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家 9
索帝里亚的眼皮跳了跳,他看着警备地盯向自己的尤利斯,连唇角的笑意也瞬间变得僵硬。
“尤利斯,你在怕我?”
在濒死之际见到半透明的游魂时尤利斯不曾害怕,在斯坦尼的冷月下被自己一刀刀刻下刺藤枚纹身时,尤利斯也不曾流露半分恐惧。可是现在,他的小王子却因为自己对这虚伪的神使的逼问而心有戒备。
尤利斯向前踏出一步,将伊赫神使挡在身后,右臂微微抬起,摆出防备的姿势:“索帝里亚,这是我的老师。我知道你一向尊重我的信仰,也请你尊重神的使者。”
尤利斯皱紧眉头,声音低沉,语速缓慢。神使和索帝里亚,一方是他的信仰,一方是他隐秘的爱恋,他贪心地希望两者都能不受到伤害。
“老师或许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索帝里亚。”尤利斯抬起头,直直看进索帝里亚的眼底,“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处理好的。”
神的诅咒、斯坦尼中与剑术老师的重逢、老者对他陌生奇怪的称呼,这一切的确有着太多的疑问和巧合。索帝里亚担心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这是难免的,毕竟骑士先生并不知道父亲和老师们到底有多爱他——作为奥东的小王子,海上明珠的继承人,尤利斯敢肯定,他几乎拥有全奥东幼童羡慕不及的爱。
尤利斯慢步上前,两手张开,毫无保留地向索帝里亚展示着自己的弱点:脖颈、胸膛、小腹,脆弱的、柔软的、致命的弱点。
“你不会伤害老师,正如你不会伤害我,对吗?”
湛蓝的眼睛里,深色的瞳仁缩成一条细缝,尤利斯从中看不出半点情绪,但是他听见了索帝里亚的一声沉闷的回应:“我不会伤害你,我的尤利斯。”
尤利斯长呼一口气,笑道:“你相信我,对吗?”
“我相信你。”
“那么——请你给我一点空间,我想和老师单独说话。”
索帝里亚抬眼,越过尤利斯肩头,看向伊赫。
神使站在原地,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若不是看见了胸膛的起伏,简直就像个死人。
索帝里亚轻嗤一声,将擦拭过自己刚刚碰过伊赫五指的丝绸手帕丢在地上。
“他是囚犯,如果他毫发无伤地回去,你会被怀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做法,但这些是必要的。”索帝里亚说道,“我相信作为他的老师,你也不想这样,对吧,伊赫?”
尤利斯敏锐地察觉到索帝里亚语气中的熟稔与鄙夷,丝毫不像陌生人。
难道索帝里亚此前也曾见过神使?
一个与冥界之主称兄道弟、对奥神神使大呼小叫的游魂。
索帝里亚,到底是……什么?
伊赫神使轻轻扭过头,似乎不屑于回应索帝里亚的挑衅行为。忽然,他紧紧皱起眉头,双手在空中摸索片刻,五指像是弹钢琴般跃动,片刻后,他似乎是摸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手臂骤然一僵。伊赫瞪圆眼睛:“我感觉到了契约的力量,我的孩子,你和他……签订了永不背弃的灵魂契约?”
丝毫不夸张的说,神使此刻的表情,比听闻伽曼的铁蹄踏碎奥东边境时更要恐怖绝望。
在认出伊赫老师的那一刻,尤利斯就知道自己与索帝里亚之间的契约关系迟早会被发现。虽然他无意隐瞒,但索帝里亚现在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恶魔!
“老师,没有他,我不可能活着回到这里。”尤利斯跪倒在伊赫神使面前,低垂着头,“索帝里亚他不是魔鬼,您若因为方才他的冒犯而恼怒——您当然可以恼怒,但请您惩罚作为主人的我……”
尤利斯急于澄清索帝里亚并非真正的“恶魔”,但他猛然反应过来,伊赫神使并未在第一时间斥责他将灵魂卖给了恶魔。
尤利斯猛地抬起头。
莫非,神使知道索帝里亚不是恶魔?
“命运……难道真的不可避免?”伊赫盯着索帝里亚,脸色惨白,喃喃自语。
“老师,什么命运?”尤利斯问。
伊赫却摇摇头,将他拽了起来:“我的孩子,不论你之后见到什么,你始终要记得,奥神爱着祂的信徒,你的父母也是爱你的。不要迷失自己。奥东的白鸽,不会迷路。”
这下,尤利斯终于无法说服自己忽视神使的反常。
今天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和他打哑谜——囚犯老者在看到自己之后脸上爆发出的狂热、临死前令人费解的呼唤、索帝里亚与伊赫神使明明相熟,却故意在自己面前装成陌生人……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今天,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耐心的极限。
“老师,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利斯低声逼问道。
“孩子,我要先给你讲一个故事。”
伊赫没有直接回答他。伊赫的声音虚弱,仿佛随时就要昏倒过去,但他还是强提了一口气。
“你的父亲菲诺·克莱斯原本是奥东王国的第三顺位继承人,若非长子、次子相继死于疫病,菲诺将会被封为公爵,在十八岁时继承一片富饶的领土。”
索帝里亚眉头轻抬,十分不礼貌地打了个响指,偏殿唯一一把乌木座椅便出现在尤利斯身后。尤利斯将神使扶到椅子旁,单膝跪在伊赫脚边,就像曾经在白鸽城堡聆听神使的布道一般,认真听了起来。
父亲的确提起过,作为奥东前任国王最小的儿子,他从未被当作王位的继承人培养。可当父亲、两位哥哥相继死去,一直沉浸在美酒与音乐当中的他却像是众人从泥巴里摸出来的金沙,被推着搡着戴上了王冠。
每天,菲诺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大臣们将他当作可以肆意摆布的棋子,谁掌控了他,就能够成为奥东王国真正的掌权者。
原本作为菲诺国王大嫂的梅兰达·克莱斯就在这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梅兰达,她就是我的生命之光。当所有人都在算计着如何利用我时,她用爱意照亮了我。哦,我的梅兰达……”
有一次菲诺喝醉了,尤利斯缠着父亲讲故事,老国王刚刚开了个头,就已经泣不成声。
“菲诺与梅兰达的婚姻,原本是不被祝福的。”伊赫神使感叹一声,“但她坚称她与长子菲利斯短暂的婚姻中,两人并没有行**……不过好在,在你出生后不久,圣庭派我送来了祝愿。”
尤利斯伏在伊赫膝头,他虽然没有见过母亲,但父母的爱情诗在奥东久唱不衰,一旦想起因为自己的诞生,父亲同时失去了最美好的妻子以及最完美的爱情,尤利斯就自责不已。
“父亲……他从未责怪于我。”尤利斯咽下喉头酸意,沙哑道。
“孩子,你的父亲全心全意爱着你,就像他爱着你的母亲。”伊赫抬起手,想要抚摸尤利斯的头发,但在此之前,一个近乎残忍的声音却突兀响起——
“这桩婚姻在梅兰达活着的时候,没能得到祝福。”索帝里亚冷漠地总结道,“圣庭祝福的是什么,渎神的婚姻的终结,还是,所谓的‘诅咒’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