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缢太后归束唐室 恋妻婶断送晋朝
全忠大权在握,便决意举行大事。唆使蒋玄晖邀集昭宗诸子,共宴九曲池畔。一时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泝王禋,遂王讳,景王袐,祁王祺,雅王祯,琼王祥等九人,齐来赴宴。
全忠在座,殷勤款待,灌得诸王酩酊大醉,便举箸在碗上扣一下,闯进一队武士来,把诸王一一扼死,投尸池中。那昭宣帝和何皇后,明明知道,却也不敢查问。全忠又恐朝廷将相不服,便拣那平素与自己疏远的如裴枢等三十余人,尽行杀死,投尸河中。笑对他同党的人说道:“此辈自称清流,今便投之于浊流。”
一面令私党玄晖等,在宫中矫皇帝诏命,晋封全忠为魏王,宠加九锡。全忠一心要做皇帝,如何肯受此虚名。接着玄晖又矫造禅位诏书,迫令何皇后用玺印。何皇后见大局已去,自与昭宣帝退居积善宫中,终日以泪洗面。又惧子母性命不保,暗遣宫人阿秋、阿虔,出告玄晖,只求传禅以后,保全母子性命。
这时王殷与玄晖争权,探得了此项消息,便诬称玄晖在积善宫与何太后夜宴焚香,立誓兴复唐室。全忠正疑惑玄晖,听得了此话,不觉大怒!便令王殷捕杀玄晖一行十余人,积尸都门外,焚骨扬灰。王殷又诬告玄晖私通何太后,由宫人阿虔、阿秋,从中牵合。全忠原也看中了何太后,今听此话,不觉醋意勃发,密令王殷入积善宫,缢死何太后,又矫诏废太后为庶人,阿秋、阿虔二人活活地杖死。
昭宣帝此时孤苦零丁,幽居深宫,自知不久,便决计下诏禅位,令张文蔚为册礼使,礼部尚书苏循为副使,杨涉为押传国宝使,翰林学士张策为副使,薛贻矩为押金宝使,尚书左丞赵光达为副使,六个唐室大臣,带领百官,把唐朝二百八十九年相传的天下赠与朱全忠。全忠接了册宝,居然被服衮冕,称为大粱皇帝。昭宣帝被废为济阴王,徙居曹州,由全忠派兵监守着。次年又将济阴王鸩死,年只十七岁。
全忠下了这个毒手,惹得各路节度使,有所藉口,一齐反抗起来,不受全忠的号令,纷纷自立为王,把唐朝的天下,弄成四分五裂。最大的是全忠的大梁,以下便是李克用的晋,李茂贞的岐,杨渥的吴,王建的蜀,共成王国。此外尚有吴越王钱镈,湖南王马殷,荆南王高季昌,福建王王审知,岭南王刘隐,当时称为五大镇。
从此天下扰攘,强弱相争,数年以后,便成了五代的天下,称为梁、唐、晋、汉、周五国。那梁太祖便是朱全忠;唐庄宗是李存勖,原是李克用的儿子;唐朝末年,李克用封为晋王,存勖自称唐帝;晋高祖原是北京留守石敬瑭;汉高祖是刘智远,原是沙陀部人;周太祖是邺都留守郭威。他们这五位开国皇帝,成立了五个短期的国家,原也从汗马血战得来的,待到一旦天下在手,安享富贵,各国皇帝不觉都露出风流本色来。
第一个大梁太祖皇帝,他登位之初,立张氏为皇后。那张氏庄严多智,太祖见了也不觉畏惧三分。谁知称后未久,张皇后便已去世,当时只有一个淑妃吴氏,但太祖因她是娼妓出身,不十分宠爱她。吴氏生有一子,名友珪,封为郢王,为控鹤指挥使。太祖因贱视他母亲,便也不宠爱这郢王。郢王心中甚怀怨恨。太祖有长子友裕早死;次是假子友文,留守东都;幼子友贞为东都指挥使。说也奇怪,这四个子妇,个个都长成花容月貌。太祖自张皇后死后,内宫颇少得宠的人,往日见友文的妇人王氏,长得最是妩媚动人,如今随着丈夫留守东京,太祖便借着入侍翁父的名义,把四个媳妇,一齐召唤进宫去,却暗地里与王氏勾搭上了。
那王氏得宠于太祖,居然与父翁双宿双飞。王氏趁枕席上欢爱的时候,便替丈夫友文谋立为太子,太祖满口答应。过了一年光阴,太祖因房劳过度,便病倒在床,命王氏密召友文进宫,欲传以太子之位。那友珪的媳妇张氏,同在宫中,打听得了此事,便暗地里通一个消息给她丈夫;友珪便把牙兵扮作控鹤军士模样,乘夜斩关直入。太祖惊而起,只骂得一声贼子,那友珪也回骂一声老贼,当有仆夫冯延谔,举刀直刺入太祖腹中。友珪命以破毡裹尸,埋于寝殿阶下。一面命友贞杀友文。友珪便在宫中即位。
那友贞出至东都,见友珪大逆无道,心内愤怒;便与姊丈驸马都尉赵岩,表兄龙虎统军袁象先,密谋诛杀友珪。象先领禁兵数千人,在午夜突扑入禁宫。友珪惊起,见宫外已围得水泄不通,知不可逃死。便令手下仆夫冯延谔,先杀死妻子张氏,后杀自己,冯延谔也自刎而死。友贞便在大梁即位,便是梁末帝,在位十一年,为唐帝李存勖所灭。
那存勖见梁末帝昏庸无道,国内又自相残杀,便带领本部人马,直攻大梁,兵势十分强盛,梁国灭在旦夕。那梁国左右大臣,在末帝卧内,偷得传国宝玺,出城去迎接唐军。忽见宫中大乱,宫女太监,被唐兵四处追杀,号哭之声,惨不忍闻。
末帝知不可保,便在寝宫中与近臣皇甫麟,双双缢死。存勖命梁末帝首领,装入木匣,藏在太社。从此存勖也称起帝来,便是唐庄宗。庄宗生平最宠爱刘夫人,那刘夫人貌美善怒。庄宗欲使刘夫人欢笑,便自敷粉墨,与优人在庭前歌舞,刘夫人果作媚笑。庄宗原很懂得音乐,常常自谱新声,登台演唱,取优名为李天下,平日自呼亦称为李天下。李天下一日与优人敬新磨在台上对唱,庄宗又自称李天下。优人直批帝颊,厉声喝道:“理天下者,只有一人,汝是优人,可理天下耶?”
庄宗更喜其敏慧,赏赐金帛无数。从此伶人出入宫禁,欺压大臣,调弄妃嫔,群臣愤恨,敢怒而不敢言。宫廷如此秽乱,独有皇太后曹氏,素恶刘夫人,常劝庄宗,不可宠爱太甚。但庄宗正偏慝刘夫人,如何肯听太后的话,便欲立刘夫人为皇后,只因尚有正妃韩夫人在,不便越礼。那时朝中最有大权的便是郭崇韬,他位兼将相,权倾中外,欲迎合皇上的意志,便率百官共奏请立刘夫人为皇后,反废正妃韩氏为庶人。
那郭崇韬素与宦官为难,宦官便联合伶人,谄事刘皇后。刘皇后因在庄宗跟前毁谤郭丞相,庄宗设计召崇韬入内,令仆夫李环,出其不备,用大锤挝碎其头,并杀其子廷诲、廷信。在外诸军,知大将军被害,便四起叛变,围攻京师。庄宗闻之,不觉神色沮丧,叹曰:“吾不济矣!”
当晚兵攻兴教门,庄宗正就食,闻变,便自率卫兵御乱。乱兵放火烧兴教门,攀城而进,近臣宿将,尽弃甲而逃。庄宗在忙乱的时候,中乱箭而死,左右惊散。庄宗尸身,被鹰坊人用火葬之。
当时有李克用养子李嗣源,素得将士心,便入洛阳,禁兵焚掠,拾庄宗骸骨埋葬。百官环请嗣源即位,称为明宗。明宗立妃子曹氏为皇后,封子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秦王生性阴刻,骄纵不法。此时石敬塘兼六军诸卫副使,敬瑭妻永宁公主,与从荣义属姊弟,只因同父异母,姊弟二人素不相容。
敬瑭不愿与从荣同列朝廷,欲外调以避从荣之锋。恰巧有契丹入寇,明宗调敬瑭坐镇河东。从此石敬瑭在外,声势一天强盛一天。那明宗原是胡人,本名邈佶烈,是李克用养子,赐名李嗣源。他即位的时候,年已六十,每夜在宫中焚香祷天,默祝道:“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万民之主。”
因明帝生性廉和,爱人如己,在位年谷屡丰,兵革不用。独有秦王见石敬瑭已外调,好似拔去了眼中之钉,便在京中勾结徒党,称兵作乱,幸有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早事防范,生擒秦王,明帝下诏斩首。不久明帝亦逝世,三子从厚即位,称为闵帝。
闵帝年幼无知,一切朝廷大事,尽付之胥吏小人。明宗在时,有一养子名从珂,封为潞王。至此时,潞王见闵帝幼弱,便统兵谋反,直入长安,闵帝惊走,急幸魏州。朝中百官,齐上表劝进。从珂入宫谒见太后、太妃,由太后下令,废闵帝,以潞王即皇帝位。这时闵帝逃在卫州刺史王私贽的州廨中,从珂密令私贽之子王峦,进毒酒与闵帝。闵帝不肯饮,王峦便亲自动手,缢死闵帝。潞王在宫中享受富贵美人,十分快乐!
此时适值千春节,潞王在宫中置酒高会,召各王公大臣及公主命妇,入宫饮宴。石敬瑭妻晋国长公主入宫上寿毕,即欲辞归晋阳。潞王此时已大醉,即大声曰:“何不且留,岂欲急归与石郎谋反耶?”
此语传入敬瑭耳中,不觉大恐!尽收在洛阳之货宝,藏入晋阳。因之外面沸沸扬扬,都说石敬瑭有谋反之意。潞王得了这个消息,刻刻提防,问端明殿学士李菘。李菘劝潞王与契丹和亲,结为外援。独薛文遇以谓不可,说道:“陛下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不亦大辱国体乎?且契丹若循故事,求尚公主,将何以拒之。”
潞王左右无所适从。敬瑭欲试潞王之意,屡次上表,自请解除兵柄。那潞王听信了左右的话,便下诏徙敬瑭镇太平,解除兵柄。石敬瑭得诏大怒道:“吾之坐镇河东,主上面许终身不除不代,今昏主乱命,是欲杀吾,吾安能束手死于道路。”
谋士刘知远进言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
书记桑维翰亦劝敬瑭力谋自全;又说:“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朝呼夕至,何患大事不成。”
石敬瑭听了这一番话,主意便决,上表称潞王是光帝之养子,不能承受天下,请传位许王。潞王读表大怒!手裂表文,掷于地下,尽夺石敬瑭官爵,令张敬达、杨光远,将兵讨之。敬瑭一面调兵抵敌,一面遣发使臣,赴契丹求救,上表称臣,又请以父事契丹之主。契丹主得表大喜!立发五万骑兵入中国境,与唐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唐兵大败。石敬瑭出兵与契丹兵合围晋安寨,潞王大恐,逃至怀州,日夕酣饮悲歌,左右劝其北行,便摇首道:“卿等勿言石郎,使我心胆惧碎。”
石敬瑭具臣子礼,进遏契丹主。契丹主谕之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有成功;今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
敬瑭辞谢再四,左右将吏,又竭力劝进,敬瑭才许之。由契丹主作策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登坛即位,割中国十六州以献与契丹,又许每岁献帛三十万匹,改国号称晋。
晋帝驱兵直入洛阳,洛阳将校,飞状往迎。潞王闻晋帝入城,便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一行人手捧国宝,登玄妙楼,纵火自焚而死。后唐立国十三年,共易四帝,至此亡于石敬瑭之手。石敬瑭虽得了唐帝天下,但因帝位是契丹册立的,那契丹主时时诛求无厌;又以新得天下,各路藩镇多未服从,内又府库殚竭,人民困穷。敬瑭便励精图治:推心置腹,以抚藩镇;卑辞厚礼,以奉契丹;训练兵卒,以修武备;务农课桑,以实仓廪;通商行贾,以丰货财。数年之间,幸得稍安。
但不久四海又**起来,契丹兵又时时入寇。当时石敬瑭因年老力衰,便把军国大事,委托于刘知远一人,又重用冯道。
一日,冯道进宫独对,晋帝唤幼子重睿出拜。重睿拜罢,便令宦官抱重睿坐冯道怀中,原是希望冯道,他日辅立幼主之意。
六月,晋帝去世,称为高祖。那冯道见重睿年幼无知,便与侍卫马步都虞侯景延广议,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便立齐王重贵为嗣皇帝,便是出帝。重贵原是石敬瑭兄敬儒之子。石敬瑭在位,重用刘知远。今出帝即位,即罢撤知远,知远由是痛恨出帝。那出帝又是一个不争气的皇帝,他一旦得居内宫,见宫中三千粉黛,早把他乐得神魂颠倒,终日迷恋裙带,佚**荒行,凡宫女略有姿色的,莫不受皇帝召幸。
出帝原有正妃孙氏,在齐王府中,夫妇十分恩爱,后登皇位,遍幸后宫女子,便厌恶孙氏,说她不解行幸,帝后二人,常因闺房韵事反目。孙后有一叔母冯氏,虽在中年,姿色未衰,又因体态**,在家中招惹得一班游蜂浪蝶,背地里作出许多偷香窃玉的事体来。嗣因帝后常在宫反目,冯氏便入宫去解劝,这也是前生的孽缘,谁知那出帝一见了冯氏,便好似蚊蚋吸住人血一般,迷恋不舍。
那冯氏也企慕富贵,故意对这风流天子,放出许多艳声浪态来。
他二人眉来眼去,在无人之处,便已成了心愿。出帝把冯氏留在宫中,朝夕欢娱,从此愈加不拿这孙氏放在眼中了。第二年索性废了孙氏,立叔岳母冯氏为皇后。这一件背逆伦常的事,传遍天下,天下大哗,大臣纷纷上奏,劝出帝速黜冯氏。而这出帝自从得了冯氏,昼夜**乐,把六宫粉黛,俱丢在脑后,便是朝廷大事,他也不理,渐渐地奸臣弄权,人心尽失。那契丹便又大举入寇,直驱至滹沱河边。朝中大臣以国家危在旦夕,入朝求见出帝。
那出帝方在深宫,拥冯氏高卧,不得见。此时契丹令张彦泽,领二千骑兵,倍道疾驰,袭取京师,自封邱门斩关而入。京城中顿时大乱,宫廷被围,出帝没奈何,只得与太后及妻冯氏,面缚出降,彦泽送出帝至开封府。此时有河东节度使北平王刘知远,部下兵精粮足。但因出帝平时甚是厌恨他,到此时闻契丹兵已破京师,他便分兵把守四境,河东将士,劝知远自上尊号,皆曰:“天下无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
一时军士齐呼万岁,知远便在军中称帝,一时中外大悦。
契丹主大掠晋宫室,掠文武军吏数千人,宦官宫女数百人,金银玉帛数百车,满载而归,相望于道。契丹主行至临城得病,行至杀狐林病死,部下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去,时人称为帝羓,因其似干肉也。刘知远行至大梁,旧时晋室藩镇,相继来降。知远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称后汉高祖。高祖在位十二年,得一重病,自知不起,便召苏逢吉入宫,托以辅佐幼主承祐,又说须慎防重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长安祸起郭威称帝 陈桥兵变赵宋受禅
后汉高祖逝世以后,逢吉一班大臣,便商议处置重威的方法。先把高祖的尸身移入后宫藏起,秘不发丧。一面矫天子诏,称重威父子,因朕小疾,便造谣惑众,应即弃市。当有禁军,把重威家宅,团团围住,擒住重威父子二人,弃尸于市,市人争食其肉。然后发丧,立皇子承祐为周王。时周王年只十八岁,史称后汉隐帝,尊李氏为皇太后,朝廷大事,一切托与郭威。
那郭威的威权,一天强盛似一天,朝廷官吏,以及外州节度,都怨恨郭威一人。同时河中、永兴、凤翔三镇节度使,抗不奉命,各起作乱。郭威代隐帝领兵讨伐,一一征服。郭威班师入朝,隐帝在延寿殿设下筵宴,替郭大将军洗尘。饮酒中间,忽大风四起,推屋拔木,吹去殿门前窗,远掷十余步以外。隐帝认作怪异,便召司天监赵延义问以吉凶。赵延义奏称王者欲免灾害,莫如修德。但承祐一旦登了帝位,享尽富贵,有粉白黛绿的美女子,终日在身帝献尽妖媚,早把国家的正事,抛在脑后,日夜与宫女们玩笑着,荒**日甚。
说也奇怪,这汉宫中自从那日大风以后,常见怪异,有时听得空室中大哭大笑;有时在庭院中,见人影幢幢。吓得那班妃嫔,人人不敢居在室中。一群女子,一到天晚,便大家挤在一处,不敢归寝。隐帝是一个好色之徒,便以一身在众妃嫔前,周旋欢乐,日夜**纵着,把个身体淘得枯瘦支离,把朝廷大事,付于左右嬖臣。
此时太后之弟李业,权势最大。那苏逢吉、杨邠、史弘肇一班自命为托孤大臣,遇事便要干涉。李业怨恨日甚,与手下私党约定,率甲士埋伏在殿头,俟弘肇、杨邠一班人入朝,甲士齐起,乱刀杀死。苏逢吉在家,也被乱军闯入,割去首级。
一面矫皇帝诏旨,至郭威营中,欲收除郭威兵权。部下将士大愤道:“天子年幼,此必左右群小所为。”
郭威大悟,便留其养子荣镇守邺都,令部将崇威前驱,自将大兵,长驱来京师,声称入清君侧。那隐帝得了奏报,便遣慕容彦超等自将兵抵御。
军屯七里居,隐帝坐小车,自出劳军。当夜彦超引轻兵袭郭威行营;郭威早已有了埋伏,用铁骑直冲慕容阵地。一时军士纷乱,死伤枕藉,彦超部下四散奔逃。那郭军大队追杀,隐帝匹马奔逃,行至赵村,追兵已近,左右扶隐帝上马,避入民家马厩中,被乱兵搜出杀死。此时郭威大军,已至长安城下。
郭威的军士在城外驻扎,独自入迎春门,先归私宅。便有丞相冯道,领朝廷百官入见。郭威以礼拜见各官员,便带领百官入宫,相见太后,奏请早立嗣君。太后面谕道:“如今河东节度使崇,忠武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又有武宁节度使贇,开封尹承勋,都是高祖之子,令百官议立。”
郭威欲立贇,太后令郭威至徐州接新皇帝。那郭威原也服从太后命令,谁知他回至营中,将士数万,忽然大哗起来。郭威正坐在中军帐中读兵书,听得帐外一片喧哗之声,正欲派人出去查问。只见十数个为首的大将,匆匆进帐来说道:“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
就中一位黄将军,也不待郭威说话,即扯裂帐前黄旗,披在郭威身上,不由分说,十几位将士,把郭威一拥,拥出帐外去。帐外已搭起一座高台,众将官把郭威拥在台上,台下数万将士环立,齐呼万岁,喊声震地;立刻拔寨齐起,向南行去。在半途上,郭威修表上汉太后,请奉汉室宗庙,事太后为母。又下诏遍贴大梁城厢,晓谕人民,勿有忧疑。军行至七里居,窦真固统领百官,出郊外十里迎接,又齐上劝进表文。
太后下诏,废贇为湘阴公。那四方节度使,也齐上表文,劝郭威上尊号称帝。郭威见臣下都归向自己,便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后周,史称周太祖。
周太祖入居汉宫室,力求节俭,凡四方有贡献珍美宝物的,命一律罢去;搜集汉宫中旧有珍宝玉器,便一齐掷碎在庭前。
谕群臣道:“凡为帝王,安用此物?”
又发放宫女万人,一一使归父母。上下安宁,人民大悦!郭威少不读书,及至身为帝王,颇喜诗书,常就丞相李谷问字。这一年冬月,太祖拜谒孔子祠庙,欲下拜。左右大臣劝道:“孔子陪臣也,天子不当拜之。”
太祖道:“孔子为百世帝王之师,岂可不敬?”
便行跪拜礼。又谒孔子墓,禁在墓旁樵采。又亲访颜渊、孔子的子孙,拜为曲阜令。
周太祖年轻的时候,出身甚是微贱,只在尧山脚下,替人看守牛羊,又上山去砍柴,在街市上叫卖。那和他早晚在一处街同伴,大家每人在臂儿颈儿上,刺一个鱼儿或是鸟儿玩耍。
周太祖便在颈儿上,刺了一个飞的雀儿,用墨涂上,当时同伴们,都唤他为郭雀儿。待郭雀儿长大成人,有一个柴姓老人,见他体格魁梧,性情忠厚,便把女儿柴氏配给他做妻子。这柴氏天性灵敏,治家有条。后来周太祖官至枢密使,柴夫人内权甚重。待太祖称帝,立柴氏为皇后。后性格十分严厉,妒念甚深,太祖爱幸后宫,不能随时宣召,凡有举动,必先在皇后处告明。太祖因敬畏皇后,便也无可如何。
太祖登位时,年已五十,后年不相上下。但夫妇三十年尚无子息,太祖与皇后都深抱忧虑。同时有妃子金氏、董氏,都生有皇子,皇后不愿继嗣妃嫔之子,只欲在皇室子弟中,立为养子。柴皇后常对太祖说道:“从来母以子贵,今日吾若以他妃之子承接嗣统,则他日太皇太后之权,将让与他人矣。”
柴皇后有一兄子,名荣,深得皇后欢心,皇后欲收为养子,屡与太祖言及。太祖不忍违后意,便令荣改姓郭氏,封为晋王;朝廷百官皆知晋王,将立为太子。次年,太祖忽大病,群臣都不得进见,人心惶惶。深宫传出诏书,令晋王听政。不久太祖逝世,荣立为世宗皇帝。
此时忽有北汉后代子孙刘钧,自立为王,举兵直犯周朝京城。世宗大怒!自统大军,至高平迎敌。两方兵士大战,未数合,那周朝右军将樊受能先领骑兵逃亡,右军兵一齐溃散,纷纷投降刘钧。世宗看了,更是愤恨!便跃马当先,亲冒矢石,领兵血战。世宗身旁有宿卫将赵匡胤,见皇帝如此奋勇,便回顾同伴道:“主危如此,吾等岂可坐视!”
便自统二千人前进,奋勇杀敌,士卒亦喊杀助威,立败敌将,杀敌兵万人,刘钧乘夜逃去。当夜世宗与赵匡胤露宿营中,君臣甚是欢乐!皇后符氏,闻天子陈兵在外,便带领宫中女兵数百人,出至郊外,迎皇帝回宫。
那符皇后原是符彦卿之女,初嫁与李守贞之子李崇训为妇,有一相士,见符氏面貌,叹为天神,说当为天下之母。李守贞大喜,便自言道:“吾妇尚能母仪天下,况吾一堂堂男子乎?”
便称兵反乱。终被周太祖攻破城池,李守贞夫妇自焚而死。守贞子崇训,先持刀杀死弟妹,又欲杀符氏。符氏躲在夹幔中,崇训四处寻觅不得,外面兵已破门而入,崇训也自刎而死。乱兵闯入内堂,符氏持剑危坐,大声叱退乱兵道:“吾父与汝主为兄弟,何得无礼!”
太祖闻之,便令人送回母家。后柴后收世宗为养子,太祖便娶符氏为世宗妇。世宗为帝,符氏亦立为皇后,那相士的话,果然大验。这符皇后生成刚强性格,在宫中每日教练女兵,教成个个精熟勇敢。世宗甚是看重她,遇有国家大事,必与符皇后商议,帝后爱情极深。今闻知皇帝露宿在外,便亲自去把皇帝接进宫来。皇后每日帮助皇帝,在宫中管理国家大政,国势便日渐兴盛。独有北汉刘钧,固守晋阳,自称汉王,不肯降服。
当时战将中惟赵匡胤,最是有勇有谋。世宗便命赵将军带领六万人马,出清流关,倍道进攻,直攻至滁州城下,守将皇甫晖断桥死守。赵匡胤跃马过河,猛力攻城。皇甫晖在城上高声道:“人各为其主,请退三舍,俟我兵饱食而战。”
匡胤笑而许之,待城中兵士开城出战,匡胤兵齐进,生擒守将,夺得滁州城池。世宗虑匡胤独力难支,便令匡胤之父赵弘殷,统领一万人马,在后策应。当夜弘殷兵至滁州城下,传呼开门。匡胤在城中传话道:“父子虽至亲,城门则王事,不敢乱启。”
命至天明,始放他父亲入城。赵匡胤这次立了大功,世宗拜为大将军。赵将军得胜回朝,世宗常郊迎十里劳军。赵将军与世宗,并辔入城。
当时朝廷中,惟一柴守礼十分跋扈,官为光禄卿,而权压百官。这柴守礼原是世宗的生父,子为人君,父为人臣,已是大失伦常之礼。守礼也自恃为皇帝生父,与当时将相王溥、王晏,在各处游乐,依势凌人,京师地方,人人侧目,呼之为十阿父。十阿父尝至京师酒家,酒醉,杀死店中伙伴,地方官不敢按向。独赵匡胤直言敢谏,在世宗前奏称光禄卿柴守礼,在外依势凌人,杀戮无辜。世宗明知守礼有罪,但因彼此是父子之亲,便也不忍过由殊求,只暗地令人劝守礼辞官回家。世宗为守礼建深院大宅,又为广置姬妾,使守礼安居享受,亦略尽人子之孝意。
当时世宗因北方契丹,常入寇中国,因道路阻塞,无法追击,便先命亲军都虞侯韩通,将水陆军先行;从沧州开掘河道,直通入契丹地界,开游口三十六道,四通八达,随处可以攻契丹境地。那契丹主,却还睡在梦中,以沧州地处荒僻,平日无人留意。河成之日,世宗随统步骑兵数万,直入契丹境地。
那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便举城投降。世宗下诏,以韩通为陆路都部署,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坐龙舟,沿流北进,舳舻相接,蔓延数十里。水军至独流口,益津关,契丹守将献城纳降。赵匡胤统陆路军马,攻击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莫州刺史刘楚信,齐献纳城池。世宗军行四十二日,尽得燕南之地,便在行宫中大宴功臣,当然是赵匡胤居首功。世宗又欲再振兵威,攻取契丹幽州的地方。诸将皆劝道:“契丹重兵,均聚幽州,不当深入。”
世宗心中不乐!当时回銮至大梁行宫,世宗病甚,不能行动。各路军马,均驻在大梁城外。在五代之世,只周世宗为最英明之主,他在即位之初,便能留心农事,令匠人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廷,早晚敬礼之。又欲均定天下赋税,先以唐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散田租。平日在宫中,敬礼符皇后,夫妻甚是恩爱,不肯轻易召幸妃嫔,六宫粉黛备而无用。但符皇后颜色渐衰,又无子息,常暗令别宫妃嫔,为皇帝荐枕,均被世宗斥退。
符皇后自惭形秽,每伴睡至夜午,乘世宗熟睡,便换一少年妃嫔。世宗醒觉,亦一笑置之。因此渐生王子四人,此番北征回来,因路上感受风寒,病倒在行宫中,承相奏请速立太子。世宗下诏,立长子宗训为梁王。梁王奉父皇回京。看看世宗的病势,一天沉重似一天,竟至神态昏迷。
世宗也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召亲信大臣范质等,入宫托孤,立梁王为太子。便对太子道:“汝父辛苦一生,以马上治天下。当高平一战,攻城死战,矢石落汝父左右,汝父略不动容。平日应机定策,出入意表;在朝又于政治发奸摘伏,明察如神。有暇便召儒者课读经史,商略大义。汝父性不好丝竹珍玩之物,平日不因喜赏人,因怒刑人,群臣有过,则面质责之,服则赦之,有功则厚赏之,文武参用,各尽其能。人无不畏汝父之明,而感汝父之惠。汝今后须处处效法汝父,亲贤人,远佞人,是治国的要道。”
世宗说罢,便暝目长逝。梁王崇训,便在柩前即位,称为恭帝。
恭帝年幼无知,一切军国大权,都在殿前都检点赵匡胤之手。此时加匡胤为检校太尉,除归德节度使。匡胤勇略胜人,处事明决,天下兵马,大半都出于赵将军部下。只因主上幼弱,大权旁落,各路藩镇,暗地都和赵将军通声气,四方都有拥戴赵将军之意。
匡胤原是涿州人,父亲殷弘,娶妻杜氏,父为周检校司徒、岳州防御使;在夹马营中,生子匡胤,当时只见红光室宝,异香扑鼻。幼年便觉容貌宏伟,器度豁达。二十岁便在周朝补东西班行首,累官至殿前都指挥使,管理军政。前后六年,从世宗皇帝,经大小战阵,百数十次,无不建立大功,部下甚是爱戴。世宗尝读书,于文书囊中,得一木尺,长三尺余,上面题着一行字道:“点检作天子。”
世宗心中不乐!此时张永德为殿前都点检,便疑张有异心,即命匡胤代张为都点检。
恭帝初立,人心浮动,赵匡胤声望日隆,各军都有拥戴之意。此时北汉又会合契丹人马,入寇中国。恭帝令赵匡胤,统兵抵敌。当时有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与部下各将士,秘密定计,欲以出军之由,拥立赵点检为天子。那内廷官员,却还都睡在梦里。癸卯日,大军出发,军校苗训,深知天文,见日下又生一日,黑光摩**,历久不灭。便指示部下诸将道:“此天意也。”
当夜大军驻扎陈桥驿,将士相聚谈天上二日之变。
有都押衙李处耘,大声说道:“主上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则知之,不如先册立赵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晚也。”
众将士听了,便齐声欢呼,当去把匡胤之弟匡义,书记赵普,邀至帐中商议。又打发牙队军使郭延贇,飞骑潜入京师,报殿前指挥使石守信,都虞侯王审骑,二人皆素归心赵点检。
甲辰日,天色黎明,匡义、赵普二人,与部将进逼匡胤帐中。匡胤此时,醉卧帐中,起视,见诸将已拔剑围立,齐声说道:“诸将无主,愿拥太尉为皇帝。”
匡胤不及答言,当有李处耘奉黄袍,加诸匡胤之身,众将罗拜帐下,齐呼万岁;拥匡胤出帐上马,回军至汴中。匡胤停辔回顾众将道:“汝等贪富贵,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辈之主矣。”
众将皆下马齐声说道:“愿受命。”
匡胤即与诸将约曰:“太后主上,我北面事者,不得惊犯。公卿皆我比肩,不得侵害。朝市府库,不得劫掠。听命者有重赏,不听命者斩首。”
众军士齐声应诺,即排队徐行。乙巳日,入汴中。匡胤先遣楚昭辅往私宅,安慰家中细小。匡胤进明德门,命甲士各归营伍,自亦退居公署。
忽见将士拥丞相范质至阶下,匡胤见之,流涕曰:“吾受世宗皇帝厚恩,今为六军所迫,一旦行此大逆,惭负天地,丞相将何以教我。”
质未及答言,众将皆拔剑厉声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
范质与文武各官,均仓皇下拜,口称万岁。
便请匡胤登崇元殿,行受禅礼。百官分列殿下,候至日暮,有翰林陶谷,从袖中出诏书宣读。范丞相引匡胤就殿庭北面拜受之,又扶之升殿,服衮冕,即皇帝位,册周恭帝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宫,大赦天下。因匡胤所领归德军在宋州,改国号称宋。当时有华山隐士陈搏,骑驴过陈桥,闻宋主代周之事,便仰天大笑道:“天下自此定矣。”
自唐室亡后,梁太祖代立,历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共五代,五十五年,至此而天下一统,为赵宋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