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八岁的阿衡,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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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升国旗时间, 升旗仪式结束,李衡带着书面检讨走上了主席台。
正如他所言,他个头在男生中都算高的, 挺拔地往那一站,阳光洒在他的宽阔的肩膀上, 头颈挺直, 脸部轮廓明显凌厉, 眼神桀骜锋利, 没有丝毫收敛。
队伍间不知谁中肯地形容:“简直是上位宣言。告诉全校,谁是高二老大。”
许喃盯着台上的人, 却觉得他压根不在意虚名, 他所言所行, 不过是少年心性,是他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刚硬,坚韧,有傲气,却也不是不能低头。
许喃看着主席台上裹着白绿色校服的少年, 突然觉得, 他如果穿警服,或者军装, 又或者西装, 一定更帅气。
解散回教室的路上,孟澄西突然说起:“李衡这周三生日, 你知道吧?”
“他要十九岁了?”许喃诧异。
孟澄西纠正:“十八。”
许喃不解,未成年不能骑机车, 李常滨既然允许李衡骑, 那一定是合法的。
孟澄西似乎是看出她在疑惑, 解释:“他身份证上登记的出生年月比实际时间早半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李衡出生时,李叔出任务没陪产,他妈难产受了不少罪,所以他的户口拖了很久,最后是家里亲戚帮着办理的,结果出了这个乌龙。总之……李衡不过户口上的生日,他也不愿意别人提。”
许喃共情能力强,试图理解李衡的情绪:“是因为伤心吗?父母不在意他的出生和存在,连出生日期都能记错。”
孟澄西叹道:“可能吧。李叔工作挺忙的,一般不管他。李衡每年生日都是跟朋友一起过,从早待到晚,捱到零点结束才回家,像是故意避着回家看不到家人这个情况。”
孟澄西点到为止,岔开话题:“不说这个,午休时一起去附近的精品店逛逛吧。”
“好啊。”许喃爽快地应,不过送什么呢……她夹带私活打听:“往年大家都送什么?”
孟澄西歪头想了想,说:“篮球、头盔、耳机、球鞋,都是些比较实用的。”
许喃自动排除这些,她想送个特殊一点的。
“哦对。去年陈铮鸣不知道从哪里学的,给李衡送的书,书名是《如何消除你生命中50%的困扰》。”孟澄西强调,“一口气送了两本。”
许喃苦笑,心说,她倒也不必如此特殊,嘴上回:“……那也只能消除了75%的困扰。”
孟澄西大脑转过弯,笑了:“是哦。还是你严谨。”
“……”
这天下晚自习,到小区时,李衡被一楼独居的老太太叫住帮忙修一修灯泡。
许喃扯着书包带,提出:“那我先回家。”
李衡觉得诧异,习惯了许喃粘着他,突然有些不适应:“把我书包捎上去。”
许喃接过,走得还挺干脆。
李常滨今晚没值班,许喃打了个招呼,便回房间捯饬中午买的东西。
想到孟澄西早晨无意透漏的有关李衡生日的秘密,许喃停下动作,端着杯子去客厅接水。
她站在沙发边和李常滨一起看了会夜间新闻,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李叔,李衡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李常滨一愣,扫了眼影视墙边的本月日历才确定:“是要到了。幸好你提醒……不过最近有个案子需要我必须在,不知道那天能不能忙完,提前下班。”
许喃咬唇,无措地盯着李常滨。
李常滨和楚越是一代人,年纪相仿,但李常滨发间已经生出银丝,虽然身体健壮,但看上去要年长一些。想来派出所的工作繁重,李常滨身为所长首当其冲,一定很辛苦。
许喃压下心口感伤的情绪,笑笑:“工作要紧,您也要注意休息。”
走到卧室门口,许喃又说:“如果您准备了什么礼物,我可以帮忙转交。生日礼物要当天送才有惊喜。”
李常滨大老爷们一个,没有女性的细腻思维,虽然觉得不能陪儿子过生日挺遗憾的,但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不差这一次。
听许喃如是说,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缺失了什么,笑着说:“行,那叔叔到时就麻烦你了。”
-
周三这天天气并不好,上午的体育课因为暴雨被安排成自习。
又一声闷雷响起,许喃微微坐直,偏头望着窗外。
这场猝不及防的雨水瓢泼落下,天地惶惶如暗夜,如注的雨幕模糊了窗外的建筑,秋意渐浓。
这时,许喃后背被打了下,以为李衡有事,朝后转过身,小声问:“怎么了?”
李衡刚睡醒,眼皮垂着,神情中懒散困倦还没消。听见许喃的声音,缓缓抬头,过了几秒,才反应她的问题。
“手麻了。”嗓音微沉,有些哑。
许喃下意识看向他搭在前面的手。
男生的手掌要大得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明显微微凸起,拇指处不知是怎么挤到有一块淤血。许喃想到他给她戴头盔时不小心擦过自己脸颊的指腹,想到教她防卫技巧时揽在她腰间手臂,想到这双手扯过她的头发、拽过她的书包、帮她剥过虾。
许喃侧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脚踩着侧边的横梁,她说话时手放在膝盖上,距离他的手不足五公分。
她只要稍一抬手,便能碰触到他的指尖。
李衡清了下嗓子,打算起身喝口水。这时,搭在桌前的手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拉住。
李衡起到一半的后背僵在那,抬眸见许喃慢慢地帮他揉手。
“你枕得时间久了,胳膊的血液流通不畅,所以容易麻。”许喃声音轻柔温和,怕吵到他似的。比她声音更软的是这双手,如柔夷。
没什么手法,许喃拉着他的手,完全是胡乱捏着,从手指到手腕,再从手腕捏回手指,如此重复。
女生手劲小,李衡却仿佛被抓住命门般,丧失活动能力,
她动作渐渐慢下来,称职地询问:“感觉好点了吗?”
李衡嗓间微痒,轻声嗯。
人在睡梦中大脑得到休息,眼部神经放松,一觉醒来往往觉得世界都明亮了。而许喃则是这明亮世界中恬静而柔和的存在。
李衡瞥见她眼底的胆怯,在她撤手前,及时拉住她,商量道:“再揉会儿。”
“……”
他眼眸含笑,强势的,炙热的,带着痞气与野性的。
“我题还没写完。”许喃慌了神,胡乱找着理由拨开他的手,正回身。
少女平静无波的神情下,是内心疯狂叫嚣。
她!在!做!什!么!
一定是疯了。
许喃正准备捡起笔,刷两套卷子清清神。下一秒,忽觉耳廓一热。李衡塞过来一枚耳机,许喃不太平静的大脑当即被一阵悠扬舒缓的英文歌萦绕。
她稍微偏头,见李衡手肘压在堆高的书本上,下巴垫在上面,眼皮轻轻合着。
顺着白色的耳机线,许喃看到了塞在他耳廓里的另一枚耳机。
许喃心一下就静下来,后背贴在后桌的桌沿,拉近了摊在课桌上的习题册,安静地审题解题。
此时的世界很静,只剩音乐和许喃刷题的写字声、李衡浅浅的呼吸声。
几首歌过后,音乐突然停了。
许喃停下写公式的笔杆,以为有什么问题,正要转头。
耳机里传出智能手机文本朗读的机械音:“如果晚自习后不下雨,带你出去玩。”
声音不是李衡的声音,但话是李衡想对许喃说的。
许喃没有回头,绯红从两颊烧到了耳根,尤其是戴着耳机的那边耳朵,烫得要命。
李衡盯着她薄薄的耳廓,心尖微跳,抬手扯了扯连接两人的白色耳机线,语气微沉,问:“行吗?”
片刻后,许喃轻轻点头,脑袋晃动的幅度也拉扯着耳机线动了动。
这是答应了。
-
暴雨来得及,走得也快。中午放学去吃饭时,天空已经放晴,地上一汪汪积水仍在,但日头好得让人完全忽略。
到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室外地面已经十分干燥。有学生留在教室自习,也有学生外出自由活动。
许喃在晚饭前要去广播室准备今天的广播,本该出发了,但此时仍坐在教室里,面朝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李衡正好起身,似乎是要出去。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许喃还没等开口,教室前门有人叫李衡的名字,是陈铮鸣抱着篮球来叫李衡去操场。
李衡朝门口抬了下手示意他等会,目光始终落在许喃身上,问她:“要说什么?”
许喃把刚才被迫咽回去的话问出:“我能看看你的歌单吗?”
李衡丢给她一个“就这”的眼神,明显没理解这个问题值得许喃方才一脸严肃的起势准备。
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往她手里一放:“自己看,密码是7415963。”
许喃愣了下,怕陈铮鸣等久,急忙应:“我很快。”
李衡无所谓道:“打球去了。看完搁你这就行。”
虽说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李衡一点不介意许喃看自己手机的行为让她有些惊讶。
她望着李衡头也不回走出教室和陈铮鸣离开的身影,又低头看看掌心里的手机,点亮屏幕。
是图案密码,许喃回忆了遍李衡刚念的数字。
把屏幕解开。
他手机壁纸是一扇窗户,看着挺像李衡卧室的窗户。窗户大敞,窗帘被风扬起,外面夜幕笼罩,墨色的云层翻涌成浪,碎星围绕着弯月。
许喃没看出有什么深意,放弃研究。
她找到音乐软件,浏览他的歌单和听歌记录,
认真记完,许喃没好奇地去看屏幕上缘不断弹出的消息,飞快地锁屏,却忍不住在心里思索那串密码会是什么意思。
她戴着耳机,用自己的手机听歌。
脑内闪过一个猜想,她重新点亮屏幕,在按照7415963的轨迹链接图案密码盘的九个点。
答案昭然若揭。
——是N。
意外的发现让许喃弯了弯唇。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孟澄西从外面回到座位,盯着许喃眼神疑惑,“你今天不去广播室吗?”
许喃适才回神,收敛笑意,把李衡的手机放下,收拾一会要用的东西:“这就去。”
-
男生对篮球的热爱程度,让他们完全忽略掉晚饭。课外活动结束铃响起,教学楼上不断有学生奔去食堂。
球场上少年身形挺拔矫健,篮球在晚霞里,不断被抛高接住。
中场休息时,陈铮鸣注意到场边站着的女生,他垂着眼,认出这是孟澄西口中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那位。
他移开眼,装没看见,招呼大家再打一会去吃饭。
球在地上拍了两下。
身后响起于纾彤的声音:“李衡!~”
李衡皱着眉看过去,并没有对女孩俏丽明艳的笑颜影响半分。于纾彤在他不耐地移开视线前,急忙又道:“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和你想说。”
李衡走过去,停在半米外,眼神冷淡:“有事?”
“我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所以准备了一份礼物。准备得比较仓促,但我挑选了好久,希望你能喜欢。”于纾彤把藏在身后的盒子拿到前面,盒子是粉色的,贴着爱心贴纸,散着淡淡的香气。
李衡慢条斯理地拧着手里矿泉水的瓶盖,没接,也没打算接。他目光从礼物上扫过,被夕阳照得眯了眯眼,果断道:“不太喜欢。”
“……”于纾彤嘴角的笑僵住,浑身写满尴尬。
她近来有打听李衡,知道他这人不羁惯了,跟朋友相处直来直去,对异性更是冷硬。于纾彤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代表他对感情的负责和专一,不乱搞男女关系。
冷漠点又怎样,要是太好追,那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于纾彤撤回递礼物的手,面上笑容不改,甚至更浓烈些,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重新准备一份。”
这时,遍布在校园各处的喇叭在一阵刺啦的电流声后,响起舒缓悠扬的音乐。
于纾彤注意到,男生视线落在别处突然挑了挑嘴角。男生眼型狭长,眼神桀骜漠然,凌厉的脸部轮廓看着不好接触。但这个笑不是讥讽,也非嘲弄,他似乎心情不错。
于纾彤心尖一跳,以为有戏,却不想等李衡看回自己,却说:“听贺舟齐说,你跟他很熟?我这个人,记仇。所以,别上赶着找不痛快。”
说完李衡折回球场上,背影冷漠又坦**,紧紧勾着于纾彤不甘的目光。
少女心动变成了心悸,听着广播中渐渐响起的许喃温和的声音,想到从贺舟齐那得知李衡找他麻烦是为许喃出头,越发愤懑不服。
她比许喃差在哪里,凭什么许喃什么都能得到。
一道短促清脆的弹舌吸引过她的目光。
斜前方男生们放置手机外套等物品的地方,站着个高瘦阳光的男生。于纾彤记得他,是常跟李衡一块的陈铮鸣。
于纾彤对自己样貌自信,从小没少因此获得特权,已成习惯,鲜少在异性前碰壁。虽被李衡冷讽,于纾彤但不打算轻易放弃。她见着陈铮鸣仿佛看到打通关系的入口,扬起嘴角,露出个好看的笑容。
她气质出挑,自小学习大提琴,较艺术生根本不输。若是旁人,早心脏乱跳,想入非非。但陈铮鸣这人吧,没有李衡那么对女生冷漠无情,倒也不是来者不拒。
更何况他喜欢连坐。
陈铮鸣弯弯唇,笑得并不真诚,慢悠悠道:“妹妹,你眼光真不错,不过他眼光也不错。”
“……”
男生们打完球已经是半小时后,于纾彤这个小插曲早随着风吹得连影都不剩。
外人眼中,很寻常的一次广播,许喃像往常一样,诵读精选美文。
只有李衡知道,这天播放的每一首歌都是他喜欢的。没提生日快乐,但始终要他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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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正如许喃期待的,没有再下雨。
班上同学三两成群陆续离开,没一会教室空了大半。
许喃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习惯性穿外套时,才意识到衣服脱在广播站忘记带回来了。
陈铮鸣出现在走廊,扒着门朝里面望:“衡哥,走吗?”
许喃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大家的时间,放弃去广播室取外套的念头,把水杯和雨伞一并收到书包里,从位子上起来。
她正要背书包,李衡及时提醒:“穿外套。”
“落在广播室了。”许喃怕添麻烦,摸了摸鼻子违心道,“……今晚好像不太冷。”
李衡没答,径自拉开自己校服拉链,外套脱下来递给她:“穿我的。”
许喃没拒绝,两人衣服用同一桶洗衣液,偶尔要洗的衣服不多时也会把外套混在一起洗,因此气味是相同的。
男生外套尺码大得多,裹在许喃身上,袖子长一截,下摆跟裙子似的。
她垂头调整着袖子,慢吞吞地把手露出来。
两人出了教室,陈铮鸣对她出现在这并不意外,热情地打招呼。
许喃:“我以为你和澄西先走了。”
“没。我等着跟衡哥一起骑摩托走。”他跟孟澄西的性格很像,只要愿意,跟谁都能侃几句:“说起我这摩托,我必须要提到我爸。我问我爸要钱买摩托,结果我爸不让买,说‘我表叔因为骑车摔断腿了’。”
许喃眨眼,诧异道:“那他后来怎么同意给你买了?”
“没买啊。”陈铮鸣说,“我爸直接让我骑我表叔那辆。”
许喃:“……”她觉得这段子自己在网上看过,不太信陈铮鸣说的。
李衡轻嗤,将许喃后颈处翻上去的领口扯下来,抚平。
到车库后,陈铮鸣碰到衣兜里的盒子才想起什么,把东西交给李衡:“哦对,这是那谁,辛霓托人转交的生日礼物。”
他手里拿着个扁长型的盒子,临递给李衡前,犹豫住,不确定地问,“你收吗?她托你原先班上的同学给我,你不收的话,我给你退回去。”
许喃感觉陈铮鸣的态度过于小心翼翼,李衡不收女生的礼物,他是知道的,如今既然把女生礼物带了来,又一副担心这么做是不是不合适的态度。
看来这个辛霓和李衡的关系不一般?
辛霓,NI,N……许喃不合时宜地想到李衡的手机锁屏密码的图案,绷起嘴角,下意识去看李衡的反应。
“给我吧。”李衡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接了。
礼物盒不小,他没带包,视线落到许喃肩上的背包上,说:“先帮我装一下。”
“哦,好。”
许喃虽有好奇,却及时收住,打算摘掉书包装东西。李衡没等她动作,走在她后面,拉开拉锁,自己把礼物丢进去了。
李衡语气如常,跟她说话:“还带了作业?”
许喃故作平静地解释:“一些用不到的习题册,背回家收起来。”
李衡没说什么,合上书包拉锁,说:“也不嫌沉,把包摘下来我拿着。”
“哦。”许喃没在李衡身上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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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吃饭的地方,陈铮鸣不知收到谁的消息给许喃使眼色,让她把李衡拖住:“吃饭的地方饮料的种类不太多,你要不要去旁边超市买点想喝的。”
许喃猜是要给李衡布置惊喜之类的需要时间,了然道:“那我去超市里看看。”
李衡哪能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懒得拆穿,主动说:“我跟你一起。”
许喃进超市里磨蹭着拿了两瓶酸奶。
李衡付款,提过购物袋,揶揄道:“和别人配合得挺好啊。”
许喃装傻,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样子”,但李衡探究地注视着自己,她认怂叹道:“李衡,生日这天只有惊喜才会让人开心加倍。”
“行,那我等着你的惊喜。”李衡眼神嚣张。
谁知就这么一耽搁,从超市出来还没看到惊喜,许喃先被惊吓到。
两人正往店里走,忽听斜前方响起一道响亮的男声:“我还当是谁,巧啊。”
说话的男人国字脸,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挂着笑,但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对方不善的视线上下打量李衡一番,听语气很了解他:“看你穿校服,这是又回去上课了,牛逼。校长不怕你又把什么老师学生揍了?”
李衡在见到这人的瞬间脸色冷下来,不客气地沉声反问:“你很闲?”
那人被李衡揍怕了,这会孤身一人,只敢嘴炮:“还想再揍我一顿,来啊,摄像头正好拍到这边,我倒要看看你那个当所长的爹能护你到几时。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也就只会拳头打打架了。”
许喃不了解其中关系,但留意到这人提到母亲时,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许喃看形势不对,对面人明显喝了酒,真怕李衡打起来,先不说打不打得过,但是无故闹事这点,就是不正确的。
“李衡。”许喃上前,试图制止。
少年微颤的拳头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包裹住,心头烧起的无名火顷刻间熄灭。
他偏头,见许喃眼神清澈,小声问:“他是谁啊?”
“是个人渣。多打一拳都嫌脏了我的手。”李衡反握着许喃的手,朝男人横了一眼,说:“我倒不介意再送你进去蹲几天。法律我比你熟,有的是办法脱身,你不信就来试试。”
说完,李衡拽着许喃头也不回地走。
见那人没追上来,许喃松了口气,根据对方的年龄猜:“是你家亲戚吗?”
李衡冷淡:“附中以前的老师。”
老师?
短暂的疑惑后,许喃猛然想到同学间谣传的李衡揍老师的行为。
只是没等她发问,两人走进店里,李衡再次顿了脚步。
许喃抬头,看到前台旁站着个年轻男人。应该是李衡的朋友,他视线从李衡和许喃拉在一起的手上移开,扬眉,打量着许喃,问李衡:“她就是小鸣说的许喃?”
李衡嗯声,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对许喃道:“这是陈简存,陈铮鸣的哥哥。”
许喃适才明白此小鸣非彼小明。
陈简存和陈铮鸣眉宇间有点像,大三四岁的样子,随和稳重。
单从气质上看,李衡和陈简存更像是一类人,陈铮鸣身上那种横冲直撞的莽劲更直白些。
三人往店里走,陈简存说起:“刚看到你在外面碰见杨庄南了?”
李衡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陈简存说:“那事出了后,没有学校要他,现在在一个培训机构做辅导老师。要把他赶走吗?”
许喃被李衡带着走出几步才意识到自己手还被他给牵着,脸皮燥热,觉得从手指到手臂再到肩膀,连带着整个人都刺挠起来。
李衡没怎么用力,但许喃抽了一次没成功。
李衡垂眸看许喃不自在的小动作,把手松开,视线从她欲言又止的脸上收回,接上陈简存刚刚的问题:“犯不着。”
店里,靠窗的几桌坐了人,陆续有人看到他们进来打招呼。
陈简存扫一眼,问:“陈铮鸣呢?”
烧烤桌四人一桌,孟澄西这桌只有她自己。她从手机上抬眼,回:“刚刚老板上了碗长寿面。陈铮鸣看了非说用的挂面,不吉利,去后台盯着厨师煮面去了。”
“……”
自打许喃出现,陆续有打量的目光投过来。除了孟澄西还有几个篮球场上见过的男生,大多是生面孔。
身上没有穿校服,眼底没有干净不谙世事的学生气,想来是李衡社会上的朋友。
李衡让许喃坐孟澄西对面,自己邻着她坐。
孟澄西则把自己旁边桌上被捅破塑封袋的一次性餐具换走,示意陈简存:“存哥,你坐这。”
陈简存和李衡还有话要说,顺势坐下。
许喃看着孟澄西和陈简存,突然想起那天在球场时孟澄西给自己看的军装小哥哥的照片。
原来那是陈简存啊,难怪她觉得像陈铮鸣,原来是兄弟俩。
“要知道李衡带你来,我就多上会晚自习和你一起过来。”孟澄西热络地和许喃聊天,把自己吃着的炒酸奶往她面前推一推,“还要过会才上菜,你先吃这个。”
看出许喃认出来,她挤挤眼,小声问:“真人是不是比照片帅?”
许喃拘谨地笑,比平日还要安静,赞同地点点头,用手遮着嘴小声问:“你追上了吗?”
孟澄西往嘴里塞一口酸奶块,叹气:“任重道远呐。”
李衡在跟陈简存聊电子城店面的事情,许喃听了后,没怎么听懂。
“香油放了吗?那我直接端出去了。”陈铮鸣的说话声从后厨遥遥地飘出来,不一会,他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碗出来,看到李衡到了,边往这边走,边邀功道:“衡哥,我亲手给你煮的,绝对美味的长寿面……卧槽怎么这么烫,快,谁帮我接一把,要端不住了。”
他说完视野里横了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但不是来接他的,那只手刚好挡在许喃面前。
孟澄西停了嘴边的话,顺着这只胳膊看去。
是李衡。
他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这边,嘴上还和陈简存说着哪个门店更好,手下意识地在许喃面前挡住,才慢半拍看向陈铮鸣,那冷冰冰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洒一下试试看”。
许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陈铮鸣过来,将桌上装炒酸奶的纸碗往旁边挪挪,方便他:“先放一会吧。”
陈铮鸣被李衡吓得心脏骤停,见许喃动作,仿佛看到救命稻草,急急忙忙把碗放下,将快烫熟的手指贴到耳垂上降温,同时嘴甜而殷勤地冲许喃道:“谢谢嫂子!嫂子你人真好!”
许喃被这个称呼叫得一愣,连忙摆手:“不是……”
李衡长臂一伸,把许喃面前的长寿面碗拖走,冲陈铮鸣道:“谢了。”
陈铮鸣心说,我可真是太有眼力劲来,嘴甜的人运气都不会差,连忙从旁边拽了把椅子放到他哥和李衡这边的桌边,坐下。
饭吃到一半,孟澄西和陈简存正在聊天,许喃不想打断他们,偏头问李衡:“店里有卫生间吗?”
李衡放下手里的铁钎,扯了张纸巾擦擦手,说:“我带你去。”
许喃想说我自己去就行,见李衡已经起身,便作罢。
卫生间空间狭窄,门把手不能反锁,倒是门板上钉了四个插销,坏了三个,有一个能用的。
许喃老实地把门插好拉了拉门,确认仅存在的那个管用才放心。
随即她又想到,不管用也没事,李衡肯定在外面等她。
许喃出来时,李衡正跟一个男人说话,似乎是店里的老板。
许喃洗了手走过去时,李衡从口袋里摸出纸巾让她擦手。
那老板好奇地打量着许喃,还算克制。许喃今晚已经习惯了,礼貌地笑了笑。
男人见李衡过来,告别:“我忙去了,生日快乐,小衡。”
李衡:“谢谢。”
许喃把擦手的纸丢掉,刚要说“我们回去吧”,便听李衡问道:“不喜欢和他们吃饭?”
“没……”
“当我眼瞎?”李衡语气直接,“说话。为什么不开心?”
许喃捏着自己刚洗过微凉的手指,说:“你朋友好多,但女生好像只有孟澄西和我。”
“觉得无聊?那下次让他们带家属来,不过大部分不是学生,你还是不要多往来。老实跟着我就行。”
许喃仍旧没想好怎么问出心中疑惑,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衡盯着她看了会,左右猜不出她想什么,长吐一口气,慢悠悠地说:“许喃,我没什么耐心。你再不说,我就当你在跟我调情。”
“……”
调情!李衡这用的什么鬼词。
许喃瞪大眼睛看他,两秒后,视线落在别处,手扯着自己的马尾,不自在地终于问到关键:“给你送礼物的辛霓怎么没来?”
李衡没懂许喃怎么突然提她,第一反应:“你认识?”
“不认识,陈铮鸣不是提过吗。”
“哦。”李衡就渐渐回过味来,依稀明白许喃因为什么。他意外地笑笑,胸腔微振,主动坦白道:“我和她不熟。”
不熟还收人家的礼物。
李衡对细节观察得细致,多少看过些微表情的书。早早察觉许喃不对劲,却没往这方面想,没料到竟是因为对辛霓的介意。
他继续说:“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之前帮过她,”顿了下,他问:“同学间传我为什么休学的?”
许喃没想到他提起这个,端详着他的神情,犹疑道:“……你真的把老师打了?”
李衡不置可否地点头,说:“就是在店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是我以前的化学老师,辛霓化学成绩似乎一般,被叫到办公室补课。那天下了晚自习我正好从办公室外面经过,听到传出的女生挣扎尖叫声。我当时觉得不对劲,敲门发现门被反锁了。我及时把门踹开,看到那人渣刚提上裤子。”
许喃惊愕,失声:“所以你把他揍了?”
“是他先动手打我,我才还手,正当防卫。”李衡把许喃头发上不知从哪沾到的白毛摘掉,说,“这事毕竟关乎女生的名誉,所以校方瞒下来了。学校里除了校领导和老师,没有学生知道。辛霓没多久便退学了,可能感谢我吧,才给我送了个生日礼物。我跟她一共没说几句话。”
许喃咬咬唇,为自己的误解感到抱歉。几秒后,她想起来:“学校既然没处罚你,那你为什么休学啊?”
李衡靠在栏杆上,弯唇笑了笑:“不休学怎么跟你同班?”
“……”许喃当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李衡只说:“休学和这件事没关系。”
学校谢他还来不及呢,连检讨都没让他写,要不是这事不方便张扬,就差给他发见义勇为锦旗了。
把许喃的误会解释清楚,李衡站直些,歪头笑了笑,恣意轻狂,道:“大小姐,我这个寿星还等着吃蛋糕呢。”
许喃猜他不想说休学的事,没追问,跟着他往包间走,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神来,后怕地感慨:“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
“众生百相。能够健康地自由地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李衡见多了,耸肩说着,拿出有来电的手机看了眼。
正巧经过某个包间门口,有一男一女在拉扯着吵架,似乎是喝了酒。
许喃没敢离太近,准备避开走。谁知那两人吵着吵着,突然抱在一起开始亲。
电话是李常滨打来的。李衡慢了几步接通,说了几句话,抬眸时,正发现呆愣在原地两颊绯红的许喃。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李衡脸色沉了沉。
许喃原本还提防要是打起来要不要帮忙拉架,下一秒被溢在空气中急不可耐地喘息和接吻声,惊得许喃瞪大眼。
没等看清什么,眼前被一片温热遮住。
许喃被往后扯了下,跌到一堵宽阔结实的胸膛上。许喃看不见,没什么安全感,抬手去抓李衡横在她眼前的手臂。
同时,耳畔传来他微沉冰冷的声音:“这是你该看的吗?”
视野不明,听觉似乎格外敏感。李衡一贯桀骜凌冽的说话语气,此时情绪更重,存在感更强,落在她耳膜,挠在许喃心尖。
许喃心下燥热,窘迫胆怯。刚碰到李衡手臂的手指微蜷,小心翼翼地缩回去,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十七了。”
“二十七也不能看别人。”李衡半揽半推着许喃走出一段距离,才把人放开。
许喃重获光明,埋怨地瞪了李衡一眼,李衡装没看见,反应冷淡。
就是这一眼,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他唇上。他唇形薄,看着应该很软。
刚刚撞见的热吻画面猝不及防的闪现在脑海里,逆反心理作祟,许喃朝后转头,想看看那两人还在没在。
没等看到人,李衡手快一步,在她发顶拍了下,淡声:“这么好奇啊。”
许喃吃痛,双手落在头顶揉着刚刚被打过的地方,不满地抗议道:“好奇不是正常的吗?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用,会让人产生对异性的好奇和欣赏……”
李衡突然矮身,五官放大在她眼前,认真盯着她,也不说话,表情严肃。
后半句话咽回去,许喃在他黑棕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被这骤然拉近的距离扰得慌了神,一整晚空落落的心里一下被填满,心脏不堪重负般激烈迅速地跳动着。
“不准好奇别人,也不能欣赏别人。听到了吗?”李衡的声音低沉冰冷,掷地有声。
许喃没懂他在说什么,但本能驱使,慢慢点头。
李衡神情一松,抬手用指背弹了下他的额角,渐渐站直:“吃完蛋糕回家。”
许喃慢半步跟着,用温度更低的手背贴了贴脸颊。
回到包间,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大都意味深长,伴随着起哄调侃声:
有个说:“哟哟哟,你们干嘛去了啊。”
另一个回:“这就是你想多了,衡哥怎么可能才这么点时间。”
“……”
李衡抬手捂了下许喃的耳朵,踢了脚说话男生的凳子,眼刀飞过去,沉声:“闭嘴。”
他单手,起不到什么消音效果。但大家见李衡这态度,再迟钝也懂。
只有在意的人,才会这么护着。
许喃想喝水,但想到李衡说的离席再回来,杯里的水不能再喝的事情,摸到杯子的手又撤回来。
她状况外,摸了摸被李衡碰过的耳朵,偏头,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
李衡垂眼,视线落在她薄薄的耳廓上,勾了勾唇,问:“耳垂怎么这么红?”
许喃心虚,说:“包间里有点闷。”
解释找得无厘头,没什么说服力。许喃撩起眼皮想确定李衡信没信时,眼前一黑,有人把灯关了。
陈铮鸣捧着生日蛋糕进来,包间里响起生日快乐歌。
许喃弯唇,跟着大家一起唱,借着昏暗不明的烛光看向李衡。
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唇,脸颊线条流畅,许喃一直觉得,李衡凶的是眼神,但当他合着眼睡着时,她又觉得李衡最温柔的便是他的眼神。
他不善言辞,语气常常不耐烦,大多时候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生日歌到了尾声,许喃在心里说:生日快乐,小寿星。
四周祝贺声此起彼伏:“嗷嗷嗷!生日快乐衡哥!吹蜡烛许愿!”
蛋糕被捧到面前,李衡突然偏头看许喃,示意:“你来许。”
一时间,周围没有人起哄,没有人说话,烛光将李衡的侧脸照得温柔。许喃愣了两秒,傻里傻气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嗯。许愿的机会送你了。”他语气坦率。
许喃抿唇,在李衡笃定的态度下,十指交叉相握,低头,闭眼。
这个年纪的许喃喜欢过生日,有团圆的家人,有精心准备的礼物,也预示着距离大人又近了一步。那时候总傻气地想,长大意味着自由。
而十八岁,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生节点。
李衡的十八岁,有少年意气,有赤子热忱,坦**、无畏、清醒。如同旷野呼啸的风,林间振翅的鸟,也是骄阳是烈焰,是敢于和规则碰撞,逆行着撒野的英雄。
所以,十八岁的阿衡,生日快乐,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惧岁月不惧风。
数秒后,许喃缓缓睁眼,第一时间去看李衡。
李衡手臂舒展地搭在许喃身后的椅背上,身体前倾,像是拥抱着许喃,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十八根蜡烛。
包间再度陷入黑暗前,许喃看见李衡线条流畅凌厉的侧脸,和桀骜冷硬眼神下缱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