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白鸽

第30章 狂欢 1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所有出入宫廷的人见面的第一句话,都必然是打听对方是否见过死亡骑士用鲜血涂出的地狱图景。

如果对方刚好是初到宫廷的新人,而问话的又是酷爱捕风捉影的弄臣,那么后者必定会立起眉毛,大惊小怪地“哎呀呀”感叹一番,然后把新人拽到墙角,手舞足蹈地向他描绘那赤红的、泛着腥臭的墙壁,以及女仆被硬生生扯断的残肢。

据说头一个走进死亡骑士卧房的侍童,似乎叫做阿布,在看见了那可怖的画面后,被吓得昏迷三天,醒来后依旧神志不清,竟然被吓傻了。

而闻讯赶来的国王陛下,也被那满屋的血腥给熏得脸色发白。

不过凯尔国王毕竟见多识广,在有了心理准备后,凯尔甚至弯下腰去,几乎脸贴脸地近距离观察着那已死女奴灰败瞳孔里的不甘和恐惧。

“陛下命工匠把那颗头颅制成标本,作为他的收藏品摆在寝殿的陈列架上。”

据说,当初设计陈列架的匠人按照国王的吩咐雕刻出八个展示台,分别用来陈列八大国王的头颅。

可现在,那展示台既然摆上了女奴的脑袋,那就只剩下六个空位。

弄臣尖声细语地接着讲述:“不过,陛下竟然把一个奴隶的脑袋摆在奥东国王的旁边,这可真是……啊,死亡骑士!”

精钢打造的铠甲随着尤利斯的走动发出当当的声响,这是国王近卫军的统一着装。

他今天即将领兵开展全城的“清剿运动”——在发现丽萨是奥神信徒后,凯尔发了疯似的要把城中“余孽”全都翻出来处决,并且指定尤利斯作为领导此次运动的长官。

——“没什么功劳比这更难得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任命你为我的近卫长。”年轻的国王这样说。

尤利斯单膝跪地,领下了这次的屠杀任务。

作为将来的近卫长,尤利斯的肩上别有带着兜帽的黑色披风,走路时步履生风,也让他更加挺拔英俊。

他的红色长发由一根黑色皮绳规规矩矩绑在脑后,只在肩头位置露出一截发尾。额前两根碎发搭在左眼眶的位置,恰到好处遮盖住了脸上的疤痕。

传闻还没有讲完,故事的主人公就出现在面前,弄臣本就糊着铅粉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他忙不迭地低下头去,不敢和那对被诅咒的眼睛碰上。

“你说奥东国王?”

斯坦尼城的白日总是炽热如火,但尤利斯依旧把兜帽盖在头上,阴影下他的嘴唇轻颤,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慌。

“是……是的。”弄臣匍匐在地上,“您曾去过陛下的寝殿,那里有一面墙,专门用于展示陛下的战利品。那奥东的老家伙太过冥顽不灵,把白鸽城堡里大半值钱的东西都砸碎、焚毁了,所以……宰相阁下就亲手把那老东西的头骨打磨成酒盏,送给陛下作为收藏品……

“那,那是陛下最喜欢的藏品之一,能够用那酒盏喝上一杯葡萄酒,是多少贵族求而不得的荣誉,听说那叫做哈桑的侍臣……”

说到这里,弄臣忽然止住了话头。

死亡骑士如今这样受宠,居然不知道头骨酒杯?

弄臣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要观察一下死亡骑士的反应,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黑色的影子却冷静得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你若是要和一个侍童吃醋,那么我现在就要把你抱回屋子里,让你无法参加今天的清剿运动。”

正当弄臣急得满头是汗,不知怎么就惹怒了死亡骑士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是个身穿黑色金丝绒礼服,肩系墨蓝色披风的俊美男人。若是弄臣不曾看到男人身后那个代表恶魔的尾巴,他一定会以为这个人是新晋的贵族。

“萨波尔阁下……”

看到这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弄臣总算从之前听信的宫廷秘闻里回忆出了男人的名字。

“魔鬼萨波尔”看向弄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瞳仁里一片冰冷:“滚。”

弄臣如蒙大赦,拽着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新人,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团成球,飞快地、圆润地离开。

确定听不见那恼人的脚步声后,索帝里亚这才把尤利斯头上的兜帽摘下来。

在那小丑提及“奥东国王的头骨”时,他就发现了尤利斯在不可遏止地颤抖。而现在,头顶着这让他也觉得燥热的灼日,尤利斯的指尖却凉得像冰。

“如果你想发泄,就靠在我的肩膀上大哭一场吧。”

索帝里亚把尤利斯抱在怀里,揉着他柔软垂顺的红发。尤利斯的下巴垫在他的肩窝,有些疼,却不如胸腔里那颗鲜少跳动的心脏疼。

凯尔对尤利斯处置丽萨的方式十分满意,这从国王越来越热络的目光中就能看出。

这几天的相处,虽然尤利斯是以名义上的“近卫”一直跟随在凯尔身边,但无论是观看斗兽比赛,还是用餐,尤利斯都被凯尔叫到身旁坐着。

凯尔甚至邀请尤利斯与他一同洗澡。

当然,索帝里亚在恶魔塔托尔的怒火把大理石地面熔成岩浆前,主动替他的“情人”拒绝了国王陛下的突发奇想。

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在获取国王信任这件事上。

但与凯尔日夜为伍,同时也意味着与鲜血和死亡的朝夕相处。

尤利斯已经很久没向他露出笑容了。那双黑眼睛里的光彩也越发暗淡。

但这些都是尤利斯必须承受的,索帝里亚不会去干涉。

如何照顾一只在迷途不知返的白鸽?

为他提供遮风避雨的屋篷,为他梳理细腻柔软的羽毛。为他准备充足的食物和水,静静等待着白鸽卸下心房。

或许他最终会主动跳进饲养人的手掌。

但不能折断他的翅膀。

所以此前,索帝里亚一直竭力隐瞒菲诺国王的下场。

可这残酷的真相却从一个涂脂抹粉的小丑嘴里说出。

他能听见尤利斯急促的抽气,也能听到尤利斯用力咬牙发出的咯咯声,就在索帝里亚以为尤利斯终于要把近日来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时,他的小王子却推开他,哑声笑了起来:

“头骨酒杯……我早该猜到,凯尔不可能会那么简单地放过父亲。”

尤利斯抬起头,索帝里亚眼睛里的怜惜刺痛了他。

“你告诉我父亲的尸体与战死的骑士被魔鬼付之一炬,这对于凯尔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折磨,可我却偏偏愿意相信这个谎话。”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我本不该喝那杯酒……父亲从来不许我喝酒,可偏偏在我拿起剑的那天,他用我从没听过的语气、用如此生硬的表情邀请我共饮。”

“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

早该想到父亲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早该想到那杯葡萄酒可能被动过手脚,可他却轻信了自己的判断,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奥东沦陷的时候,他只能在逃亡的路上懦弱地流着眼泪。

——这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

父亲以生命保护他,而今索帝里亚也要用谎言来保护他。

他们将他当成了雏鸟无微不至地呵护,可正是这样的照顾,让尤利斯忽然害怕地喘不过气。

“或许,我本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尤利斯笑着总结道。

“尤利斯,听着。”

索帝里亚的声音似乎起了怒意,他捏着尤利斯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自怨自艾是懦夫的行为。如果你觉得愤怒,大可以与我比试一番,将怒火发泄出来,我发誓不会让着你。如果你觉得委屈,我会陪在你身边,直等到你的眼睛被泪水泡成桃子,再为你递上手帕。

“但是不要自暴自弃,这不是你。

“我此前从未与任何人用过像你一样的近距离接触。我并不擅长揣度人心,若你不喜欢我的做法,我绝不会再以谎言搪塞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样做。”

传令官整肃军队的口号声遥遥响起。

尤利斯抬起头,斯坦尼的刺目阳光让他禁不住眯起了眼。

“成为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而非替我抵挡伤害的盾牌。”

“如你所愿,我的尤利斯。”索帝里亚低声回应,轻吻在他左眼眶的伤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