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人

四、港金倒流

李龙良被骗后心情刚刚好转,母亲病故了;接着远在四川的岳母因年迈升天;安葬好岳母,自己又病倒住进了医院。三件倒霉的事连在一起,刘金明不仅不来帮忙,不来探望,反而大骂龙良的姐姐,说龙良与月亮合伙骗他。其实,李龙良只是心气不畅,不思饮食,兼带关节疼痛,关节痛是老病并非大病,但刘金明的话加重了他的病。住了个把月院,用了万多块钱,只是不见好,也不见坏,人瘦了一圈。龙良相信命运,知道自己的这段时间的运气不好走。做生意不利,出院后也索性不去做生意,窝在家里打麻将。打麻将也总是输得一塌糊涂。他想不行,精神不畅,这样下去会垮台,须振作一下。

这天,天气特别的燥热,一个人来到河边脱下长衣长裤,只穿一条裤衩,活动一阵之后下河痛痛快快洗了一个小时,爬到岸上,顿觉身轻体快,神清气爽。他用力甩了几下手臂,觉得格外有劲。回到家里,对他的四川婆说:“我该做点生意了,坐吃山空,越坐越懒。”四川婆想是这样想,但见丈夫前响心情不好,也不好催他。现在他自己提出要做生意了,自然同意,说:“去外面走走也好,亏的已经亏过去了,不必介意。”

李龙良收拾点简单的行李于次日动身。他从彬州买了张在四川重庆下车的卧铺票。火车启动后,李龙良躺在**想自己近五十年来走过的路,有过痛苦,有过甜蜜;落魄过,辉煌过;背时倒运过,也红火走运过;多次被人骗过,但自己从未骗过人。这一年里,连续被骗,使自己精神不振,差点崩溃。这次出来找货,其实希望很渺茫。以往找货都有方向目标,先电话联糸,而这次,该联糸的都联糸了,没货。重庆下车后往哪走呢?现在的货越来越难买,冶炼厂都很精明,只让你有限的赚点。要想挣大钱,得与厂里的人内外勾结,做手脚,但自己偏偏不善此道。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自己躺在雪地里,全身上下透骨的寒冷,手脚都不能动弹,抽搐似的疼痛。在疼痛中醒来后,想挣扎着爬起,手脚不仅不听使唤,反而一动更是钻心地痛,冰冷的风在骨头里窜游。他知道是烧货毁车那次在雪地里冻饿一夜留下的病根。那时年青,虽遇冷即关节发疼但抗得住,没能怎样。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上连遭打击,前天暴热又洗了冷水澡。旧时的病根趁自己背时倒运和人老体衰凶猛地扑上来了。他告诫自己不能这样躺下去,躺下去是很危险的。他开始慢慢地活动手指,伸直,弯曲,又伸直,又弯曲,逐渐地加快,然后慢慢地把两只手移向腹部。好不容易终于互相抓住了,互相揉搓腕关节和肘关节。但是想揉肩关节却无论如何努力不能摸到。他试图翻身,才感到腰关节也在钻心似地疼,想叫邻铺的旅客帮一下忙,可身旁那人的样子凶猛,过道对面是位姑娘,自己腰带上绑着5万块钱,因连连被骗他对任何人都心存戒备。龙良咬紧牙告诫自己必须坐起来,慢慢活动,到了重庆再想办法。他把交叉抱着的两手重又放下来抓住床的两沿,两条腿努力地缩缩又伸伸,伸伸又缩缩,尽管疼痛不已但不得不缓慢地反复伸缩。也不知做了多久的这种运动,手脚渐渐灵活了,终于翻身朝里,两手抓住里边的床沿扑在**,两脚缓缓向床下移,移,移到床下,两脚探着了地,两手又慢慢移向床外沿,扳紧,用劲,终于站了起来。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站起来就好了,龙良开始缓慢地来回走动。他得知车已到宜宾,离下车还只有三个小时了,这三个小时不能躺了。他走一会儿,坐一会儿,三个小时似乎是漫长的半个世纪。

车到重庆是凌晨六点,下车后走动了一会儿,全身轻松多了,手脚、腰只要不强迫弯曲,也不疼。但一夜没睡好,特别的困。他在“铁路宾馆”开了个铺想睡个觉,恢复恢复。

办理登记手续时,他先把五万圆钱寄存宾馆保管,只留两仟块零用,服务小姐给他开了门。喝了杯开水,坐了会儿,关上门,决定洗澡睡觉。他先脱去衬衣,再脱圆筒棉毛衫时,两手交叉抓住下摆但无论如何不能象以前那样往上翻,怎么办呢?这又不能叫小姐来帮忙,东看西看看见门上的圆形把手,他先撩起后摆挂在圆形把手上,再一只手抓住前摆,身子慢慢往下蹲,圆领汗衫终于随身子下沉套上了肩,但手仍不能上举,汗衫卡在两肩以下。他想站起来,不洗算了。但身子如铅锭般沉重,不仅不能站起,而且往下跌。

“不得了,不得了,会捡摊子。”这时,龙良想到:“落地沾风”四个字,落地沾风会瘫痪的。他两手使劲撑起身子,不让屁股着地,大声喊叫:“服务员,快来,服务员——”。

服务员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过来,想推门进去,可龙良巨大的身胚堵紧了门。小姐没这么大的力,里面还在叫喊,她们被吓慌了,又招来好几个人帮忙,开的开锁推的推门才把门推开,见龙良这个样子以为他得了什么急症,把他抬放在**,问怎么回事。龙良说风湿疼得厉害,一蹲下去就站不起了。

来帮忙的服务员中有个近50岁的女人,是宾馆的清洁工。她说,只要是风湿病,等下我带你去找钟医生,准好。龙良眼里含泪摇头说,没用,我是老风湿病了,吃的药不下万块钱,没好,这次发病来势很猛。老服务员说钟医生那药真的很神,我四十岁那年痛得不能动了,他开了两付药泡酒喝,只喝了一个月,一坛酒喝不到三分之一人就好了。我楼下也有个老风痛病人,见我好了,把我喝剩的那坛酒抱去喝,也只一个月就好了;剩下的三分之一还治好一个,都十把年了再没疼过。

龙良听说这么神,叫他们立即扶自己起来,叫了一辆车,老服务员把他带到一条小街上,进了一家却不是什么诊所,也没招牌。老服务员向老医生说明来意后,李龙良说自己是湖南人,来这里做生意,昨晚老风湿病突发,特慕钟先生大名前来求诊。

钟医生说,我也不是什么神医,冶病救人,医理一样,但也讲究投不投缘。你把情况详细说说,我才好把握用药的份量。

李龙良就把风湿病是如何得的,治了多久,吃过些什么药,这次发病的情况说了一遍后,钟医生拿出九颗自制的中药丸子说,这里是三天的药,今天三次,每次两粒;明天早晚各吃一粒;后天早晨一粒。有好转,来开药方,如不见效,另想办法。药丸一元钱一粒你拿九元钱。

李龙良拿10元递给他说不用找了,钟医生说,多一分不收,少一分不肯。

六粒药丸吃过后,老服务员来问情况,龙良说果然奏效,蹲下站起不吃力了。

第二天晚上,龙良的手脚能慢慢地伸缩了。

第三天早吃完第九粒后又叫老服务员带到钟医生那里。龙良说钟老先生的药真是奇效,你看,我的手脚能摆动了,请你开个药方,尽量消除病根。说着递过一个红包。红包未封口,医生看出里面是一叠百元大钞。赶忙摆手相谢:“我从小上山打猎为生,因患过风湿痛,得奇医救治,以后也用这个药方治人,从未受过谢礼,这么厚重的红包断不敢接。”

龙良说:“我病倒异乡,只求快好,一点心意,你不能拒绝,就当是药费吧!”

钟医生说:“我只开处方不卖药,况且,药很普通,两付药不会超过30块。你在湖南,我在四川,远隔千山万水,不是有缘,见面都难。你给红包,我不给药方了。”

龙良无奈,只好说那就等我好了再感谢吧!现在是经济社会,没想到先生却如此清高。

钟医生说:“钱是好东西,但该得多少就拿多少。”

药方开好了,龙良从中抽出三张百元钞,恭恭敬敬递给钟医生:“这是师父钱,再不接,这药方我仍旧退给你。”随着又给了服务员200块带路的钱。但钟医生只要了30元,女服务员见状,不好意思,全退了。

钟医生见龙良如此大方,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龙良自然实话实说。钟医生“噢、噢”了好一阵说你就是那种叫淘沙佬的人,李龙良说对对但如今不这么叫叫淘金人或冶炼老板。钟医生问找着货了吗?李龙良说刚到。钟医生说我女婿在重庆阳山金矿当仓库保管,我可以跟你联系一下,有无把握则不一定。

李龙良喜出望外,“塞翁失马,安知祸福”这句成语,这时才真正体会到它的哲学含义。

李龙良在看电视,他对电视节目和电视剧喜恶分明:中央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必看;崔永元主持的《实话实话》必看;逗小孩子似的娱乐节目从不看。偶尔调到这些节目,还会指着那些主持人大骂:“男不男,女不女,有事没事哇——什么?讨厌!”电视剧则只看象《年轮》、《孽债》、《姐妹》这类很实在的片子。一看到那些在空中飞来飞去,手还没出那边火光直闪的武打片就会咕哝:“这些人比原子弹还厉害!”看嗲声嗲气的港台片则会不值一屑地“嘘——”一声,骂道:“你家又死人了!”

这晚,一条新闻吸引了他。伊拉克的总统萨达姆号召全国人民武装起来投入反对美国的侵略战争。这使他想起二战期间斯大林号召全国人民拿起武器参加卫国战争一样。无独有偶,萨达姆的样子极象斯大林甚至比斯大林还威风。

李龙良对美国的印象不大好,别人说美国是国际警察,在他的心目中,美国是战争贩子而且太霸道,欺负这个欺负那个。人家伊朗和伊拉克两个这么小的国家,你把人家的国土划成九宫格逐格逐格轰炸一格也不放过,全没一点人性。李龙良为萨达姆叫好。但他根本料想不到,自己发大财的机会竟与两伊战争联系起来。

看完电视不久,电话铃响了,是北京陈鲲来的,鲲转业回到地方按级别组织上安排他任侨县政府办主任,任职期间,曾停薪留职搞了两个月冶炼,结果两次都亏了。重新复职后调往金银湖乡任书记时与李龙良交好。当时,李龙良买了一部小车,乡政府还没车,陈每当用车就打李龙良家的电话,李龙良从未打过折扣。

陈鲲在金银湖当书记的同时,发奋读了两年书,考入省委党校进修。进修期间,认识了中央党校的一位老教授,老教授鼓励陈鲲考中央党校。次年,陈鲲果然考上了中央党校。在中央党校毕业那年,李龙良去山西买货路过北京时稍作停留,两人见了一面。陈鲲告诉李龙良说他正面临毕业选择,看是回家乡好还是留校任教。他一向很尊重李龙良的见解,李龙良说:“你去家乡,县委书记应该有当,对我们有好处;留校任教,名誉好,地位高,有发展,对你自己有好处,最好留在北京。”

陈鲲留校任教刚满一年,下海经商,亦涉足冶炼业。

陈鲲电告李龙良,美伊战争双方都很艰难。伊拉克和伊朗已不堪战争负荷,但萨达姆相当倔强,不肯投降,两伊决定将国内库存的黄金抛向市场充当军费;美国也很紧张,也准备抛售黄金。在此之前,国际黄金价格受纽约和伦敦左右。但这次,两伊打乱了历来的黄金市场秩序,供大于求。据预测,国际黄金价格很可能会跌而且会大跌。我提醒你关注香港黄金市场,我国黄金市场是计划调节,未与国际接轨。那样香港黄金价格与我国内地价格会出现相当幅度的价差。到时,你和陈鹏合作可以做这个生意,陈鹏胆大你心细。但你要注意把好中国人民银行省分行的关,实行黄金收购铸锭垄断,这是一绝好机会。

局势的发展,果然不出陈鲲所料,港金价格在一月之内从102元/克相继跌至98、92、85……最后跌至72元/克。

香港是黄金国际交易市场之一,国际黄金价格猛跌的消息并未给计划经济的中国黄金价格带来半点影响。仍在100—102元/克之间。

金银湖的人以往贩买黄金,其每克的差价在1—2元之间。如今相差30元/克左右的高额利润怎能不使他们疯狂起来呢?他们千方百计用不同手段大量购进港金,入炉熔化重新铸锭出售给中国人民银行湖南省分行。但敞开只收购3天便停止了。国家总行下令:为使国家免遭损失,严禁港金倒流。拒收其它钢印的黄金。自产的黄金须凭具有提纯资格的法人代表交售。

李龙良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中国境内的黄金纯度为3个“9”,即99.9%,而港金提纯为4个“9”,即99.99%。照说,收购这类黄金无须提纯,但面对港金大量涌入,若敞开收购,那国家将蒙受巨大损失,因此拒收。正因银行拒收而又有人撞开了这道门,这才给李龙良提供了发大财的机会。

银行喊声拒收,金银湖的人手中亮晶晶的金锭交不出了。他们担心国家政策一变,黄金价格与国际市场接轨价格猛跌,钯价猛跌使不少人后悔不己的教训他们是触目惊心,促使他仰寻找出路尽快脱手。没办法,只好交由李龙良和陈鹏出售。李龙良和陈鹏也不卡价,各赚一半,但必须是他们售出后才付款。他俩将购进的港金重新回炉铸锭,打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的钢印,再凭自己的“提纯资格法人”身份将金锭交省分行。他俩几乎是每隔一天开专车往省会一趟。

一个月零五天,港金倒流,风平浪静。

一个月零五天,李龙良、陈鹏共净赚300万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