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白鸽

第77章 堡垒 14

灰鸦死于破晓,死在自己的**。

昨天,士兵在乱战中找到灰鸦时,他乘坐的小型帆船已经被烧毁了一半,但神奇的是,他的周围好像有一层无形屏障,替他挡住了熊熊火焰。

但灰鸦依然昏迷不醒,肩头的黑色乌鸦也不知所踪。

凯尔命人把灰鸦抬到单人帐篷里,用绳子紧紧捆缚住他的手脚,命令侍臣密切看管住灰鸦,并且每隔六个小时给他喂下一碗墨绿色的药汁保持他的沉睡状态。

所以,当凯尔被手下吵醒,看见了灰鸦已经僵硬的尸体时,直接一剑刺穿了侍臣的胸膛。

血溅在灰鸦灰白的脸上,反倒显得他更像活人。

尤利斯看向侍臣软软瘫倒的身体。

又一个无辜的灵魂。

昨晚他在索帝里亚的帮助下灵魂出窍,找到灰鸦所在的帐篷时,恰巧看见侍臣正端着那碗药汁,想要喂进灰鸦嘴里。他当即打晕了侍臣,把药汁泼到地上,正对上灰鸦望过来的清晰眼神。

咒语解除之后,尼斯王子恢复了他原本的面貌,一个年近三十的成年人,和尤利斯记忆中相仿,有着刚毅的下巴,以及忧愁的眼神。

暗黄的烛火下,尼斯王子的眼睛像是被罩上一层灰雾的冰,从里面透出不明显的水蓝色。

“你是来杀我的。”灰鸦的声音干枯如久旱的土地,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

尤利斯解开灰鸦手上的绳索:“我是来给你选择的权利的。”

他把一柄短刃放到了灰鸦手中。

灰鸦坐起身,五指攥紧剑柄,冰蓝色的眸子盯向尤利斯:“你是神使派到斯坦尼的潜伏者。红色的头发……”

“红色的头发,被诅咒的颜色。”尤利斯点头,扯开一丝笑,“我是奥东的尤利斯·克莱斯,白鸽家族唯一的幸存者,我的父亲保护了我,从我出生,到现在。”

灰鸦有些讶然:“尤利斯?我每年在白鸽城堡见到的……”

“伊凡。”尤利斯低声道,捏住右手三指,在眉心轻轻一碰,“愿他灵魂不朽。他是我的替身。

灰鸦咧开嘴角,反转刀柄,用剑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你是潜伏者,我曾经也是潜伏者。在身份暴露后,我就成了凯尔最得力的助手。我还记得,在凯尔的成年庆典前,我找出了圣庭的最后一名潜伏者。”

尤利斯这才明白,为何当初托特神使口中的“接头人”始终不曾出现。

“我破坏了圣庭许多计划。难道你的潜伏计划中,没有‘杀死灰鸦’这一项任务?”灰鸦语带嘲讽地问道。

“设计杀死凯尔的近卫副官,才能成功上位”,这的确是最初计划的一环,但托特神使明明知道近卫副官是圣庭的潜伏者。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奥神不会怪罪于你。”尤利斯说道。

然而,他的这句诚心安慰再次换来灰鸦沙哑的嘲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我死前。”

尤利斯坐在灰鸦对面,静静看着对方。

“旧神的信奉者大多藏在世界的边缘,那里因为有魔法封印,普通人类无法闯入。但尼斯王族却轻松穿梭于两个世界——我们的祖先曾经与精灵相爱,尼斯王族的血液中流淌着微弱的魔法痕迹。”

尤利斯看向灰鸦的眼睛。

“没错。”灰鸦点头,“蓝色、绿色瞳孔,都是魔力的象征。传说精灵的眼睛很美,容纳了大海、森林的灵魂,那是旧神之主给他们的赐福。”

蓝色,尤利斯想起索帝里亚澄澈如水晶的眸子。似乎也只有“精灵”这个身份,才能与索帝里亚的优雅相称。

怪不得索帝里亚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讳莫如深,难道骑士先生担心自己因为两人不是同一种族而远离他?

“世界边缘,那些魔法生物生存的地方,我们习惯称之为魔法森林。曾经的黑泽大陆与魔法森林并没有明显的边界,人类与那些类人的魔法生物甚至可以通婚。但在几百年前,一切都变了。

“森林中突然竖起一道高墙,我的祖先也同时察觉到魔法森林的魔力越来越稀薄,似乎旧神之主已经无法再庇护这些生物。波曼家族的人凭借着自身微薄的精灵血脉穿透那堵封印的墙后,发现所有的魔法生物都陷入了沉睡……

“我无法向你形容看到那场面时我们的震撼,魔法森林成为了魔法生物的天然墓地。所有人、所有生物都像是死去一般……

“我的娜莎,爱神的女祭司,也是其中一员。”

“爱神?”尤利斯问道。

“万神之主阿波菲斯指定的继承人之一。……我忘了,你不可能知道旧世界的信仰,毕竟圣庭曾在十几年前下令毁去这些愚昧的‘传说故事’。”

“阿波菲斯——绝望与毁灭之力,祂是旧世界最高的信仰。”灰鸦解释道,“也曾经是黑泽大陆多数人的信仰。人类崇拜祂,因为阿波菲斯可以帮助他们摧毁敌人。”

“但当他们最终达成愿望,却不想向毁灭之神献上当初许诺的贡品,又恰巧发现另一种信仰只需要奉上极少的财富、每日祷告,就可以获得心安时,他们毫不迟疑地抛弃了阿波菲斯。或许旧世界的没落是奥神教造成的。”

尤利斯面色不悦:“你是奥神的信徒,怎么能如此诋毁自己的信仰?”

“被父亲护在羽翼下的白鸽,你还没有看清信仰的本质。”灰鸦沙哑地笑道,“真不知道狡猾的菲诺国王,到底如何将你养育成这样天真的模样。要知道八大王国,最擅长以信仰巩固王权的,非奥东的菲诺国王……”

灰鸦的话还没说完,尤利斯已经把锈剑搭在了灰鸦的脖子上:“注意你的言辞,尼斯的王子,我不在乎头上再多一条人命。”

灰鸦用手指捏住刀刃,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继续讲我的故事。”

“第一次与父亲走进魔法森林,是为了狩猎鹰首狮。但我们却在森林里迷了路。”

他的双眼放空,连声音也变轻了许多,“在森林的深处,整齐排列着看不到头的水晶棺,每个棺中都有人在沉睡着。但就像被召唤一样,我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我们的命运早就已经连接到一起,不然为什么我的到来能够使她从沉睡中醒来?”

灰鸦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但他并未继续讲述他和娜莎的爱情故事。

“尤利斯·克莱斯,童话中的真爱之吻能够破解一切魔法其实并不对,你知道为什么吗?”

尤利斯沉默地看着他。

“真爱之血。”灰鸦轻笑道,“才是世界上最神奇、最强大的魔法。失去真爱时爆发的力量,是斩碎一切魔法的利刃。”

不知停息的炮声中,灰鸦看向大帐厚重的门帘:“我的潜伏是以尼斯商业的繁荣为交换。我们本想通过这次交易,让亚那城成为黑泽大陆的明珠,可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圣庭的手段,亚那城也终究会像奥东一样,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尤利斯的眉头拧得更紧,克莱力似乎在有意挑拨他对圣庭的信赖。

“你的三言两语不可能击碎我赖以生存的信念。克莱力王子,不要和我打哑谜。”

灰鸦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她曾和我说,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但死亡的旅途一片漆黑,我不能让她害怕。”灰鸦抬起手,匕首划过他的喉咙,留下一条细不可查的划痕。

血珠从他的脖颈掉落。

他看向尤利斯:“两个灵魂的吸引,不分种族,也无关信仰。”

这是灰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伤口利落,一刀毙命。我的陛下,你的侍臣可没有这么利落的身手,这座大营中,还有奸细。”

恶魔塔托斯把手指搭在灰鸦的脖颈,搓了搓已经干涸的血迹,“他大概是在凌晨两点死的,都有谁在那时候值夜?”

没人能比恶魔更熟悉尸体的状态,所以塔托斯判断出灰鸦的死亡时间后,凯尔立刻命令指挥官,把昨晚一点到三点轮值的士兵叫了过来。

每百人团有两人值守,那些可怜虫被绑缚着押到海岸边,凯尔随意挥了挥手,咚咚咚一百四十颗头颅齐声落地。

拉曼码头的沙滩瞬间变成了铜红色。

“尼斯人让我损失了一百四十名士兵。”

凯尔面色阴沉地看向对岸隐在雾中的圆顶城堡。

塔托斯在每具无头尸体的上方停留片刻,一团团模糊的、灰黑色雾气从断颈中飘出,被他吸到嘴中。他这样重复了无数遍,直到吸取了最后一位死去士兵的灵魂,这才心满意足地用袖子擦了擦嘴。

尤利斯立刻想起索帝里亚所说“魔鬼吃饭用手抓”的论断。

“不要生气,我的陛下,你马上会看到一场精彩的表演。”塔托斯右手在胸前绕了三圈,标准刻板地行了一礼。

“哼。”国王不耐地冷哼一声。

塔托斯响亮地吻在凯尔手背上,而后像是寻求观众呼声一般,高高扬起下巴与双手。

一股粘稠如乌贼墨汁般的雾气从恶魔双手间飘出,在空中不安地涌动着。

“去吧,我的孩子们,尽情在亚那城中饱食吧!”塔托斯嘴角咧至耳根,喉咙中发出刺耳的笑声。

然而比他的声音更加尖锐的,却是那团鼻涕般的半透明胶状物。在恶魔把它释放之后,这团胶状物迅速变大,眨眼间就已经飞到对岸的亚那城上方。

黑暗在瞬间将整座城市笼罩在内,但尼斯人却并无异样。尤利斯带着疑问看向索帝里亚,却见索帝里亚紧拧着眉毛,摇了摇头。

“萨波尔,你想要营造我这样威力强大的幻境,还需要与你的情人多加努力才行。”

塔托斯自得地扬着下巴,看向远处那团蠕动着、把整座城市罩在自己“身体”里的物质。

与此同时,像是配合似的,那轰天的炮声也重新开始炸响。

“幻境?”尤利斯问道。

“准确地说,是加大人类对于死亡恐惧的幻境。”凯尔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抬起手,在魔鬼的尖耳朵上轻轻一捏以示奖励,“乌图尔,你知道被围困于城中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

尤利斯想起奥东最后的时日。

“饥饿。”

“饥饿。”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凯尔惊讶却又满意地看向尤利斯,“乌图尔,你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