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人

一、初出茅庐

“我想去北京玩玩,想轻松轻松。”陈洪盛对三个儿子说。儿子们抬头看着父亲,陡然发现父亲的脸上爬满了皱纹,那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已有些浑浊。是的,71岁高龄的父亲的确太累了。尤其是从政后,自1981年起,父亲连任过三届议员和19年湖南同乡会的理事长。近年来,配合祖国大陆改革开放步伐,国事、乡事、家事缠在一起;政务、琐务、杂务绕于一身。虽说有些累,但他雄心勃勃。他和儿子们的眼光已从弹丸之地的香港转向疆域辽阔的大陆。

1997年,兴华单独陪父母回侨县一次。县里领导陪同他们游览了侨县风光和参观了家乡建设。老父感到浓浓乡情格外亲切,一再叮嘱孩子们切记别忘家乡,尽力为父老乡亲办些实事。

从1998年起,陈家陆续在大陆投资,虽是三兄弟奔波管理,但仍离不开老父往返操劳。现在,父亲提出要去趟北京,三兄弟陡然感到年逾古稀,历尽沧桑的老父是该去外面悠闲地走走,轻松轻松享受享受了。他们决定由陈兴华陪伴父母的北京之行。

一行三人的北京之行相当开心,每到一地,虽然开两个房间,但兴华一直陪爸妈睡一间,和父母有聊不完的天。陈洪盛夫妇生有三儿两女,读书最多的是兴华;与他争论最多的也是兴华;两位老人觉得最有成就最孝顺的也是兴华;之间共同语言最多的亦是兴华。

父子俩回顾起以往的争论好亲切:

一九七六年金秋十月的一天下午。共盛祥冶金厂厂长室,23岁的陈兴华与知天命的陈洪盛争得面红耳赤。

这年七月,陈兴华在台湾成功大学化学系毕业。求学期间,他精心研究过电解冶金方法并在父亲的工厂多次试验成功。为改进父亲工厂的生产技术,他放弃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在父亲厂里当技术管理员,不料父亲手下的老师傅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讲他的,他们做他们的。儿子只好找父亲论理。

儿子说在粗炼过程中,传统方法需要一天才能解决的问题,我用电解法只需几分钟就够了,既安全,又节约成本,还少了3%的损耗,这么先进的技术,你手下硬是不听;父亲说他们跟了我二十几年,吃的盐比你的米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他们的实践经验替我挣的钱还少吗?儿子说,既然满足于实践经验,你当年何必要我学化学呢?现在我要用化学冶金了,怎么连你也不听?父亲说,我相信理论,但更相信实践;儿子说,你们这是在原地转圈,你们的经验已经过时,污染大,成本高,回收率低而且不安全,少慢差废。而电解法恰恰相反:多快好省。别人坐飞机了,你们还在赶牛车,你的工厂不倒闭才怪呢!

儿子激动老人固执互不相让。他说我的厂不会倒,你有本事自己办,但不准用我的招牌。

陈兴华果真竖起了“昌隆冶金有限公司”的牌子,自己招工人。办起了香港最早一家用先进技术冶金的工厂,第一个月盈利8万,刚满一年,花37万买下与汇丰银行相望的工业大厦。陈兴华一旦涉足商道便气势不凡。他每周可提炼3000两黄金,全是4个“9”的。他有一家全港最大的电子电镀公司,生产原料来自周边各国,产品销往台湾、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地。“昌隆”公司的办公楼里时常出现各种肤色的外国人,陈洪盛经常看见儿子用英语与他们自由交谈。

一九七八年,陈洪盛开始从政,参与领导60余万人的社区工作,他原本是菩萨心肠。现在有了权力,没房住,找他;生活有困难,找他;谁受了欺负也找他。能办不能办能帮不能帮的他都答应,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觉得从政比冶炼更有意思。他没太多的精力照管工厂。

共盛祥冶金厂在与“昌隆”的竞争中办不下去了,在自然消逝前夕,陈洪盛与儿子进行了一次推心至腹的长谈。儿子感谢父亲的养育与扶持;父亲为后继有人、儿子能超越自己而骄傲。父亲说:“兴华,我们老家金银湖那栋房子,你没看见,前后两栋,两头两横栋,后栋比前栋高,是希望后辈超过前辈。现在,你们超过了我。我的愿望满足了。但是,我有一事相求。”

兴华亲切地叫了声爸,你怎么说得这么生分,你比我强,你白手起家打天下,我怎能和你比呢?你是我爸,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用求么?

陈洪盛两眼盯着儿子的脸,神情有些凄然。儿子看着老子的神情,心里酸楚楚的:“爸,你说吧,没有你,哪有我,你的要求,我一定答应。”

“我的厂办不下去了,那些工人跟我跟亲了,他们纵有不对,但没恶意。我们要讲良心……”

没等父亲说完,陈兴华懂了。他知道父亲是个极具人情味,极重情感的男子汉。这种秉性,愈老愈固执。他诚恳地叫爸放心,厂里的工人全都过来,我全部接,只要他们愿意。年近花甲的陈洪盛感激涕零突然抱住儿子泣道:“兴华,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爸,你是怎么了?”兴华很是莫明其妙,成就这么大的爸爸,给儿女们留下巨大财富的父亲,儿子接下他手下的工人,竟会如此激动。

往后的生意却有让陈洪盛莫名其妙的时候。

1979年元月,金价猛涨钯价下跌。但陈兴华不仅不往外抛,反而借贷巨款收购黄金和钯。

陈洪盛表面上沉默,但心里急得不得了。终于忍不住时对儿子说:“1973年,香港的黄金由每一安司(31克)50美元,突然涨至每安司150美元。我将自己现炼的和储存的黄金全部抛出,曾经狠赚了一笔。”其意是要兴华立即抛售储存的黄金和钯。

到了这年四月,黄金每安司涨到了850美元,陈兴华还是不往外抛。陈洪盛再也忍不住了,以严厉的口气叫兴华赶快往外抛,但兴华平静地说:“爸,别急,等下我和你说。”

陈兴华坐在计算机前作“历史上国际黄金价格走势”的图像分析。并不时对照他的毕业论文《黄金与国际货币在客观经济领域中的关系》。他对父亲说,我同时收购涨价的黄金和跌价的钯是有道理的。历史上黄金价格的涨与跌一直受英国和美国的控制。只要美国、英国的政局稳定,黄金价格便呈上升趋势。现在的黄金价居高不下,恰好与美英国势走红相符。钯是希有金属,用于汽车工业和电子工业。俄罗斯是世界上的产钯大国,钯市场得看俄罗斯的脸色。正常情况下,他们每年只允许出口配额的钯,故意留下市场需求的不足部分。俄罗斯适时抛出适量的高价钯让市场抢购,获取高额利润。待市场需求量足了,他们又控制出口。但近年来,俄罗斯政局不稳,频繁地换外长,他们担心自己的位置坐不稳,谁还管钯的市场需求呢?目前,汽车工业和电子工业发展并不迅速,而钯的出口又失控,价格自然下跌。

陈洪盛是精明人,但他自感根本不能与眼光高远的儿子比,他的理论深入浅出,言之有据实在令人佩服。

1981年,黄金和钯的价格分别呈跌势和涨势。陈兴华将储存的大批黄金和钯紧锣密鼓逐渐抛售,扎扎实实赚饱了。

谈起这些往事,陈老摸一把满是皱纹的脸说:“从那几件事后,我确实觉得你比我强。现在,我确实后悔不该让定华国华过早停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