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73章 浸月

到了七月, 薛子游入学读书,沈元夕白天回将军府清点礼册,晚上被三殿下接回三王府歇息。

天热后, 无论是鸟团子还是三殿下, 都无精打采, 即便是夜晚也常常困倦。

三殿下每日能睡六个多时辰, 故而一天当中陪沈元夕最多的是乌耀,其次是宴兰公主。

七月中,三殿下又改了他的王府盘阵, 用来纳凉避暑。整个王府布置的像个回字,沈元夕若要待在最中央的独院, 宴兰公主是连进来的门都找不到的。

三殿下是趁夜改的布局, 次日白天沈元夕睡醒看到, 找了一整天的花圃。

她种的那些花, 只有一株抽了条,她十分宝贝, 刮风下雨还给做幕遮。

结果三殿下一夜改家,她找不到抽条的那株花苗了。

一直到晚上,沈元夕鼻头微红, 本不想哭, 可三殿下一问怎么了, 她刚开口就掉了泪。

“你把我的花转哪里去了?”沈元夕哭的时候, 官话就会带上漠北混崖州的口音, 跟沈丰年激动时的咬字如出一辙。

这种口音并不软, 而是一种石壁似的坚硬。同她哭的时候委屈巴巴的样子合起来看……就哭得很有骨气。

三殿下:“莫急, 我给你算算。”

他掐算了一番, 抱着沈元夕上了房顶, 在瓦当一角找到了金簪和那株花苗。

沈元夕擦了眼泪,平静问他:“怎么飞上面了?”

“阵就是如此,变化万千随心所欲。”

三殿下松了口气。这下帮妻子找到了花苗,应该……

沈元夕蹲在屋顶上,抱着双膝抬起头,又是泫然欲泣的一张脸。

“那其他花种子呢?”

花苗的周围还有其他的花种,虽然两个月不发芽不抽条没反应,但万一它们还活着呢?万一还会开花呢?

三殿下:“这样,我帮你占算它们是否还活着,若是活着,我就一粒一粒帮你找回。”

沈元夕使劲点了点头,挪过去贴着他的胳膊,好奇地看着他从袖中拿出一簇干草,红绳扎好,蓝火引燃。

火焰很快熄灭,白烟袅袅。

三殿下捏着这簇干草,就如捧着一把云烟,静静看了好久,他道:“还有一粒活着。”

三殿下又捏出三粒金子,信手抛了出去。

三粒金子闪烁着,最后沉入黑夜,不知落在了何处。

三殿下用这三粒金子,占出了花种的方位,从最边缘的瓦当缝隙中,挖出了一粒花种。

沈元夕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捧着,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早说要用三粒金子换一粒它,可能我会让它就这么自由生长,不会去找它。”

三殿下:“并非代家,只是随手而已,石子也能占算。”

好生奢靡!

沈元夕秀眉一竖,气鼓鼓道:“怎能这样!”

三殿下道:“在我府中,金子和石子没有区别,甚至金子更唾手可得。”

仔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他随手当篱笆扎的金簪,放在那里几个月,也无人动无人碰,甚至无人看到。

三王府内,金子的确“活”的像石子。

“出了王府,我不会这样。”三殿下又道,“你放心,我知人间疾苦。”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他如此通透,沈元夕再无话说。

这粒花种和那株花苗,沈元夕栽到了自己开辟的小花圃内。

花圃就在她收拾出来的小书房外,正巧就在小窗下。

一日清晨,她在窗下看书时,一抹白余光中一晃,缥缈而来。

沈元夕合上书,她的花圃旁,蹲着一个白发白衣蒙着眼睛的人。

身形瘦高,举手投足姿态飘逸,比三殿下更不像人。

是浸月。

浸月拿回了完魂。

沈元夕忙站起身,犹豫着回头看向屋内。

三殿下猫在屋里最阴凉的角落睡觉,好不容易刚睡着,要不要叫醒他呢?

“不用叫他。”浸月转过头来,轻声细语,嗓音像平静的水流,无论多远,都似在耳畔,轻轻捏成一条溪流,慢慢流淌进耳朵。

“啊……”沈元夕无措起来,心知要恭敬问候,可张开嘴只会不知所谓的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根本无法连成词句。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的,我现已苏醒,意味着你们标记的那些魂碎的宿主,都已转生。”

沈元夕:“啊!”

白家的那个龙凤颠倒的姐弟,还是走到了末路。

还有赤山的那匹有孕的三目狼……唉。

沈元夕叹息。

“你的这些花。”浸月指着光秃秃的花苗和旁边平坦的花土,“如此是养不出的……嗯,不急,我知道办法。”

仍然是沈元夕还未问出口,浸月就回答了她心中所想。

浸月从戒指中取出一瓶水,倾倒在土壤之中。

“很漂亮的花,我已经看到了。”浸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那根花苗,仿佛那根花苗上,已经开出了花。

“会是在下雪的时候,一个夜晚,月很朦胧,它开了。”

沈元夕眼睛闪烁着愉快的光,开口要说谢谢,却听浸月笑着道:“不客气。”

“很早,我就见过你。”浸月说,“还没有临朔时,我就见过你的脸。那时我问天,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看到的却是你。我以为,我会有一个女儿。”

他高兴了很久。

于是,忍不住又去看他的“女儿”,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看到临朔是在你之后,看到他后,我才发觉,之前看到的小姑娘,是你。”

沈元夕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离浸月近了。

一旦好奇,她就会情不自禁地靠近。

浸月更觉有意思。

“临朔回幽地庆生时,我又看到了你。但我没有对他讲,有时捉弄自己的孩子,也是趣事一件。”

沈元夕表情虽他的话变化着,很是精彩。

浸月就像真的能“看见”,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

终于,沈元夕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走近了,她停下来,后退了几步。

“你问宴兰吗?她去逛早市了,久居幽地后,看到人间的热闹就会万分向往。有烟火气的早市,要比她的幽鬼夫君更香。”浸月自嘲道。

于是,沈元夕又退后了三步。

既然宴兰公主不在身边,她就得离幽主远一点。

浸月身上好像附了“魔”,那种危险又神秘,不似在人间的感觉,比三殿下更强烈。

“嗯——你问我,是否要走?”浸月笑道,“不走,总要等你们大婚了再走。”

听到大婚二字,沈元夕不知是先笑,还是先惊浸月的本事。

三殿下说自己并不会读心搜魂,仅凭观察人面,就知这人心中在想什么。

浸月比他更加炉火纯青。

“不是。”浸月摇头,“我和临朔不一样。临朔是靠眼睛揣测人心,而我是直接听到的。”

他抬手敲了敲眼部的绷带。

“这里,没有凡人的眼睛所累,能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浸月道,“听心声对我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临朔并不会,因为他有眼睛,有眼睛,就只能看到眼睛能看到的东西,自然看不到除此之外更多的东西。”

沈元夕开口道:“那公主殿下与您在一起时,不用说话吗?”

这是她想到就开口的,完全没有过心过脑,就是单纯的被强烈的好奇支配,忍不住问出来的。

浸月笑了。

“很有意思的问题。”浸月说,“我和她一起时,话会很多,她也一样。”

沈元夕心想,那就是浸月和宴兰公主一起时不读心了。

“并不是。”浸月笑得渐渐有些得意,“我更喜欢听两种声音。听她口是心非也很有意思。不是吗?心悦我开口却骂我,哈哈……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沈元夕猝不及防听了公婆相处时的私密事,惊恐万分。而后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自己和三殿下的相处。

于是,她一边心中吼着千万不要再想了,会被浸月看到的!一边又不争气的想起昨夜……

“啊!”浸月似妖精一般,轻轻笑了两声。

一阵幽风起,他不见了。

“我避嫌。”他留下了带笑的三个字。

沈元夕呆立了好久,跌跌撞撞跑回里间,摇醒了蜷在床角的三殿下。

摇醒他,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三殿下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冲她笑了笑,吻住了她的嘴唇。

沈元夕:“不是不是!”

不是来讨吻。

她推开三殿下,袖口擦了嘴唇,说道:“你父亲,浸月……浸月,他醒了!”

三殿下目光几变,最后化为笑意。

“来过了?”

“可不是吗!”沈元夕羞于启齿,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抓扯住三殿下的头发。

“怎么办呢!”她说,“他能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怎么办呢!”

三殿下头发被她揉乱却不恼,抱着她笑了好久,才在她耳边低声问:“所以……他来的时候,你在想我,是吗?”

“我……”沈元夕有气无力的应了,“我真的让自己不许想了,可没管用……”

三殿下笑完,安慰道:“没事,他天天都是如此,他早就看惯了,人生在世不就是食粮食色,何况他会看到很多很多,几千年的记忆,他记住的不多,从你这里看到的,只是小小一个碎片,他根本记不到心里去。”

“当真?没哄我?”

“当真。”三殿下认真道,“等你岁满千年,就会知道……根本记不住今天的事。”

沈元夕左思右想,认为话虽然有道理,可自己今日算是头一次见到活着的浸月,领略到神奇的读心本领,这种奇遇过几千年都不会忘记的吧?

“看来你还有顾虑。”三殿下果然看了出来。

他目光淡淡一扫,托腮思索起来。

“如此,就只能用更神奇的事,让你来忘记今天黯然失色的浸月。”

沈元夕:“现在就是太阳从天上掉下来,我也……”

三殿下红色的眼睛盯住沈元夕,他语气缱绻,眼神勾人,端出几分少年样子来,妩媚斜倚着,拉她入怀,厚着脸皮叫了声:

“姐姐。”

作者有话说:

于是,沈元夕记了几千年。

永远记得那天清晨,先被浸月读心,而后三殿下恬不知耻的叫她姐姐,烦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