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人

三、淘沙佬马祖平

淘沙佬马祖平被整外逃已好多年了,他的突然出现,好比有人在红油锅里撒了把盐,李光忠家酒席上吃厚菜分厚菜的男男女女都在议论分田到户的事。

有人说,马祖平说是田地要到户了!要真这样就好;还说又要淘沙了!就是不知怎么搞?于是有人回说到时请马祖平当师傅嘛!

莫说金银湖的人知道马祖平是个了不起的淘沙佬,这个淘沙佬在整个侨县也很有名。

马祖平是金银湖泉塘村人,1947年,他还只14岁,父亲把他送到上海跟舅舅学淘沙。所谓淘沙,文明说法是冶炼。淘沙的形式有两种:一是把金银厂、手饰店凡是与金银加工有关的地方的灰尘、泥土、废渣、洗脸洗手水的沉淀物、木料木板烧成的灰等等等等收集起来,放在一个船形木盆里,再把木盆放进水里摇、摇、摇,废灰、废渣、废物随水流走,留在木盆里的经加工变成金银,这就是淘沙;另一种是把靠近金矿的河里的沙捞进船形木盆,也是在水里摇、摇、摇,泥、沙随水而去,留在木盆里的经加工变成金银,这叫淘沙金。

淘沙和淘沙金都是根据金银的比重比其他物体的比重大的原理进行浮选。

淘沙和淘沙金的人统称淘沙佬。淘沙佬很苦但很赚钱。浮选谁都会,货源也都能找,关键是加工成金银这道工序是金银湖淘沙佬的祖传绝技。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四百年来无一违规。金银湖怀此绝技的淘沙佬不仅能在全国各大城市立足繁衍生息,而且能冲出国门到世界各地发展。安南、缅甸、香港、新加坡、日本、巴西、美国的大城市里都有金银湖淘沙佬的聚会中心。囊中羞涩生活一时无着的湖南人或中国人找到他们就有吃有住甚至有工作。为什么?淘沙佬有钱!马祖平和他舅都是金银湖的人,才有此殊遇。

三年后,马祖平学徒师满,在上海独立经营。

1950年,全国刚刚解放,各地对金银管理极严,上海尤甚,经营金银须由市政府批准,你要生产金银,可想而知。解放伊始,上海数百万民众面临粮荒和煤荒的威胁,市政府考虑的是安定民心稳定政权。你要市政府批准一个淘沙佬淘沙,谈何容易?18岁的马祖平是初生牛犊没有顾虑。他向时任上海市市长、共和国元勋陈毅写了封信,陈述金银湖的淘沙佬利用祖传绝技、土法冶炼办城市工厂可以回收各种金属废渣、废料、废液中的金银铜铁铝锡,能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云云。

信寄出不久,马祖平收到华东区金融管理处转来上海市政府的批示:

此件由华东区金融管理处灵活处理,建议采取不挂牌、不公开的形式生产。其产品交由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收购。

中共上海市政府

1950年8月8日

马祖平拿到批示如获至宝。立即召集上海市的23个淘沙佬组成群联工艺社开始地下营业,生产出来的黄金白银凭批示交人行上海分行结帐付款。渐渐形成影响,没过多久,马祖平乘势联合淘沙佬在上海又先后组建了广源、德胜冶炼厂。两年后,马祖平派人到江西和江苏分别组建南昌和南京紫金山冶炼厂——这些冶炼厂全是金银湖的淘沙佬唱主角。

1961年,全国经济暂时困难。马祖平请求组织批准支援农村建设。从繁华的上海市举家迁回离开14年的故乡金银湖。务了一年农,难以维持生计,逐向生产队申请抓现金交钱记工分,别的手艺人每月交50元按同等劳力记工,他每月交100元也是按同等劳力记工。到了年底,别人交不起他还超过。这事经大队传到公社再传到县里本想捞个表扬。不料县里下令查他的现金来路,一查坏了大事,从上海来的马祖平原来是解放前发大财的淘沙佬。你靠这个赚钱比别人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从德国进口的单车——-整个侨县只你有私人单车。解放前那些淘沙佬都打成了地主,你马祖平不是地主是什么?我看你比地主还地主。但一想也不对,划成份是土改时的政策,现在用不合适。对!先挂牌游街批斗刹刹他的威风到时再说。

1964年,社教运动开始。大队长星亮对政策理解深透,他说:“按社教的政策马祖平应该划为新地主。”他的话一锤定音,淘沙佬马祖平成了新地主。马地主不死心,公开不能搞他偷偷搞;泉塘不能搞他到金银湖其他大队教徒弟,唯恐哪天自己两腿一伸淘沙技术失传。1966年,**开始,星亮又送马地主一顶新帽子——新生的资产阶级。1967年,武斗盛行,马祖平被抓过打过关过直到家被抄光,34岁的他在金银湖呆不下去了。一个风雨大作的晚上,马祖平举家外逃不知去向。多年后,安徽省丰华县来人为他办理户口迁移手续才得知他在那里办了家综合工厂,表面是制刀具、农具、日杂用品,实际教几个儿子土法冶炼的淘金技术。那时,金子是3块1角钱1克,银子是32元1斤,他每年上交县里十多万,县里领导把他当宝贝。每年给他的奖金两千多。马祖平没出现时,谁也不谈他,他一露脸,都把他讲得活灵活现。

“日亮——,你个卵崽还不快来!都在等你一个。来迟了,马祖平淘沙佬的事你听不到了。”李光忠站在门口扯起喉咙喊。

李日亮告辞李龙良来到光忠家。光忠娘六十大寿坐了二十来席,正厅屋摆不下横厅屋里还摆了几桌。早几年不敢大摆筵席,现在敢了。湘南农村的人吃酒席又叫吃十大碗也称吃厚菜。月满、祝寿、婚嫁、乔迁、老父老母升天都相沿成习摆酒都可吃到厚菜。所谓厚菜,就是油水足,味道好,菜肴丰富的意思。不过,男人吃厚菜是真正吃厚菜,而女人母仪天下善解人意,吃厚菜是分厚菜。一张方桌八个人,男人女人不混坐,男人桌上,胡吃海喝碗碗见底;女桌上则由一人主筷,来一碗分一碗,十大碗上齐了,便各自端着分得的厚菜回家让全家人尤其是孩子们分享。她们名义上坐了宴席吃了厚菜,实则只喝了点厚菜的汤。因此,无论哪家的孩子都是希望母亲去吃厚菜而不愿父亲赴宴席。但日亮在金银湖是名人是能人,别人家女主人作代表即可,而他家两口子必到。往常他家必上两份礼,日亮向来高兴。今天,他碾米的三角钱都交不起又何来吃酒席的礼金?他先说洗澡后说有客都是托词实际是交不出礼金不好意思。

既然来了,吃吧!喝吧!妈的,今天憋了一肚子气,先是三角钱难倒五尺汉,后是一碗酸萝卜一碗干萝卜菜,就着白开水当酒喝。现在一开杯都来和他干,他一开拳都来和他划,喝到八分酒上,日亮的话格外多。他说嗡俺赚了钱,送队上一台碾米机;他说嗡俺赚了钱,到城里去摆酒吃厚菜,女人们都不准分,让她们上口下口吃个饱。有人问,日亮你哪来那么多钱?日亮说,赚!向淘沙佬马祖平那样,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