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白鸽

第50章 回家 4

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士兵们早就五人一队,两人值夜,剩下三人休息。

多玛河北岸的平原上点燃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火堆,除去战马磨蹄的踢踏以及偶尔的响鼻,就只能听到枯枝燃烧的毕剥声。

偶有士兵的交谈,也全都刻意压低了嗓音,绝不会让第三个人听到。

伽曼帝国的军纪严明,就算长官不在,他们也都习惯于遵守。

不过,士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却因为突然出现在山坡上的单薄身影止住了。

是“乌图尔公爵”。

守夜士兵纷纷起身,将右拳抵在胸口,无声注视着他们的领主大人。

对于领主大人消失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又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件事,他们都选择当作看不见。

一直啃着道旁青草的黑马呼哧着喷了一口热气,尤利斯抬手拍了拍它的头,在守夜士兵刻意回避的目光中,走到大军中央勉强用枯草与旧衣物铺成的“床垫”旁。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奥东,尤利斯挑选的全是年轻力壮的士兵,而且每位骑兵的行李只配备两壶水、三块硬面包,其余的辎重都被他舍弃。所以能够就地取材,铺设起一张还算柔软的垫子,已经十分难得。

先行回来的哈桑立刻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布巾,尤利斯拿起来,在自己脸上胡乱擦拭,随手丢在一旁:“你先休息吧,不需要陪我。”

在离开斯坦尼前,凯尔曾经问过他,是否需要携带侍卫或者仆从。尤利斯想过拒绝,但他看见了哈桑双臂添的新伤,想也没想就指向了这个侍臣。

哈桑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只是请求尤利斯给他时间好好与弟弟阿布道别。

阿布,尤利斯还记得那个来去风一样的男孩,在丽萨死后一直大病不起,似乎灵魂也跟着丽萨一起远行。索帝里亚曾经到仆人宿舍查探过阿布的情况,尤利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可怜少年终究迎来的结局。

唯一的一点幸运是,在这远离疯王和恶魔的地方,他起码能够让哈桑过得舒坦些。

“大人,如果您觉得床垫太硬,可以在我的腿上休息。”哈桑垂着头,露出柔顺的后颈。

他仍旧穿着在斯坦尼宫廷里薄纱一样的灰色裙式长袍,两侧的开叉几乎到了腿根处——这是侍臣的统一服饰,为了方便国王陛下随时随地的宠幸。

此时此刻,尤利斯看着身边跪坐的男孩。篝火明灭中,他似乎能看到哈桑腰肢与臀部的曲度。

已经被国王调.教成熟的侍童,虽然仅有十四岁,却已经知道该如何展示自己的性感。这本该挑起每个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但尤利斯对此却无动于衷。

“你不必如此。”他解开披风,罩在哈桑身上,“睡吧。这片土地已被彻底征服,不需要太多人值守。最大的危险恐怕就是潜伏在河底的水魅了。”

“它们不会再出现了。”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哈桑的身体抖了抖:“萨波尔阁下……”

索帝里亚像是没看见,直接越过哈桑,坐在尤利斯身边。深蓝色的丝绒外套敞开着,半湿的丝绸衬衣只随意扣了三粒纽扣,花边领口凌乱地堆在锁骨处,仍未消退的暧昧指印嚣张地露在秋风里。

“有我守着就行,你休息吧。”索帝里亚捡起一旁的枯枝,面无表情地一把掰断,扔进火堆里。

火苗忽的一声,蹿得老高。

尤利斯看着他,搭在膝头的手攥紧,松开,再攥紧。

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道的空气,翻身躺在了“床垫”上。

他睁着眼。

这是他头一次在晚秋的风与深蓝的夜幕下感受奥东。

在斯坦尼的那些时日,他所做过的事如幽灵般侵蚀着他的梦境,他几乎每晚都在噩梦中被枉死的冤魂掐醒,再被索帝里亚拥抱着睡去。

这四天三夜,他之所以片刻不停地赶路,也正是不敢在梦中面对死在自己剑下的老师。而且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

他根本全无睡意。

然而就在他做好睁眼迎接第一缕阳光的准备后,却有一股清淡的带着露水味道的玫瑰香钻进鼻中,大脑也随之发晕,双眼像是被奇异的力量捏在了一起,不由自主地坠进了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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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什么我们的国家总是这么冷?伊凡说他的家里已经燃起了壁炉,父亲,我什么时候可以烤烤火?”

小尤利斯缩在堆成一团的被窝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外面还套着狐裘。饶是如此,他的小手仍旧被冻得攥不住菲诺国王的手掌。

菲诺国王哈哈笑着,把尤利斯的头发揉成乱糟糟一团:“要接受奥东给我们的考验,尤利斯。一名合格的君主,当然可以适当地享受。在你要记住,在我们喝着美酒品尝着牛乳做成的糕点时,还有百姓在四处漏风的草房中,啃着野果和烂菜叶。”

“可埃尔都这么富足,我从来没见过……”

菲诺国王努努嘴,尤利斯立刻捂住嘴巴,眨着眼睛示意自己不会再打断父亲的话。

国王这才继续道:“埃尔都虽然没有贫民,但贫穷却遍布着这片大陆的其他地方。你的母亲曾经向神许诺,在神殿收容的乞讨者都能吃上饱饭前,要一直保持简朴的生活。她虽然……她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尤利斯,我们不能让妈妈失望,对吧?”

“母亲……”被菲诺国王的胡子扎的有些痒,尤利斯打了个喷嚏。他吸着鼻子,捞住菲诺国王脖颈间戴着的装有母亲小像的项坠,放在脸上摩擦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点头,“好叭,尤利斯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可是。

一阵冷风吹过,尤利斯觉得自己的发丝都被这冷意冻住了。

他打了个寒颤。

可是,还是好冷。

“好冷……”他终于忍不住,有些委屈地喃喃道。

他其实只是想要有人能抱抱他。

一双手臂从背后拥住他。

坚实的、冰凉的怀抱。

却奇异地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好好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Miar Ulysses,Mimo Lange.”

.

第一滴冷雨落在他的鼻尖上。

尤利斯猛地惊醒,盖在身上的墨蓝披风随之滑落,他下意识把披风抱在怀里。

但是,接下来的雨滴却砸在了罩在他周身的蓝色光罩上。

果然不出所料,海风在清晨送来了雨水。

按照这个势头,再过三个小时,一场暴雨就要降临奥东。

尤利斯站起身,他要把披风还给索帝里亚,但四处看不到他的身影。

伽曼的士兵,包括尤利斯在内,衣着只能由红、黑两种底色组成。身份越高贵,能够使用的红色越多,所以尤利斯的披风为御赐的暗红色,而士兵的则是黑色。

而这独一无二的蓝色,只能属于骑士先生。

“萨波尔阁下一早向渡口方向走去了,我本想跟着他,但萨波尔阁下叫我留下来陪您。”哈桑在一旁说道。

尤利斯没听清:“索……萨波尔,他走了?”

索帝里亚曾说,要好好想想如何对自己,难道他想出的办法竟是离开吗?

尤利斯轻笑一下,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优柔寡断的他既不能背叛自己的信仰,又舍不得斩断这本不该滋生的情愫,他自愿在这痛苦中沉沦,但又凭什么托着索帝里亚一同受罪?

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一个犯下杀戮、背叛、**.欲、贪心的不可饶恕的罪人,他还想奢求什么?

还能奢求什么?

奥神的宽容?

游魂的怜悯?

骑士的爱情?

还是说,恶魔对他可怜的欲望的满足?

“萨波尔阁下说,他昨晚交代总督大人在六点前备好渡船,要先去检验一下。萨波尔阁下叫我和您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昨晚刚踹开市政厅的大门,咱们的总督先生就爬过来亲吻了我带着泥土的鞋尖’……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哈桑问道。

“嗯?”尤利斯反问。

哈桑只得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尤利斯第三次听完哈桑复述这段话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松了口气,把披风抱得更紧了些。

虽然雨势还不算大,但雨脚已经密了起来,他这才看见哈桑的脸上、身上都是水珠,在风中打着颤,满面不解地看着自己,执拗地等待着答案。

“一个无聊的赌约,我输了。”他说。

语气中带着连自己也没能察觉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