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

第40章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下)

我进了厨房,把面包塞进了冷冻室,然后开始搜罗冰箱为柳乌龙女士做点吃的。

我给她煎了一盘泡菜饺子,又做了一份玉子烧。做玉子烧也是看到冰箱里的鸡蛋突然心血**,想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做玉子烧的那个小锅还是我去搬家的箱子里找出来的。

煎饺和玉子烧端上桌没多久,柳乌龙女士就闻着香味过来了。

“看着不错嘛。”她说。“不过你想噎死我吗?也不给姑奶奶倒杯水。”

我白了她一眼:“吃不吃,不吃去狗那桌。”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去给她弄喝的去了,我走到厨房倒开冰箱,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算是让你赶上了,我今天刚做的冰镇绿豆汤,这会儿刚冰好。”

我拿来碗,晃匀手里的绿豆汤,然后倒了一碗端给她。

“这个厚蛋烧好好吃。”她一边吃一边说。

“土鳖,这叫玉子烧。”

“你门道真多。”她反过来朝我翻了个白眼。

良久,我看她只顾着吃没有反应,我问她:“这就没了?”

“啥?”

“你不问问这玉子烧我怎么做的?”

“不就是拿手做的吗?”

“求求你了,问问我是怎么做的吧。”我说。

“你是真贱呐。”柳乌龙女士表示无语,“所以,怎么做的?”

我笑了,然后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三颗鸡蛋打散,加一丢丢的牛奶,适量的盐和黑胡椒调味,然后用专门做玉子烧的小锅小火,注意是小火哦,一层层煎一层层卷,不能煎的太老了,老了口感不好,所以说刚刚提到的小火很重要,还有就是锅里的油一定要刷均匀,油不能太多了,不然油不拉几的更难吃。然后出锅切成厚块状就好了。”

“就这?”柳乌龙女士用眼神揶揄我。

“因为《小森林》里说‘好吃的秘诀是加了蜂蜜’,所以我也加了点儿蜂蜜。”我说。

她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我说怎么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呢,还以为你放了糖。”然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我好像看见周离了,就你邻居,是叫周离吧?”

“嗯,她和我说了,说我家门口蹲个美女,美的她都不敢和你说话。”

“哈哈哈,那她还挺有意思的,你能不能组个局呀,我想趁在青江见见这两位姐姐。”柳乌龙女士说。

“行啊,晚上就行,今天周末应该都有空。不过……你还吃得下吗?”

“能啊,等晚上差不多又饿了。出去吃还是……不要搞得特别像组局哈,自然点,你懂的。”

“我知道啦,在我家吃?烤肉怎么样?你还记得那家烤肉店吗,就……叫青江小老头就我们上学那会儿你可爱吃他家土豆泥了,不过他家有点贵我们八百年不吃一次。”

“记得记得。”柳乌龙女士疯狂点头。

“他们家现在出外送了,我们晚上点了在家里烤。”

“会不会弄得一屋子味儿啊。”

“没事儿,我家有空气清新剂。别忘了,我是清洁小能手!”

“那行,现在点吗?我来点。”

“滚。”我说。“我点。”

“行行行,那我来点点儿喝的总行了吧。”柳乌龙女士说。

我向她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

“我吃完了,洗碗吧,饺子还剩两个你吃了吧。”柳乌龙女士说。

“好,交给我吧。”

说着我解决了盘子里那两个煎饺,然后把碗碟端去洗碗池,我洗完碗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柳乌龙女士正抱着我的平板窝在沙发上看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记》。

“你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我说。

“是啊,就像你看《小森林》看不腻一样,看的我都又想去日本了。”然后她换了个姿势,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去日本吧我们俩,等秋天。”

“我连护照都还没有呢。”我说。

“你傻呀,现在办肯定来得及呀。”

我想了想,一是去趟日本我确实也还负担得起,二是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出过国,三是我曾经也确实想过去趟日本,四是她是柳乌龙女士哎。“行啊,那我回头就去把护照办了。”

“不过我签证签的下来吗?”我问,“我没了解过。”

“肯定能的,你是去旅游又不是去偷渡,凭啥不让你去啊。”她说。

“好,没问题。”我说,“回头细聊。”

我拿出手机,在只有吴斐、周离和我的三个人小群里向她们发出烤肉邀请,并表明我的好朋友柳乌龙女士也在。

群里沉默了三分钟,我猜她们一定开小窗了。然后她们一前一后在群里回复了同样表示同意的表情包。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

晚霞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偌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烤肉店青江小老头的外送菜品,为了好看我和柳乌龙女士还从厨房拿了餐具认真地摆了盘。

我们做完这些没多久敲门声就响起来了,我打开门吴斐和周离就进来了,吴斐手里抱着花,周离手上拿着一摞横幅。

柳乌龙女士走过来:“哈喽,姐姐们好。”

“你好你好,柳臻是吧。”吴斐热情地同她打招呼。“这花是给你的。”

柳乌龙女士受宠若惊地接过花:“啊?给我的?……谢谢!”

“不是,我说二位,啥情况啊?”

没等我说完她们俩就掏出准备好的免钉胶在沙发后面那面白墙上把横幅粘了起来,上面印着:欢迎柳乌龙女士来青江玩儿!

这文案,真是透着一股清澈的质朴。

柳乌龙女士看样子是被感动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说实话,我也被这一幕给感染了,柳乌龙女士大概看我也是状况外,显得更加感动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唱戏我听戏。这次居家烤肉就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过去了。吃完饭吴斐开车载着我们去了滨江公园吹风,远处的长江三桥通体亮着灯,跨在长江两岸。不远处有人唱着《小城夏天》,遥远的江对岸不知为啥还有人放烟火。夏天的夜晚燥热,风从江面慢悠悠地吹过来,忽然让我觉得好浪漫。

之后吴斐又开车把我们送了回来,我在厨房洗碗,柳乌龙女士洗漱完抱着狗蛋儿在家里四处踱步参观着,时不时说一句:“你这房子虽然是租的,但是真不错。这书架,这地板,这朝向……”

“好了,你说几遍了。”我说。

良久我都没等来她的回应,我关了水龙头,扭过身看她却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柳臻?”

见没人回应我,我擦了下手从厨房走出去,“人呢?”

然后我听见她发出一声惊呼声,从书房传来。

她有些慌张地看着我:“他是谁啊周游?为什么在你租的房子里?”

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从头到尾,我和她说了我和王桦森的事情。我说这些的前提是希望她不要觉得我瞒着她什么而生气,他当着我的面保证过,我才说完这些。

“那你那几次去苏州,去见他了?”柳乌龙女士问我。

“没有。”我摇摇头。

“算了,我不问了,回头你再 emo。”她说。

“没事儿,我已经释然了。”

“你真的释然了吗? 你只不过习惯了你伪造的他死去的生活,你当他死了,把他摆上供台,过了这么多年了 你也没把他从供台上拿下来,你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了。原来这些年,你是这么过来的。其实你们那次重逢,你装的挺累的吧?”

“还得是你。”我苦笑。

她的手伸过来一直抚着我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吧。”

“你有病啊。”我笑。

因为有风,阳台外的那棵梧桐已然繁盛的叶子徐徐作响。

晚一些的时候,我在我和吴斐还有周离的小群里感谢了她们俩,今晚和柳乌龙女士说了很多,这让我释放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这晚睡得特别安稳。

-

柳乌龙女士在青江又待了两天就回了苏州,走的时候还是吴斐开车送她去的高铁站。

送完柳乌龙女士,吴斐说带我去个地方,然后大概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个巷口,然后她撑着遮阳伞带我走进了巷子。最后停留在一家已经拆了招牌的商铺门前。

“走啊,怎么不走了?去哪儿?”我说。

然后吴斐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亮在我的眼前:“到了就这儿。”

吴斐开了门,带我进去参观,“怎么样,还不错吧这里?”

“你租这里了?”我问。

她点点头。

“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的?”我问。

“好像是一家打印店,现在人搬学校附近去了。”

“这附近都有啥,还真没来过这里。”

“出门左拐巷口出去过个马路就是八佰伴广场,青江好几座写字楼也在这附近,这里晚上人还挺多的,不愁人流。”吴斐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又说:“但愿咖啡店在这儿能开下去吧。”

“接下来就装修了呗?”

“是啊。”

“找设计师吗?”

“我自己动手设计,回头半包给装修公司。”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我笑着说。

“为了生活嘛。”

“狗屁。”

吴斐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对一件事情上心了,我和周离看的出来,她是打心底里对这家咖啡店抱有很大的期待。其实我觉得这就是她不想停下来的寄托之处,这一点我非常支持她,毕竟她的身份不仅仅是谁的妻子还有谁的妈妈。咖啡店接下来进入了拆旧重装的环节,我也有幸被她拉过来当苦力,我能做的也很有限,无非就是帮忙处理掉拆旧产生的垃圾,跑跑腿去给装修师傅们买买饭买买水,但是因为夏天,现场也只有风扇可以纳凉,所以人还是很容易就筋疲力尽。因此赶上个阴凉天或者雨天都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好多次,我们和装修师傅都是坐在一地墙皮的地板上吃着饭。

这天我从施工现场回到家,刚洗完澡出来就接到了房东先生的电话。我本来以为是租期还有三个月到期他想询问我是否续租的事情,我都酝酿好说续租的事情了,结果我听见房东先生说:“周游啊,你租期结束我们可能要把房子收回去了,家里遇到了点事儿,需要把房子卖了。”

我表示理解,说:“没问题的,我到时候再找就行。”

“真是不好意思了,给你添麻烦了。”房东先生说。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给您添麻烦了才是,多亏了您把房子租给我,我才没流落街头不是?”我说。

我们又这样寒暄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又觉得这个房子变得陌生起来,说不失落是假的,曾经这个房子里的欢笑好像都历历在目。它承载了许多,也许这其实是一个双向给予的过程,房子给了人栖息之所,人让房子变得有生气。

狗蛋儿不知什么走到我的脚边,我弯腰抱起它:“过段时间我们要搬家咯,怎么样要不要换个大一点的?给你也整个小房间?”

它喵了一声,我权当它同意了。

我抱着它走到书房,借着窗外的光看着 W。我忽然想这个夏天别那么快结束,长一点儿——

再长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