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上)
电影还未落幕,敲门声忽然响起。
我们那么多双眼睛互相看了看,企图找出是不是谁点了外卖,后来我恍然大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开门后我确定了答案,是来自柳乌龙女士的青团和麦芽塌饼。
我签收了快递,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它,我一边拆一边说:“是我一个苏州的朋友寄来的当地的青团和麦芽塌饼。”然后我发现还有菜花头干团子。
我把青团什么的都拿出来,规划好数量和人数,然后给他们都找保鲜袋装了些让他们带走,我叮嘱他们说:“青团和菜花团子用微波炉稍微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但是要注意不要热过头了,麦芽塌饼叮个十几秒就可以了,不然真的会塌。它比较甜,可以配茶或者咖啡吃。”
我突然觉得我像个超市推销的售货员。
午后一点半左右,大家都陆陆续续走了,我掏出手机和柳乌龙女士说我收到青团了。但是很久她都没有回复我。顺丰提醒我寄给她的面包已经被她家小区的门卫代为签收,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我还是没有等到她的回复,放在以前,她回复我消息最晚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直到傍晚的时候,我接到她的电话,但是电话那边的人不是她。
“喂?是周游吗?”电话那边响起这个声音。
“阿……阿姨?”我问。
因为我和柳乌龙女士关系要好,所以她妈妈知道我的存在。曾经我还去过她家做客。
“阿姨,柳臻呢?”我问。
“柳臻她不太好,已经好多天不怎么吃喝了,天天躺在**,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我想让你劝劝她,我和她爸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我听得出她妈妈声音里的焦急和作为一位母亲的无助。
“阿姨,你先别着急,这样吧,我最近在休假,我尽快去苏州一趟。”
“好好好……麻烦你了周游。”阿姨充满感激地说。
我打开买票软件,买了最近一班去苏州的高铁,晚上八点钟能到,我随便收拾了两身衣服,又再次敲响周离的门托付狗蛋儿,然后我就踏上了去往苏州的高铁。
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我摁响了柳乌龙女士家的门铃,开门的是阿姨。进门我换了拖鞋顺手把从门卫带过来的面包快递放在了玄关。
我望着柳乌龙女士的房间,转身对阿姨说:“阿姨,那我先进去了。”
阿姨双手拉着我的胳膊说好好好。
我进了柳乌龙女士的房间坐在她的床边,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羽绒被里,她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来了,只听她说:“妈,我都说了我没事儿,你就回吧,我饿了会自己吃饭的。”
“多大的人了,还让阿姨担心吗?”我淡淡开口。
她掀开被子露出脸:“ 周游?!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我说。“给你二十分钟起床洗漱,我去给你煮饭吃。”
“我不吃。”
“你吃不吃随意,我反正给你煮。”
“真服了。”她耍脾气。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就那样我和阿姨在厨房开始煮饭,不久就听见她起床去卫生间的动静,阿姨朝我笑笑,说:“还是你了解她。”
我一边翻炒锅里的西红柿炒鸡蛋,一边问阿姨:“阿姨,你知道是因为啥吗?”
阿姨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前段时间一个被校园霸凌的男孩子来过她的诊所,后来那个男孩跳楼自杀了。”
“还真是因为这事儿啊,我上次来和她聊过,我还以为她走出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生死面前,看淡这件事,极少有人能做得到。
等米饭蒸好,我和阿姨把菜端到餐桌上,我盛了一碗米饭放在柳乌龙面前,然后递给她一双筷子,我看她良久没动静,也不顾忌阿姨就在旁边,我问她:“怎么?还要我喂你吗?”
人的食欲是需要慢慢打开的,我和阿姨也坐下来拿起碗筷吃饭,慢慢地,我看着柳乌龙像平常一样吃饭,她甚至还问了我问题:“番茄炒蛋好吃,怎么做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我反问她。
“拜托,我都吃多少年我妈做的菜了,这我还能尝不出来?”她说着又夹了一块番茄炒蛋。
“先炒鸡蛋,嫩一点就捞出来,然后就开始翻炒番茄,加盐和生抽调味,番茄快熟的时候就把鸡蛋倒进去翻炒,出锅前撒一把小葱花就可以了。”我说。
“别说,周游还怪会做饭的。”阿姨夸我。
“他一个人生活,天天吃外卖不早死了?”柳乌龙女士开始损我。
“什么死不死的,不要挂在嘴边。”说着阿姨翻转筷子起身敲了一下柳乌龙女士的头。
“妈!我都二十七了!!!还拿筷子打我!”
“你三十我也照样打你!”
我不禁笑出了声,我妈要是还活着,应该也会这样和我说话。
吃完饭我抢着把锅碗洗了,阿姨忙着给我铺柳乌龙女士家的客房,说让我晚上就睡这里,我说我出去住酒店就好,阿姨说:“你接了电话就大老远赶过来,别折腾了,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睡,再说你还能和柳臻谈谈心,有你在,我也放心。”
于是就这样我就留宿柳乌龙女士家了。
阿姨铺完客房的床和我打声招呼就走了,她出门的那一刻柳乌龙女士还跑去猫眼看了一眼,像极了小毛贼。
不用猜我都知道她想干嘛,我从厨房出来,对她说:“你要是敢喝酒,我就把你头发薅秃。”然后我又说:“我给你寄的面包顺便给你拿过来了,放在玄关柜子上了,别忘了放冰箱。”
我话音刚落,她就跑去玄关把面包抱到冰箱前,一边拆一边往冰箱里放,最后拆了一个熔岩巧克力撕吧着吃了起来。
我坐到沙发上,说:“我们谈谈?”
“谈什么?”
“谈你这次为什么不吃不喝,难不成谈什么,谈恋爱吗?”
“滚!”她一看就是吃饱了。
“心里那道坎还是过不去吗?”我说。
她叹了口气,最后坐在我旁边,她把手里没吃完的面包放在茶几上:“这些天我要是看到学生模样的孩子,我总会想起那个男孩,我总是想——要是——要是我……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她忽然转身,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然后我也叹了口气:“可是生死难料啊,我以前,一有过不去的什么坎我就想着反正我总会死的,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所以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害怕,因为我连死都不害怕了。真有那个时候,或许对于本人来说是一种解脱,虽然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太过残忍。已经一只脚踏入死亡地域的人,有时候是拉不回来的。”然后我眼神更加坚定、更加认真地又同她说:“但是柳臻,你曾经救过我啊,我现在能坐在这儿,就是因为你。”
她看着我不说话。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实在不行你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出去走一走吧。”
“周游。”她叫我的名字。
“嗯?”
“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趟墓地?”
“你是说……”
“嗯,我想去看看他。”
“好,我陪你去。”
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良久,我听见她说:“喝点儿?”
“滚。”我毫不留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煎了蛋饼(真没想到柳乌龙女士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家里居然还有面粉)。吃完饭,柳乌龙女士驾着车载着我前往郊区的墓地,我们又从沿途中的花店买了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又被触动了,大概是当我看到那个男孩的墓碑只是一片空白的时候,除了一张嵌进去的遗照。
我问柳乌龙女士:“那个男孩,墓碑上怎么没有名字?”
“好像是他们家那边的习俗,父母还健在的话,孩子的墓碑上是不能刻名字的。”
“怎么到处都有这个习俗?”
“还有哪里有?”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我问她:“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去过殡仪馆,好像是叫张灿,灿烂的灿。”柳乌龙女士回答我。
“张灿,希望你在那边灿烂耀眼地活。”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我点了一支,放在他的墓碑上:“在那里,你不必做个乖小孩,坏一点儿也没关系。”
我们站在他的墓碑前,风把烟抽了一半,然后熄灭。
柳乌龙女士扯着我的衣角,说:“走吧。”
阳光从高空泼洒下来,春日明媚,墓园里的松树郁郁葱葱的,我总愿意相信在那些树的阴影里,有一些孤魂野鬼在唠家常,他们讲述活着时候的故事,他们说他们不愿意喝孟婆汤,不愿意过奈何桥,他们就愿意这样漫山遍野地游**,他们说他们要等着某个人一起,等待的某个人才是他们此生的终点。人生在世,从生到死,一直都在扮演着“远行客”的角色。阳光灼伤他们的身体,他们就用香火的灰烬来缝补,他们和风说好了,灰烬一扬起来,他们就会再次获得新生,长此以往,等待的路慢慢又漫漫,他们总不着急,说着那一天总会来。
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电影里说道: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成年人的世界里也需要这样的童话。
W,我怎么也不会遗忘你的,我知道,或许你也在等我吧?
我们走出墓园,在小丘脚下,我们倚着车的引擎盖,各自沉默地抽掉一支烟。
晚一些的时候,柳乌龙女士带我去了十全街。
这是她喝酒总爱来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