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仙途

第357章

招凝被安置在冰楼中临时安排的暖阁里。

是常高岑带着招凝回来后, 十三夫人提议的。

彼时,冰楼正堂中,常林修正与恰巧回来的常景焕说着两位天尊之间的暗中争端, 十三夫人坐在常景焕身边, 似放空了思绪。

“这两位共处羡洲数十万年,面上和谐, 可如今却是有种图穷匕见的意味。”常林修饮着茶水, 啧了一声,“鸿羲冕下想要抓那小蚌妖就算了, 皓空天尊却令应溟上使突然传信,要我们拦下那两个妖尊, 这不是明晃晃的针对吗?”

“早就听闻禹余境这几十年暗潮涌动,大乱酝酿,难不成乱自此处始?”常景焕些许迟疑。

“还不到时候。”这时有声音从外间传来, 常高岑大步走入, 抬手一挥,招凝站在堂中。

常林修瞧见招凝奇道, “这小蚌妖怎的还带回来?”

奚元本放空的思绪更是一收,目光聚焦在招凝身上。

不仅带回来了, 常高岑坐上正榻, 抬手一挥, 四样宝贝都还回给招凝。

“鸿羲冕下说自己天人第一衰本就艰难, 遭异变信仰反噬, 命不久矣。如今这一插曲,是与小蚌妖有缘, 要收小蚌妖为弟子。”

这一句话惹得在场众人俱是一怔,一时之间都不知是羡慕还是错愕了。

“不过, 被皓空天尊拦下了,让本尊给这小蚌妖带回来。”

既然人已经带回来,上奉两位天尊的勾陈天书和妖箫也一并回来了,他姬常家怎的能继续扣下四件宝物,怎么得来的,便怎么还回去。

“之前妾身还同二哥说,想将小家伙一起带到睟州去。”奚元并不遮掩欢欣,莲步移到招凝身边,“既然天尊都这么交代了,想来妾身与这小家伙当真是有缘的。”

常景焕瞥了一眼奚元,又转而细致的打量招凝几分,眉头微微拧起。

天尊的吩咐落下,即使他们不肯,即使招凝不应,都无法改变这安排。

“既然如此,交给十三弟妹了。”常高岑随口一说。

奚元嘴角含笑,拉着招凝带她出去。

“你受着伤,给你弄一处暖阁吧。哦,对了,一直小家伙小家伙的叫着,还不是到你叫什么呢,以后可就是我们常家人了。”

比起之前,奚元更有几分主动和热切,隐隐藏着几分试探,招凝心中有警惕,仍旧维持着妖身的名字。

“小妖没有名字,姐妹们都称我‘怡妹’。”

“怡妹?‘怡’这个字用的极好。”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离正堂,人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常景焕眉头皱得越深,一步迈出,似要去追离开的二人。

这时,常高岑却喊住了他。

“十三弟,为兄有事交代于你。”

常景焕顿住脚,不解转身。

常高岑却道,“两位天尊打着哑谜,随手将这小蚌妖打发给我们,我们却不能随意安排。能从那场合平安无事的走出来,日后若是成长起来,必又是个了不得的妖尊。”

常景焕道,“大哥的意思,我姬常家要以贵客之礼相待?”

常林修在旁嗤了一声,“一个小蚌妖哪里担得起我姬常家的贵客之礼,我想,大哥的意思是,既然十三弟妹这般亲近这小蚌妖,不如当个假女儿养着。”

常高岑没有反驳,便是默认。

常景焕脸色沉下,想也不想,“不可能!”

常林修却道,“十三弟之前尚未回来,弟妹还同我说着,这小蚌妖是不是与她相似——”

话音还未落下,常景焕转身要走,似是有什么事急迫确认。

但身前陡然闪过一道禁制,常高岑冷冷道,“十三弟,你这般冲动,难不成当年夭折的孩子是假的?”

常景焕身体一僵,不动作了。

常林修勾了勾笑,“大哥,就算当年没有夭折,浑天毒障能留存在一个孩子身上多久,十年二十年便会被毒完全侵蚀本源,早就死了吧。”

常景焕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常林修的声音还在背后继续道,“十三弟,我和大哥也没有恶意,不过是看着十三弟妹自入羡洲后状态一直不对,听闻前不久还说感知到了孩子的气息,我们也不想十三弟妹沉溺于悲伤,不如让那小蚌妖转移十三弟妹的注意。这般也算是一举两得。”

常景焕无比清楚,如果奚元知道当年的孩子因何“夭折”会是怎样绝望崩溃的反应,这段时间他也因此烦躁不安。

几番挣扎,常景焕还是认了两位兄长的安排。

待常景焕走后,这个决定并未就此结束,常高岑眯着眼,神识感知到奚元用法术在冰楼中临时设了暖阁,乱寒交融,格格不入,他忽然掐指一动,推衍到了一半又放下了,神色反而因此更加古怪。

常林修一直注意着,“大哥,是还有其他发现?”

“刚入风甸林云雾大殿,鸿羲冕下曾意指,这小蚌妖之前不是妖,是因命珠转换成妖。”常高层看向常林修,“我刚才掐算,被命珠掩了天机,根本看不到这小蚌妖的过去。”

“还有这般古怪的事?”常林修几分错愕,顿了顿又陡然冒出一个念头,“大哥,若是着小蚌妖原本是人族,那十三弟妹这般非同寻常的感应,难道……是真是我姬常家血脉?”

常高岑负手,神色由最开始的郁闷已经转变成些许期待,“不可言之过早,等带回家族,祖祠一认,哪怕是命珠也无法掩盖血脉联系。若是真的……我倒要看看这小家伙到底能牵出怎样的‘缘’。”

“大哥明智。”常林修奉承一声,又问,“那十三弟当年做得那些蠢事?”

“又如何?”常高岑目中有绝对的傲慢,“认祖归宗,天经地义。”

*

暖阁中,不得不说,十三夫人这般体贴的安排让招凝有几分触动,但招凝只垂眸说了声“多谢尊者”。

十三夫人让她喊“奚姨”或者“十三婶婶”,又更近一步入得招凝近前三尺,招凝按下本能避开的冲动,低声唤了声“奚姨”。

奚元眸中明媚,“怡儿背后还带着伤,奚姨为你疗伤吧。”

直至她要触及招凝时,招凝还是退了半步,小声道,“小妖无事,伤口已经结痂,不日就能恢复了。”

奚元些许失望,但也足够温柔,笑了笑,“好吧,怡儿好好休息。”

她离开后不久,冰楼的侍女送来三套衣裙,颜色鹅黄粉黛,风格娇俏少女,“怡姑娘,冰楼里适合年轻女子的新衣少,这是我们姐妹新做的,您不介意,先换这些衣物吧。十三夫人说,等到了贯清洞天,请他们为您打造几身合适的法衣。”

“谢谢前辈,寻常衣物便好,不需要法衣的。”

即使是冰楼的侍女,修为也高过招凝这一阶小妖,至少是筑基了。

招凝见她将衣裙置放在床边,听她惶恐道,“当不得怡姑娘一声前辈,姑娘好生休息。”

侍女很快退出,招凝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而走向合拢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高空的寒凉裹着冰楼本身的冰感蹿了进来,她抱起一臂,向更外侧远眺。

外层朦胧着雪白的冰雾,此刻正高飞在万里高空,看不清地貌情况,只能借着光线感知此刻应该是一路向东北去。

贯清洞天似是宁罗大泽的仙宗。

高空万里,招凝一阶小妖的实力着实无法平安离开,想来只有等到贯清洞天再想想办法了。

若是能顺利,前往安藁沟说不定更快速些。

思及无相天蕨花,便不可避免的牵连出浑天毒障,招凝往远处看了一眼,奚元正在和另一男子在说什么,不可多注视,阖上窗,奚元的亲近和她自言经历过浑天毒障的苦,两事涌上脑海,藏着一种说不清摸不透的“巧”。

许久,招凝压下心头稍显杂乱的思绪。

褪去外裳和里衣,手臂斜横在胸前,压着小衣,侧身背向银镜,背后两道半尺长的伤口,血迹晕了满背,蚌妖的壳是从肩胛骨向外生长出的,壳便是外部骨骼。

如今壳碎的彻底,蝴蝶状的肩胛骨还残留着锋锐外部骨骼的碎片,招凝一手探后,盯着银镜,硬生生将那些锋锐的骨骼碎片从伤口里拔出来。

难以想象,从海沫洞蚌壳碎裂一直到现在,之间经历冰楼质问、大殿压迫、暖阁试探,这些骨碎的痛,她都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每拔出一块,鲜血便再次溢出,招凝从未修行过,也没有怡妹的记忆,只能笨拙的感知体内的妖力流动,引导着妖力聚在伤口,想要借此加速愈合。

奈何一阶小妖的妖力是有限的,顶多让渗出的血稍少一些,一侧伤口里的碎片清理的差不多,招凝已经浑身冷汗,身体发虚,只能一只手向后半支撑着梳妆台。

银镜倒映的后背,血色刺目极了,即使清理差不多的一侧,还有几处是肩胛骨断裂的利口,稍稍动作便割着旁边的皮肉。

意识开始些许涣散,她狠狠咬了一下下唇,让自己清醒几分,继续将另一侧的伤口碎片拔出。

大抵是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才取出一枚蚌壳碎片,她的身体晃动,手已经无法撑住,骤然向前方倒去。

便在这时,身前晕开银辉,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难得带着几分匆忙,好在满怀接住招凝。

招凝此刻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散去,不轻不重的身体碰撞甚至让招凝意识提了几分,宽阔的怀抱,微凉的触感,似曾相识的气息,招凝强撑着睁开眼,抬头去看,却也只视线摇晃的看到下颌的弧度。

意识终究散了,眼眸闭阖,唯有最后一丝意识让她紧紧攥着那人衣袍。

秦恪渊单手将人托进怀里,银镜中倒映着两人紧贴的身影,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拂过赤|裸的后背,晕染的鲜血被抹去,虚按在伤口,银光在掌心晕开,肩胛骨上的骨刺和裂口渐渐恢复,伤口缓慢愈合。

血污与伤口消失,因为托起的姿势,光|裸的后背勾勒着明显的蝴蝶骨与脊柱线条。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招凝,拂开她脸上汗湿的碎发,片刻后,置放在**的衣物凭空飞起,遮掩去裸|露的身体。

缓慢走到床前,将招凝放躺在**,但些许拉开的距离,便让胸前被揪攥的衣物反拉着他向下。

虚坐在床沿,胳膊半撑着床面,贴近的距离。

身上的妖纹散发着诡异的妖媚。

鼻尖似有若无地触碰,他微微起身,缓慢抽回被攥紧的衣物。

像是因此而惶惶不安,昏睡的意识仿若坠入可怕的梦境,但转而感觉熟悉的气息游**在周遭,像是溺水时抓到的一只苇杆。

身体下意识地靠近。

许久,招凝似是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叹息着,“很快就会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招凝的意识惊觉好似错失了什么,意识还没有突破梦境的封锁,身体却动了,猛然一抓,抓到了一只手。

可是那手细腻柔软,招凝倏然睁开眼,却见床边站的是十三夫人。

十三夫人被抓着,些许尴尬,“怡儿,你醒了啊。”

再次确认了一眼,的确是十三夫人奚元,她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目光越过她环视了一眼暖阁,没有扔在地上的蚌壳碎片,亦没有溅染的血迹,昏厥前的一切像是朦胧的幻觉又像是被故意掩盖的真相。

十三夫人平复些许,笑了笑,“怡儿当真是机敏,我不过是刚刚进来,就被你察觉到了。”

招凝收回目光,看着她面上的和善与温柔,唤了声“奚姨”。

奚元应了一声,笑意更明显了,但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再次黯然下去。

大抵知晓自己情绪波动的厉害,便试图转移着注意,瞧见招凝一身穿戴整齐的鹅黄衣裙,笑道,“这颜色衬我们怡儿。”

招凝随之低头看身上衣物,有片刻的茫然,又看了一眼奚元。

“这衣服……”

“怎的了?若是不喜,马上便要到地方了,奚姨给你弄几件法衣。”

招凝注意的当然不是衣服的喜欢与否,只是问话到嘴边又哑然了,她记得昏厥前只着了件小衣,不知是羞于问还是……不敢问,不敢问到一个“证明昏厥那一刻经历只是错觉”的答案。

于是,转变注意力的变成招凝,“奚姨来找小妖,可是有什么事?”

“怡儿这一睡便是半日。奚姨来看看你,想着是不是你的伤势恶化了。”她温柔地看着招凝,“不过,看起来,睡过之后,气色大好了。”

奚元翻手将一丹瓶递到她手里,“这是回元散,可以帮助你快速恢复妖力和伤势,是你这个境界可以用的。冰楼里少有这个境界的药物,找它费了好一番功夫。”

招凝看着丹瓶,奚元的亲近和热切让招凝有几分不知如何相与。

只得再说一声,“谢谢奚姨。”

“诶,可无须再说谢谢了。”奚元笑道,“家主说了,既然你是天尊交给我们常家的,便要好生带你。正要我与怡儿有缘,便让我收你做干女儿。”

招凝一惊,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偏生触及奚元的笑意和神色深处的哀伤,话在嘴边突得顿了顿。

可是,招凝垂眸,她注定不是与他们一路的,她有自己的事情。

“十三夫人说笑了,小妖不过海沫洞平凡的一阶小妖,不敢高攀常家。”

听见招凝称呼的转变以及婉拒,奚元目中闪过些许失望,她抓住招凝的手,几分恳切,“怡儿,有缘也好,干女儿也罢,奚姨不是随便说说的。奚姨十余年前曾诞下一个孩子,若不是出生即夭折,想来与你也一般大了。”

招凝微微顿住,对奚元这段故事有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诧异。

奚元继续着,“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像我,可是细看下来,五官却没有半分相似,而且你还是蚌族。许是因为这一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先是莫名血脉牵连、心慌心痛,又是感应到些许熟悉气息,着实是迷糊了。”

她说到后句已经微微低下了头,神伤不已,便没有看见招凝陡然一紧的目光。

那说不清摸不透的“巧”又萦绕在心头。

巧合变多了,还是巧合吗?

奚元平复心情,直起身拍拍招凝的手,“没关系,好孩子,你再想一想。我们还要在贯清洞天待上一段时间,等到回到睟州再给奚姨答案。”

她向外感知了须臾,“瞧这速度,说话间,冰凤已经进了贯清洞天的范围了。奚姨先去前面了,你再修整修整。”

招凝只点了点头。

临走时,又像是想起什么,“这贯清洞天向来不喜妖族,奚姨也不好一直在你身边……”

她递给招凝一片似鳞的玉佩,“此物可以遮掩你身上的妖气,免得贯清洞天有些不长眼的弟子们误伤了你。”

招凝没接,“谢夫人提醒,小妖有一枚匿息秘宝,亦可遮掩妖气。”

奚元顿了顿,失望地收回,“也好。”

奚元走后,高空的风吹开窗户,目光跃出冰楼,便见数里之外一道绵延在大泽中的山脉横贯而过,飞流瀑布、云海金霞、琼楼玉宇,甚是壮观。

最前方高峰峰巅云台上,已站立数元神,为首者魁梧壮硕,不怒自威,是贯清洞天宗主胡绍元,其后是洞天长老。

碧琼玄灵冰凤渐渐靠近,常高岑带领常家几人于冰楼遥而拱手见礼,声音传到云台。

“胡宗主,万年未见,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常家主,当年凌云台一别,一直未有机会去睟州拜访,实在惭愧。”胡绍元迎了上来,神情实在热切,几声招呼后,两方处在同一平台上,胡绍元靠近几分,声音压低了两分,“常家主,此番来,这落神境的事……”

“诶……”常高岑打断他,“胡宗主,这事还是殿中慢慢商议。”

两人目光一对,各有城府,但常高岑略占上风。

胡绍元转而笑了两声,“对……对对,瞧我这急性子,几万年了都改不过来,来,大殿细说。”

说着让开身位,迎着常家主位几人往贯清洞天正殿而去。

常家随行的其他人由贯清洞天内门管事领着往住处去。

招凝也在其中,匿息秘宝掩去她的妖气,面纱习惯性绕颈遮面,默不作声地坠在后方。

不一会儿,见跨山建起楼阁,名叫清浊坊,是贯清洞天招待贵客的休息区域。

招凝分到一间山崖的洞府,站在外廊上,浮云游**在脚下,斜高处,一座精致的拱桥跨越两山,更远处十丈宽的瀑布奔涌而下。

元神交流没有时间概念,瞧着常家特意来此的意图和碰面时的态度,多半是商讨某个重要的事情,此刻四下无人,招凝心头泛起一个念头。

她平静地往外走,行动暗带了几分试探,果真,没走出几步,有人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怡姑娘。”

招凝转身,喊她的是常家一个面容年轻的真人,“怡姑娘,去哪里?”

真人笑吟吟的,看起来不具威慑,语调犹如邻家姊妹。

但这般出现,意味着什么,也不言而喻了——常家的人其实在看着她。

招凝说道,“我从未来过大型洞天,故而想行走一二,见识一番。”

“原来是这样。”对方走到招凝身边,“不过,怡姑娘现在是常家人,还是在洞天里少些走动。”

“好。这便回去。”本就是试探的动作,招凝便顺从往回走,路过对方身侧时,招凝问道,“还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常韫素。”她随后一说,脚步跟着招凝回去。

“韫素真人,不知我可否请见家主?”

常韫素挑眉,看了招凝一眼,“你见家主作何,有什么事同十三夫人说便是,不过,你得等一等了,他们商议事情,没有几日是不会出来的。”

招凝心有准备,不没有意外,不再多言,往自己洞府去。

常韫素跟了片刻,两人俱是无言,直到招凝快要入洞府,她忽然问了句,“小蚌妖,你生活在羡洲,可知晓几十年前大泽上的一些动静?”

招凝抬眸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话中隐有所问。

常韫素可不知“怡妹”生活的海沫洞常年封禁,只知“怡妹”土生土长在羡洲大泽。

于是,还不待招凝回答,常韫素反而又开口问道,“听闻,三十多年前,有人夺了涿江南水宫镇宫之宝,掀起不小动静,怡姑娘可知此人情况?”

这般动静的确不小,招凝还在梁家时,便有所耳闻。

涿江南水宫大王本形是一只巨鳖,金丹境界,相传还没有化形的时候就得到了一方印章状灵宝,印身如貔貅踏云,形状甚至少见,却无法御使更不能炼化,竟能变大变小,后来妖鳖成为南水宫大王,甚至广发邀请帖,邀大泽能者一解灵宝之谜,一直不得解,南水宫反而借着这研宝大会在附近水域声名鹊起。

于是,这研宝大会每隔几年就会举行一次,变成了南水宫一种变相炫耀的方式。

直至三十年前研宝大会,正值火热之时,却见天坠流星,印章状灵宝更是感应到什么,竟自行飞向“流星”,转而一同砸进了平阳大泽。

南水宫大王哪能让自家镇宫之宝这般遗失,径直追着“流星”入水,下水三息,骤然被暴起的大浪掀飞了,那印章状灵宝变成马车大小,驮着一人影彻底消失在大泽。

为此,南水宫大王被研宝大会上的妖族散修暗地里嘲笑,南水宫大王更是恼羞成怒,大发追捕令,将事实扭曲为“抢夺”,但听闻真相的,大多认为这是宝物自行择主。

招凝粗略地说了这段事迹,常韫素开口一句话便是“这哪能是宝物择主,那宝物早就有主人了。”

招凝一提眸,看常韫素,“韫素真人知晓此宝物?”

“印身如貔貅踏云,这是我常家遗失灵宝,是能成长成通天灵宝的至宝,名叫辟邪惊云印。”

常韫素显然不可能仅凭着“印身如貔貅踏云”就能判断,怕是实现就有了解甚至查证过。

“此物早就有主,是我常家小辈,只是她……”常韫素盯着招凝,“辟邪惊云印最后出现消息,便是在甸林大泽,你可知道更多细节。”

她显然不是在找辟邪惊云印,而是在确认那随印一起消失的是谁。

招凝摇摇头,“小妖信息闭塞,不知更多。”

常韫素盯了她一眼,确定招凝没有说谎,失望极了,“算了,本座也猜到是这样。行了,好好休息吧,别再乱走。”

说着转身消失。

招凝没放在心上,转身往洞府去,嘴里无意识地咀嚼“辟邪惊云印”这名号,说起来她其实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招凝盘坐在**,试图模仿妖族修炼的方法修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垂眸的一瞬,忽而心底闪过一道灵光。

辟邪惊云印,不就是那个名叫“听岚”的女修斩亲之法宝!

莫不是那听岚也是常家人?

又思及听岚与表舅舅的争端,话语里的愤怒尤在耳边,招凝想,这常家绝非好去处。

她起身,往外去,要想办法摆脱常家。

但到洞府门口,便见不远处的桥楼廊中,奚元同之前那陌生元神走在一起,姿态亲昵。

“想来此次落神境里的新发现绝不简单了,胡宗主那般退让,大哥都丝毫没有让步。”奚元低声喃喃。

常景焕解释道,“洛婶境毕竟是界外秘境,远古遗落,藏着的秘……嗯?”

话未说完,常景焕敏锐察觉隐藏的气息,目光锋锐地向招凝方向看来。

招凝本就没有偷听意图,坦然走出来,平静地喊了一声,“十三家主,十三夫人。”

这般亲昵的姿态,只可能是奚元的夫君了。

奚元微讶,转而笑了起来,瞬身来到招凝身前,“怡儿,怎的安排你住在这里了,悬崖峭壁,对你还是危险。”

“多谢十三夫人挂怀,绝壁之中有绝景,小妖欢喜的。”

这般一说奚元便不再多言,还说着恐怕要在贯清洞天多待一段时间。

招凝却感受到层层压下的威慑,她眉头微微蹙起,抬眸看去,常景焕正沉着眼盯着她。

“夫君?”奚元抬手一挥,拦下威慑,不解回看,“这是作何?夫君不是认得怡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干女儿。”

常景焕神色复杂,威慑散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夫人莫怪。”

奚元似乎很想让两人拉近距离,“夫君,你可觉得这孩子与我有几分相似,气息上的?”

这句话,再带着极微弱的古怪亲近感,反而更让常景焕神□□变,勉强稳住,他只提了一句,“夫人说笑了,小蚌妖与你怎可能气息相似?”

奚元失望,却仍旧注视着招凝,“怡儿,你莫听他说的,奚姨觉得与你有缘,便是有缘的。”

招凝古怪堆积了好几层,只是迎着奚元目光淡笑不语。

常景焕却不希望奚元与招凝站在一起,催促道,“夫人不是要去寻丹扬宗师?来时听说,丹扬宗师这一阵随时会远游。”

“差点忘了。”奚元惊觉,对招凝道,“奚姨还有要事向宗师讨教,回头再与怡儿说说话。”

招凝礼了礼身,送离奚元。

但并没有往洞府去,她脚步被定在原地,招凝面上很是淡然,心里在满是古怪的思绪中翻找蛛丝马迹。

奚元是个温柔而纯挚的女子,但毕竟活了几万年,不可能这般轻易对他人热切、亲近和主动示好,所谓的“缘”像是虚无缥缈蒙着真相的面上,甚至没有那些古怪的“巧”更令人深思。

她又想起了罗婆婆的话,浑天毒障是跗骨之蛆,无法剥离,只能将毒素一点一点转移到其他的地方便有可能能缓解,那奚元呢,她曾经中过浑天毒障的毒,她的毒转移到哪里去了……

——“当年正是因为渡第一劫而沾染上浑天毒障,后来被夫君妙法治愈……”

——“奚姨十余年前曾诞下一个孩子,若不是出生即夭折……”

有什么即将串联起时,招凝忽然被一股冰寒的力量笼罩着,思绪打断,她抬眼,常景焕背手站在不远处的外廊上,依旧是那幽深的打量和审视。

招凝并不意外,既然脚步被定在原地,就意味着常景焕还会回来,毕竟这般做的唯有常景焕。

“尊者若是不想让十三夫人接触我,大可将小妖放了。”招凝淡淡说道。

但常景焕没有回答,那力量在招凝周身探究着,在触及命珠时,又陡然止住。

力量散了,常景焕眉头皱得更深,“妖神印记凝聚的命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是谁让你来接近奚元的!”

他的话语中不自觉的带着威慑,带着隐忍不发的杀意。

只要杀意不凝成实质,招凝漠然无视,她不信常景焕会不顾及常高岑的交代和奚元的重视。

招凝平淡道,“尊者看不出来吗?小妖不过是受妖神印记赐福的蚌精而已,至于格外受十三夫人亲近,小妖亦是不解,可能小妖与您死去的孩子当真有几分相似。”

那五个字的吐出,瞬间又有无形的力量加在招凝身上,并且将她提到半空。

“小蚌妖,尔是想死吗?”

招凝看着他,常景焕一触即爆的状态古怪极了。

于是,招凝又问出了一句“找死”的话。

“难不成当年的孩子没有夭折,是被您丢了?”

下一刻,招凝被骤然摔在了地上,意识有些晕眩,半撑着身子一抬头,数道冰刃在身前蓄势即发。

是触之即死的杀机。

冰刃不动,招凝不动,常景焕亦不动,僵持之下,没人知道双方到底在想什么。

激怒的常景焕已经给了招凝答案,当年的孩子是被悄无声息地遗弃了,做决定的便是常景焕。

至于为什么遗弃,答案忽然不言而喻了,从母体将毒素转移到胎儿身上,最是悄无声息且毫无隐患。

围着招凝的冰刃随之崩碎,变成碎冰砸落下来。

常景焕放弃了。

但是他走近招凝。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休要靠近奚元,也休想再提当年之事。”

“孩子‘必是’夭折。”

他一展手,虚按在头顶,是要强行抽离招凝这段记忆。

招凝面上是无情绪的,可是莫名的,指尖是冰冷且颤抖的。

在记忆被抹去前,她有一个荒诞可笑的想法想要去证实一下。

她被迫在抽取的力量中仰起头,光华上涌着,这段时间的记忆在意识中一点一点被撕扯出,而同一时间,体内的命珠在妖力的驱动下出现在头顶百会穴。

招凝本就不是妖,失了命珠,便是回到人族本身,只是这个过程,如走一趟鬼门关。

借助常景焕抹去记忆的力量,如果力量渗入命珠中,命珠崩碎之际,性命攸关。

不知那时,血脉之间的感应会不会成立,会不会引起血脉亲人的心急、召唤她真正的父母,而面前的常景焕、还有对一切无知无觉的奚元又是怎样的反应。

她盯着上方神色复杂的常景焕。

这个答案,她想知道。

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

可是……眼底却是哀惧,指尖却是颤抖,心底却是害怕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