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告别

第23章 回拥住那个不可战胜的、他们相遇的夏天。

22

不管愿不愿意, 寒假悄然而至。

假期第三天一早,许喃从房间出来,换了棉裙高领毛衣, 怀里抱着毛领外套,提着短靴, 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李衡觑她, 问:“要去哪?”

“和孟澄西去逛街, 晚饭也要在外面吃。”

李衡语气冰冷平静, 提醒:“不要喝酒,早点回来, 有事给我打电话。”

许喃乖巧应声:“知道。”

许喃走得干脆, 李衡玩了几局游戏, 看了会电影,抬眼,发现才过去两个小时。

他冷着脸,点开陈铮鸣的对话框,最新一条消息是对他不回消息行为的抗议:“哥, 买个贵一点的手机, 都收不到消息了。”

李衡翻了翻上面的记录,没有重要的事, 无非是陈铮鸣一个人无聊, 隔一会分享过来一个搞笑视频,说几句感慨。

李衡面无表情, 回他:“你往群里分享搞笑视频的行为,特别像狗发现了好玩的东西第一时间往主人面前叼。”

陈铮鸣甩过个省略号, 连着发了一长串:“无聊无聊无聊无聊……”

李衡盯着手机看了会, 说:“去吃烤全羊吧。你叫上孟澄西一起。”

陈铮鸣领命, 给孟澄西发消息时,才想起自己刚和她因为陈简存的事吵过架,在冷战。编辑出内容又删除,他一脸纠结。

顿了下,眼前一亮,当即给孟澄西发消息。

——“李衡叫你一起来吃烤全羊。”

他刚把消息发出去,收到李衡发来的后半句:“不要说我让的。”

陈铮鸣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僵了一僵,嘴角扬起苦笑。

只要李衡不看他的手机,就不知道被当了幌子。

-

商场内,俩女生逛累了,正坐在甜品店里聊天。

孟澄西手机一震,看到陈铮鸣的头像便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在丢开手机前看到消息内容,撇撇嘴,对许喃道:“陈铮鸣他们要去吃烤全羊,李衡问你去不去。”

许喃正在班级群里看班主任上传的期末考试成绩单。

楚越对许喃的人生有很明确的规划,自然包括高考志愿。好在北央汇聚国内顶尖学府,等高考结束,许喃便可再回到北央。

到那时……许喃的目光落在李衡的成绩上。

闻言,许喃怔了下,查看自己的消息列表,困惑:“他没给我发。”

“喏,陈铮鸣发我这的。”孟澄西说,“应该是城郊的那家,炭火烤的,肉没什么膻气,很嫩且香。”

孟澄西不觉得自己理解的有问题。毕竟李衡哪是会关心她要不要吃什么的人,饿死了都跟他没关系。哦不对,可能还是会救一救,帮忙拨个120什么的。毕竟冷漠归冷漠,道德感还是有的。

所以陈铮鸣这消息,自然是李衡关心许喃。

两人正好在纠结中午吃什么,如此便应下,去跟他们汇合。

羊肉馆是露天的,炭火烧得旺,羊肉架在火上渐渐烤出香味。

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许喃和孟澄西到时,大家三三两两地闲聊。

有了上次吃饭的教训,孟澄西没霸占许喃,让她去和李衡打招呼,自己则找了个地方坐。

刚坐下,陈铮鸣便凑过来。孟澄西闷头玩手机,肉眼可见地不想搭理陈铮鸣。

陈铮鸣孔雀开屏似的隔一会就来她跟前晃一晃,对着这个无动于衷的女孩束手无策。

孟澄西也不是生他的气,就是他频繁地拿她跟陈简存告白失败这件事玩梗,很欠扁。

正想着,只听陈铮鸣扬声道:“有帅哥!”

孟澄西颜控,下意识来了兴趣:“哪呢?”

见她张望的动作,陈铮鸣一阵无语,将手机往高处一抬,凉飕飕道:“自拍镜头里。”

“……”孟澄西忍了忍,没骂他,只淡淡道:“我的唾沫是用来数钱的,不是跟你吵架的。”

陈铮鸣讨好地把片好的羊肉递到她面前:“特意拿给你的。”

孟澄西冷冰冰:“不要。”

不吃拉倒,陈铮鸣自己吃。他边吃边不知死活地吐槽:“别的女的说句‘不要’千娇百媚,到你嘴里像在斗地主。”

孟澄西朝他飞去一个眼刀,阴阳怪气道:“能一样吗,我说的是中文,别人说的是日语吧。”

陈铮鸣一口肉噎在嗓子眼,他就不该惹这个祖宗。

远处,火堆旁,李衡长腿舒展地抻着,双手抄在口袋里,姿态恣意桀骜,正跟旁边人闲聊。

见许喃过来,他扬扬眉:“不逛街了?”

许喃眨眼,耿直道:“陈铮鸣说你叫我来吃烤羊,不是吗?”

李衡:“……”

远处正跟孟澄西互呛的陈铮鸣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李衡心里把陈铮鸣骂了一顿,面色如常:“叫习惯了。你可以不来。”

许喃在他旁边坐下,伸手烤火,小声说:“我想来。”

李衡听到,弯了弯唇,继续跟旁边人说话。

一会才开餐,旁边小桌上摆着几样水果和小零食。李衡把碟子搁到她近处,许喃自觉,看上哪样就吃,也没客气。

两人没什么交流,但来的大都是之前总见的朋友,对此习以为常。

也有不熟悉的女生,盯了李衡很久,不知道许喃的分量,跃跃欲试地凑过来。

“李衡,我是简存哥的朋友……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以后可能会常见面。”女孩笑容娇羞,手机递过来才想起来问,“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许喃屏息凝神,捏着牙签插水果的动作顿住,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女孩明艳妩媚,落落大方。

李衡手抄在棉服口袋里始终没抽出来,撩起眼皮觑了女生一眼,落回到许喃身上。

火光将少年的五官线条照得立体鲜明,只见他朝许喃那一抬下巴,回道:“没见我正哄着吗?”

顿了下,他说:“所以,不方便。”

偷瞄的许喃红了耳根:“……”

女生遗憾地捂着手机,走了。

许喃嘟囔:“我不是。”

李衡手肘垫在膝盖上,上半身超前探,离她近些,语气故作随意,强调:“你语气听上去挺遗憾。”

“……”

许喃没接他这茬,过了会,语气认真道:“期末成绩出了。你还是年级第一,数学和物理满分,语文稍低一些。”

李衡扬扬眉,问她的成绩。

许喃心不在焉地回了,把话题绕回来,又问了一遍她曾经问过的问题:“李衡,你要考警校吗?”

上一次问,是关心他的规划。

这一次问,想的是他们的以后。

李衡依旧没正面回答,反问道:“想说什么?”

不远处的几个人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兴头上热闹地欢呼起哄。

许喃收回视线,眼底映着火光,平静地说起:“我们两个的成绩很接近,如果高考还能这么接近……如果你不考警校的话,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李衡没有说话,许喃忐忑地等了会,转过头去。

李衡正盯着她,五官线条凌厉深邃,眼色沉沉。

考警校吗?他不知道。

不考警校吗?他不确定。

他想要成为李常滨,又害怕成为李常滨。

他自诩行事有章法,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敢轻易保证:“许喃,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喜欢有话直说;不喜欢计划未来,喜欢及时行乐。一年半后的事情,我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警校。”

就像没想到她下学期就要转学一样,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许喃咬唇,不死心地说:“也可以考到同一座城市……”

李衡对情绪感知迟钝,此刻见她小心翼翼一点点试探一点点让步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真他妈混蛋。

后来李衡想想,那几年青春时光,有叛逆,也有疯狂,但于他而言,习以为常,只觉平淡。

而许喃是他乏善可陈的青春中,仅有的一抹亮色,是猝不及防的出现,是不可控制的心动。

木炭爆开,溅起火星。

李衡眸底明亮,勾唇轻嗤,抬手揉了下许喃的发顶,说:“傻不傻。”

她眼睛亮亮的,问,“可以吗?”

李衡靠上椅背,上半身微微后仰,歪着头,一瞬不瞬盯着她,说:“惯着你这么多次了,这件事还能不顺着你吗?”

-

许喃借口要上完最后两周大提琴课程,在北央一直待到除夕前一天。

李衡绝口不提已成定局的事情,每天带着许喃满城玩,有时是跟陈铮鸣孟澄西他们一起,有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日程满当当,跟特种兵集训似的,却不觉得累。

临近春节,李常滨的工作量增大,依旧是久不在家的状态。两人去超市采购了很多年货,许喃爱吃的零食、酸奶囤了好几样,热闹得仿佛她还要住很久似的。

欢乐谷寒假期间开放了夜场活动,许喃在街上看到广告中在城市霓虹辉映下的摩天轮,蠢蠢欲动。

李衡自然注意到,当即订了门票。

夜场下午四点入场,临出门前,许喃小腹阵痛,隐约意识到什么,去了趟厕所。

再出来时,她垂着嘴角,有些遗憾和不自在:“今天可能没办法去,我大姨妈来了。”

李衡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装,再套件外套便能直接出门,此时坐在沙发上望过来。

“来这里?”李衡脱口说完,瞧着许喃拧巴的表情,不解。

许喃犹豫:“来那个,月经。”

“……”

家里备着的卫生棉用完,许喃说:“我要去趟超市。”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回屋躺着。需要什么,我去买。”李衡已经起身。

许喃从购物平台找了常用的卫生棉的图片:“你照着买。”

李衡帮她倒了杯热水,才出门。

没过一会,手机响,许喃以为是李衡在超市遇到了困难,接起刚要说话,却听到一个温和低缓的女声:“囡囡,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是楚越。

许喃本以为游乐场的安排被打乱已经够心烦,却不想楚越这通电话令她的情绪更糟糕。她听着楚越在电话那头说:“你舅舅去北央出差,今天返程,你跟他一起过来吧。妈妈明天要进手术室,想见见你。”

“……”

李衡拎着卫生棉和大枣红糖等一些补气血的食材回来,正看到许喃敞着卧室门,在里面走来走去,不知忙活什么。

他走近,才看清平摊在地上的行李箱,许喃正一趟趟把陈列在房间各处的东西收纳进箱子里,李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五官绷起来:“你现在要走?”

许喃这会心里的难受程度远超过腰腹的不适感,她心不在焉又麻木地整理着行李,闻言,才注意到李衡回来了。

她情绪沉重,不情愿地和他解释:“我舅舅来北央出差,要接我一起回顷沪。”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理解不了意思。李衡眼神中的疑惑与担忧,顷刻间成了真,眉头紧锁,冷冽骇人。

许喃见李衡脸色不对,直觉他误会了什么,她正要解释。

李衡语气重一些,紧紧地盯着她,先发制人:“是不是我回来得慢一点,你就已经走了?”

“……”

“许喃,你真行。”

“……”

许喃紧了紧抱着衣服的手臂,垂头道:“我也才知道。”

“你舅舅几点到?”

许喃低声:“还有一个小时。”

“你老实坐着,我一会给你收拾。”说话,李衡把购物袋里的卫生棉拿出来给许喃,然后拎着剩下的东西进了厨房。

许喃怕时间来不及,让舅舅等。当年楚越嫁给许群究遭到姥爷一家的极力反对,这些年舅舅对许喃算不上有耐心。

不过李衡既然说让她坐着,许喃便真坐下了。她坐在床沿,听着李衡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视线落在行李箱上,心想,迟了就迟了吧,东西收拾不完就留在这,等在顷沪过完年,开学前说不准还能回来一趟。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衡回来,开始给她收拾行李。

李衡把许喃堆到箱子里的衣服都抱到**,一件件重新叠一遍,再给放回去。

许喃在旁边看着,发现李衡这样的叠法更板正,占更少的空间。

住进来时,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书包足够。但这学期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还有这些天出去玩买的各种有趣的小玩意,根本装不下。

李衡回房间取了自己的行李箱,深灰色的,比许喃的行李箱大很多。

衣橱被清空,许喃想起来:“阳台上还有晒着的衣服。”

李衡自觉道:“我去拿。”

书桌被清空,许喃看着椅子上放着的那个她有时枕着有时抱着的太阳花抱枕,说:“这个装不下了,要不留给你用吧。”

李衡看眼这个桃红色的抱枕,无所谓:“随你。”

许喃扯着书包带子犹豫了会,过去抱着太阳花,说:“那我给你放到房间。”

不给李衡拒绝的机会,许喃一溜烟跑出去。李衡刚刚拿行李箱时,没关门,这会正好方便许喃进去。

许喃把东西放下,离开时,看到书桌中央,摆着她送的那个黏土娃娃,心里的不舍情绪突然又加重几分。

明年的生日……还能一起过吗?

不多时,两个行李箱依次扣住,并排着被推到玄关处,红色的大提琴琴盒竖在旁边。

许喃住的这间卧室一下子就空了,恢复成了她刚住进来那天的样子。

许喃没敢多看,及时别开视线,跟着李衡进了厨房。

许喃扒在厨房门口,看他从锅里舀东西:“你煮的什么?”

“去餐厅坐着。”李衡把人赶到餐桌旁,放下碗。

红枣枸杞红糖煮的牛奶,煮好有一会了,温度适中。

许喃尝了一口,眼睛弯起来:“好喝。”

“喝完还有。”

有再多,她也没法一直喝。许喃垂眼喝下去小半碗,问:“我能带一点在路上喝吗?”

李衡隔着张餐桌坐在对面,看她故作轻松的神态,心里酸酸胀胀,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问:“你坐飞机还是高铁走?”

“飞机。”许喃说完才意识到,失落道:“那带不上去。”

许喃心里难过加重几分,喝了两小碗,还想再喝,被李衡制止了:“吃多了不消化。”

情绪是会传染的,更何况李衡本就不舍。看着女孩沉默哀伤的神色,喉结微动,他道:“等你回来再煮给你喝。”

“……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舅舅打电话来的时间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许喃的手机响起来时,堵在心头的这口气终于松出来,下一秒便又深刻地记起,真的要走了。

许喃:“司机开进小区了。”

“下去等吧。”李衡跟着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在玄关换鞋,许喃留恋地偷看李衡,少年背脊挺直,身型挺拔高大。

初见那天的情形,恍如昨日。

又一次被他逮住目光,许喃敛走眼底压抑的悲伤,移开目光前,却被李衡突然叫住:“过来,让我抱一下。”

紧绷的嗓音里带几分促狭,是冰的,也是暖的。

许喃垂着眼往他面前挪,几步之遥。

李衡已经迫不及待伸手,揽过少女纤细轻盈的腰肢。宽阔的肩背下压,就着她的身高,下颌落在肩上,滚烫的吐息落在她白皙柔滑的颈侧。

许喃手指微蜷,数秒后,她缓缓抬臂,回拥住眼前炽烈勇敢的少年,回拥住那个不可战胜的、他们相遇的夏天。

-

接许喃去机场的专车停在楼下,李衡帮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许喃坐上车前,扶着车门回头,眼眶微红,似有话要说。

“快走。老子偷着乐呢,送走个大麻烦,日子都清净了。”李衡摆摆手,催她,用自嘲压下心里不舍和担忧。

没什么好担心的,许喃是去和她的家人生活,日子总好过他这个不靠谱的半吊子哥哥。

目送车子转弯,消失在视野里,李衡在原地站了会,才抬步回去。

这处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居民楼,仅仅半年时间变得处处是许喃的痕迹。单元门前有她第一次学会用手机软件远程开门禁时求夸奖的样子,防盗门前是她忘记带钥匙被困在门外无助可怜望着他的样子。

李衡把用过的碗勺洗掉,收拾了厨房,一并把房间打扫一遍,整理出了很多样许喃用过的,忘记带走的东西。

马克杯,漫画书,别刘海的发卡。

李衡找了个纸箱,把东西一一收好。

等再找不到可做的事情,李衡坐在沙发上,见时间还早,甚至没到许喃的登机时间。

气息中蕴藏的压抑和狠戾像烧得滚烫的火,蛰伏已久的疯狂蠢蠢欲动,他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一秒都不行。

他不是没有厌恶、迫切想离开这里的时候,比如在每一年生日的那天,这里有他最恐惧的空**。

生日只有当天,而许喃离开的阵痛,伴随在之后的每一天,程度严重千倍万倍。

当习惯了她的存在,分别如同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