着,“来,与吾共融,共享本源。”
“来吧。”
那些无形的力量再一次包裹,有什么东西从招凝的脚上缠绕,然后渐渐向上攀登。
“你并不是想与我融为一体,你只是想要与我吞噬。”
招凝缓慢的说着,而后抬起一只手,手中的金光成型,就像是之前在太虚空境之中那般,借着浩瀚的虚空撕扯之力,将虚空抓实,而后撕扯。
而那些力量此刻却没有完全融入在虚空之中,仿若是有形的,招凝感知到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力量也呈现出某种撕扯感,并且在招凝的力量下强行索取招凝的力量。
下一刻,太虚之力爆发,那些索取的力量逐渐被太虚之力包囊,成为太虚之力维持并源源不断的开端,那些力量挣扎着,想要从其中反噬,却因为没有办法控制而显得无力。
便在此刻,是招凝身边开始浮**起各种混杂的气息,那些气息来自于在落神境中死去的人。
他们的影子一道道出现在招凝周遭,并包围着招凝,他们像是在向招凝哀叹,祈求招凝给予一丝生机。
可是已经死去的人,给予再多的生机,也不过是变成死物。
更何况,他们已经完全成为了那东西的养分,他们的意志被那巨树控制着,他们一切的行动都已经脱离自身的行为。
招凝在这些面孔中看到了些许熟悉的人影。
她看到了奚元的哀叹,看到常景焕的绝望,同样还看到一张兴奋的年轻的脸,那张脸集结了奚元和常景焕的特点,那应该是他们新生的幼子。
就在这一刻,这些人影被那无形的力量裹束着,向招凝攻击而来。
一寸寸的接近,而招凝不过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等待着这股力量的逼近。
大抵这样的包围圈缩小到三丈的范围,招凝低头叹了一声,展开手,手中的光华凝聚,缭绕的光中包裹着一片枯叶。
枯叶微微震动着,其上的流光顺着叶脉游走。
这是从天府之中获得的东西,被称作混元清气。
但直至此刻,招凝忽然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本质上,是那巨树的力量实化。
于是,当招凝的力量反侵入这枯叶之中,枯叶上的纹路被点亮,一道叶片的光华呈现出百倍的亮光,而那几要触及到招凝的光影被瞬间定格在原地。
枯叶虚化,转而成为一道清气向前方游走而去,光影消散,整个空间像是被清空了。
招凝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那清气的后方,循着清气的轨迹踏碎虚空来到了那力量本源所在。
巨树本体有着更加庞大而压迫的姿态,无尽的枝干向天延伸成,以致于成了天本身。
那影子就像招凝和秦恪渊当初在天外天中所见,巨树参天之姿、像是一堵世界的墙,同时广袤的树冠遮蔽着整个天,以致于根本看不清它真正的姿态。
或许只能通过叶脉的不同和表象的光晕,才能区分苍白之树和通天巨树。
那清气触及到枯枝,最后凝成枯枝上的一片叶子,于是那巨树有了些许的颤动,它获得了一丝活力以及……清醒。
枯枝颤抖着,那声音不再是蛊惑,反而很是平淡。
“还是到了这一刻吗?”它仿佛能感知到自己的未来。
是那枯叶仅存的生机。
“你是谁。”招凝再一次问道。
可是给招凝的回答却是可笑的,“我只是一棵树,无名的树。”
招凝只是静静的看着,转而听到一丝叹息。
他说,“你知道天道吗?”
招凝没有任何的回应,而对方却在说,“道是寰宇最根本的力量,天是寰宇中无尽的存在,天从寰宇中孕育,但道不是。”
招凝听着这古怪的说法,像是察觉到某种非同一般的认知。
而它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像是一颗种子,想要发芽,想要成长,便需要一点甘霖,而这甘霖便是道的来源。于是,道与天便融合,便成就了真正的天,才有天道之名。”
招凝再问,“那你是什么?”
招凝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的阵阵笑声,“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三千大道尽散,只余失败一道,哈哈哈哈。”
便在这时,那声音陡变,紧接着一种从神魂深处的控制油然而其,招凝的认知被强行拖进了虚空之中,招凝感觉自己站在一棵巨树之中,而巨树的力量在逐渐捆束着她。
还是那棵巨树,枯叶带来的清醒并没有让它吞噬招凝的意图清醒,又或者说,无论清醒与否,他都想吞噬招凝。
它又一次的呢喃,“还我源天——”
招凝的意识开始消退,她的身形也渐渐虚化,像是当真被巨树抓到了机会。
可就在这时,招凝眉心一点金光,这金光似是夹带着某种力量,一瞬间,从招凝的眉心迸发,就像是当初天外天寰宇之中那一道银光,撕破层层禁锢和大道封锁,给了招凝一丝顿悟与突破。
金光爆发,无尽撕扯和吞噬,一瞬间反向将一切消融。
招凝身体的裹束褪去,她垂眸,却发现此刻,她站在苍白之树树冠上,就像不久之前,她从寂灵之府中顺着苍白之树感知寰宇。
于是一抬头,寰宇依旧在此刻呈现,一种可怖而压迫的认知侵入招凝眼中。
这一刻,不再是那般震撼瑰丽的景象,反而是无尽的窥视与威胁。
每一刻星辰仿若都是威慑,他们在觊觎着,在逐步靠近着。
这时,有什么呈现在招凝背后,招凝微微阖眸,身形被背后的寂灵之府包纳。
她盘坐在寂灵之府正榻之上,倏然之间睁开眼,整个寂灵之府被金光笼罩,仿若也成为了寰宇中一颗璀璨的星辰。
寰宇的注视向寂灵之府中探来,寂灵之府不受控制的打开,有丝丝缕缕的力量顺着寂灵之府攀爬。
但不过深入三尺,正殿上的人倏然睁开眼,眼眸中金光闪过,那些力量瞬间内收。
消失在虚空之中。
寂灵之府的门重重的阖上。
那窥视感消失了,那威胁感也隐去了,寰宇还是当初瑰丽的寰宇,带着无尽的玄秘和吸引。
招凝缓缓闭上眼,外围另外一株通天巨树枝蔓疯狂向寂灵之府包裹着。
苍白之树一寸寸的消亡,从树枝上摇摇欲坠的叶片,到分支无数的枝条,直至最后到主干,化作无数的光点,游**在寂灵之府中。
直至最后,化作一道流光冲入到正殿之中,转而扑入招凝的身体。
那一刻的灿烂瞬间陨落,而招凝眉间金光,将这些力量完全消融。
仿若是某种力量的融合,是本源的回归,招凝缓缓闭目,那力量一寸寸的融合进自己的身体。
这才是融合。
而非那天外天巨树的吞噬。
而寂灵之府的影壁之上,灰雾浮动,原本呈现着招凝本源之相的文字而此刻都已经被抹去,一片空白,无尽未来。
招凝从寂灵之府中回归本体。
眼前试图吞噬招凝的天外天巨树失去了所有的生机,最后一道回归的叶片支撑不起它最后的力量,从巨树上脱落,而后消散成无形的气体,被禹余九重天的大道吞噬。
巨树一寸寸的消散,那些无形的力量被反哺到空间中,但因为空间与长生海上空融合,于是反而成了禹余九重天大道力量。
天似乎完整了些许。
这些力量被吞噬,那些跨越虚空将整个空间支撑起的树枝也渐渐枯败,空间失去了支撑,便开始皲裂破碎,而后失去控制的向下坠落。
一切都已经走到了最后,这落神境将在此刻此地消散在世间。
招凝缓缓转身,此刻面向的便是无数空间,空间像是流星坠落,宛若天的陨灭。
而那些被天外天巨树裹挟的气息得到了释放,却又不受控制的向着下方坠去。
而招凝便看到了那光影呈现出的当时之境。
许久之前的落神境还是完好的,至少它的崩碎并没有影响到整个空间,于是,这落神境中的大道之意更加的丰富且圆满,那是整个禹余九重天都不曾拥有的。
在落神境,大道之意就像是树上成熟的果实,只要能抢到,便触手可及。
即便这里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诡谲而可怖的威胁,但是对于这些为寻大道而来、试图掌握崭新大道的人来说,这一切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直至此刻,招凝便懂得了,这古怪的熟悉感,这里像是与天府一脉相承着,却又不是天府。
落神境与天府都是天外天的一部分。
“我们族中居然有这样的好地方。”有年轻的声音说着,“那大伯为什么要藏着掖着,爹娘也不曾告诉我,要是早早的进入此地,我就不用费心思费精力的修炼了。”
光影中呈现出曾经的景象。
光影的主体是那个新生的孩子,只是也许不能用孩子形容,他已经近百余岁,以少年之姿呈现。
“钦少爷说的有理。”有人附和着,“以钦少爷的天赋,以及对大道之力的感知,何必在这低阶久待,直接越阶晋升方能呈现钦少爷的实力。”
少年得意笑着,对身边元神的话很是受用。
他是奚元与常景焕的幼子,风字辈,名为常风钦。
当年常风钦出生便呈现出了大道牵引异象,是大道相倾之眷顾。
连本来对这孩子的出生很是不屑的常高岑也格外重视,于是这孩子的成长便倾尽了姬常家的重视,以致于为人之性格也显得几分桀骜与眼高于顶。
更何况,此间与他一齐的人俱是心怀叵测并趋炎附势之人,而他们只会因为常风钦的放纵而越觉得有可乘之机。
就像此刻,少年得了这秘境之中得千年灵种,在众元神的护持之下,那千年灵种,瞬间给了少年接近百年的修为。
他的□□因此而突破,境界也紧跟着迈上一层,只差一步便能够进入金丹境界。
少年睁开眼,眼中的大道之意丝毫不知道收敛,只这一眼看去,便给人一种看透的感觉。
但周遭的元神不会提醒,只会附和着,“钦少爷天赋异禀,若是当真执掌那禹余九重天不存在的先天大道,说不定就能直接成就元神之身。”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调笑着,“若是成功,那当年羡洲一夜渡三劫的元神又算什么,在钦少爷天赋之下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常风钦因此眉头一皱,“你们是说那结鳞宫大殿那人?”
“正是,她可是现在结鳞宫的红人,是月主另一位心腹。”
常风钦不知道因此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大步向前,只留下一句,“没有若是,此次摘“道果”,我必能成功。”
他却不知道后方的元神因此而相视一笑,笑容之中全是诡谲。
光影流动,那些在落神境的过往皆略过,而常风钦当真借着落神境的力量进入了金丹境界。
直至一日,众人跨越虚空沟壑,出现在一处虚空洞穴之中,几个人的神色凝重,甚至是常风钦也没有那般傲慢的情绪。
“就在这里?”常风钦问道。
而一旁的人应到,“便是这里,这里就是落神境新的大道所在,当初我等试图借此执掌这先天大道,却被排斥在外。我们将此事也向家主禀报,无一能成。”
另一人从另一边说着,“钦少爷是我族特殊,也许此道就是在等待钦少爷。”
常风钦难得谦虚,“本少爷也只能试一试。”
“自然,”周围人笑着,“我等来也只是尝试。”
说着迎着常风钦进入其中。
洞穴中,那种虚空无尽感让常风钦心中一抖,明明没有任何的声音,偏生他好像感觉到来自虚空域外的窥视以及寰宇的威慑,像是再说“进入者,死”。
不仅仅是常风钦这般,连跟在他周边的元神也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与之前进入之时很是不一样。
有人想要退缩,可是被一眼堵了回去。
谁都不明白此刻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常风钦当真能够拔出那东西,当真能够执掌落神境未知的道,那么……不说元神三劫,想要成就元神也是简单的。
再说,他们私自将常风钦带到落神境,常景焕和奚元一定已经知晓了,这一次只能进、不可退。
于是所有人硬着头皮向前,直至深入到虚空洞穴的深处,常风钦的脚步停下,眼中倒映着前方的光华,却也遮不去其中的震撼。
却见前方一切尽空,唯有一圈光晕犹如星云旋转,而在星云中央,有一道光如剑般刺在中央。
星云的边缘渐隐在虚空。
“就是此物?”常风钦呢喃着。
“我等也不过是微弱的感知。”有人再旁说着,“但那中央光剑,我等确认,是大道寂灭之力,而这星云便是……道果。”
常风钦并没有理这句话,但是脚步缓慢的靠近已经是回应。
直到他踩在星云之上,直视着那到剑光,此时此刻,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唯有这一道剑光像是昭示着什么,呼风唤雨的未来,只手遮天的实力,以及大道臣服的境界。
他听见那些声音在召唤。
于是,他伸出手,没有丝毫阻隔的,他触碰到那剑光,可那一瞬,手上便已经鲜血模糊,以致于他下意识地撤回手。
而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打斗的声音,与他同来的元神正在抵挡不知从何而来的人。
“钦少爷,不用管我们。”有人喊着,“取出光剑,执掌新道!”
“你们休想!”有人怒斥。
“不要!”还有人惊惧。
这一刻无尽的压力落在常风钦的身上,他恍惚感受到世间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倏然看向那光剑,只要取出它,只要取出它便能成为真正的大道执掌者。
他不在顾忌手上的鲜血淋漓,一只手不够,便两只手同时握住那剑光,划破皮肉的感知让他终于有一种抓住的感觉,于是,试探着一动,那剑光真的因此动了,同时,却伴随着这虚空洞穴的塌陷。
以致于外围打斗阻挡都硬生生顿下,有人惊愕他当真能动此封禁之物,有人欣喜这一直以来的筹划终于有了回应。
“拔啊!快拔!”
“取出来,取出来你便执掌天地初开的力量。”
“不要!落神境会侵入九洲,九洲大道会混乱的!”
“不要听他们的,那是禹余九重天数千万年不存在的大道,是天尊都觊觎的!”
“……”
如此种种的声音在常风钦耳边此起彼伏,他掌心的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光流入那星云中。
于是,血色晕出了诡异,那是不像是星云,勾勒的是交织纠缠的无形无影枝蔓,而此刻他的脚已经被那枝蔓缠裹住了。
常风钦终于在此刻感觉到恐惧,他下意识动了动脚步,是退缩的表现。
可就在这时,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不见了,代替的是女声,她惊恐地呼唤着,“钦儿,不可以,快离开那星云,危险!!”
常风钦当然听出了那是奚元的声音,但是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激动,仅仅是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她。
他见奚元惊惧地向他冲来,但却在踏入星云范围时,被上升的气息给缠裹住,那气息是扭曲而虚幻的枝蔓。
任凭奚元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而其余的人也以相同的姿态被束缚着。
奚元只能悲恸地注视着常风钦,“孩子,回到娘身边,娘带你出去,不要胡闹,好吗?”
“胡闹?”常风钦却扯了扯嘴角,“原来我想要做的事情便是胡闹,原来我的道在你们眼里都是可笑!”
“不,不是的!”奚元惊惧常风钦有这般的想法,“孩子,只要你回来,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娘和爹都不拘着你!你可以去九洲云游,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常风钦却冷眼看着,“哦,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我不过是你之前死去孩子的替身,是不是!”
奚元错愕,“钦儿,你在说什么,你也是娘的孩子啊!”
“也是?”常风钦满眼的冷色,“你的孩子便只有你死去的那个孩子,你们是愧疚,你们是想要将杀死她的愧疚借我来弥补,我不过是一个寄托情绪的工具罢了。”
奚元顿住,似乎听到一些未知的信息,“你再说什么,钦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不过是知道你们干的事,你们为了活着,把浑天毒瘴的毒灌注到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而我的出生不过是为了填补这因果的空缺!你们这些恶人,你们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着,你们心里从来没有孩子!”
奚元的神色俱白,浑身颤抖着,不敢相信居然事实是这样的。
而常风钦并没有注意到,“我不要活在你们的掌控下,更不要活在那没用的孩子阴影之中,我,常风钦,是大道相倾,天道眷顾之人,我要做真正的人上人,要证这九洲、这禹余九重天没有的道!”
说着,骤然反身,双手合拢,握住那光剑,长嘶一声“啊——”,伴随着奚元惊惧的“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在虚空崩碎的背景下,他将那光剑一点点抽出了星云,他兴奋高喊着,持光剑指天,似乎这一切就如他想法圆满了,他当真执掌了一条不曾存在禹余九重天的大道。
然而,他却没有感知到,他的身体被叶脉般的光线一点一点的攀爬、缠绕……
“不!我的孩子!”
比常风钦更早察觉到致命危机的是奚元。
此刻她爆发出无尽的力量,向常风钦冲去,她要救下已经被禁锢并陷入疯魔的孩子。
然而,有人拦下了她,是及时而来的常景焕。
“奚元!不能去,你会被吞噬的!”
可是,奚元的目光只盯着常风钦,她眼里没有常景焕了。
适才还兴奋的常风钦,此刻已经完全被裹束,他的肉身已经扭曲,他的神魂被迫离体,四溢的魂光在被星云一点一点吸噬。
而常风钦连最后的情绪都无法表达了,他的思绪永久的停留在他自认圆满的那一刻。
奚元在常景焕的钳制中挣扎,像是与常景焕有致命之仇般,她以致命大法攻去一击,常景焕受伤脱力后倒,奚元趁机扑向常风钦。
“奚元!”
常景焕惊喊。
“我的孩子!”
奚元却拼了命试图将常风钦救下。
可是解救的方法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常风钦的气息皆无,她绝望并崩溃着,最终选择用自己代替常风钦。
大抵元神的力量更让这无形树影倾心,于是奚元的做法成功了,裹附常风钦的枝蔓分散到奚元身上,并且更加难以挣脱,但奚元也不愿再挣脱了。
她将常风钦的肉|身推向常景焕。
她盯着常风钦的肉|身,目光无比的柔软,不管适才常风钦如何言语抵抗着她这个娘。
她说,“走,孩子,快离开这里。只要你活下去就好。”
常景焕被迫接住常风钦,欲扔开又下意识抓着。
这也是他的孩子。
“奚元!不要啊,奚元!”他又一声呼喊,并强行挣着那枝蔓试图去靠近奚元,但奇怪的是,他的修为和法力似乎比奚元还要弱几分。
奚元无比哀恸的看着他,“所以,我身上的毒并不是你解的,而是转移到那孩子身上是吗?”
常景焕没有回应,他只想将奚元救下来,即使法力不足、即使挣不开枝蔓,他也要一步步地拖着这些枝蔓往奚元靠近。
可是奚元却说,“你不要过来!”
她声音软了下来,“十三郎,我求求你,不要过来了,带着钦儿出去吧,让他入轮回,让他重新活着。就让我这本该命绝的人,去陪那个替我承受一切痛苦的孩子吧。”
她说着,放弃了一切法力的抵抗,任由枝蔓将她吞噬。
常景焕绝望,“不,奚元,那孩子没死,那孩子还活着,你不能放弃啊!!!”
他扑上去,但被缠裹的更紧,寸步难行。
而中央被吞噬的奚元只剩下一双眼睛,那眼中已经没有了信任。
“不!!!”
*
光影浓缩汇聚,直至最后形成数颗魂火而被金光包裹着,落入纤细柔白的手中。
光芒勾勒出招凝的轮廓,她微微闭眼,掩去那油然而起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