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占白鸽

第19章 骑士 6

若说一直以来索帝里亚在尤利斯面前呈现的模样像极了神殿里供奉的神之雕像,谦和、温柔,叫人忍不住想要与他亲近、倾诉;

那么此刻的这只高等恶魔,则是一切欲念的根源,只需看上一眼,就能叫人自此魂牵梦萦——

银灰色的卷发在夜明珠的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冷硬质感,蓝色的瞳仁此刻也染上了一层灰,像苔尔雪原千年不化的冰层。

他的嘴角虽然轻轻扬着,往日里的温和却全然不见,反而愈加透出高高在上的漠然。

然而这本该凌厉的气场,却被眼尾下方勾画的红色纹饰抹去。

冷白的珠光洒在他的侧脸,那弯曲卷绕的线条,就变成了钩子,变成了蛇的尾巴,缠着尤利斯的目光,叫他挪不开眼睛。

“我的红苹果……”

索帝里亚喉结滚动,低沉着声音在尤利斯耳畔呢喃,他的鼻尖轻碰着尤利斯的侧脸,情人般耳鬓厮磨。

“……”尤利斯想要说话,却被索帝里亚掐在腰间。他左半边身体原本就在发麻,现在毫无防备之下,更是直接瘫软,恰好被索帝里亚打横抱起,向门口走去。

在最初的愣神过后,凯尔国王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间里竟然多出了一只“高等魔鬼”,似乎还要抢走他的爱慕者。

“拦住他,塔托斯。”凯尔冷静下令。

魔鬼身形一闪,挡在了两人面前。

“萨波尔,我并未感受到契约的气息。在我的地盘里,你无权带走他。”

“和人类在一起的方式并非只有契约。”

索帝里亚眉头轻抬,似乎意有所指,“我被他吸引,他被我**,这是最自然的结合。冥界之主,你不能阻止我。”

虽然尚不明白索帝里亚和这名叫做“塔托斯”恶魔的故旧,但尤利斯知道,他的骑士先生是冒着被戳穿身份的危险在救他。

所以在魔鬼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尤利斯十分自然地把双臂缠在了索帝里亚的脖颈上:

“你属于我,萨波尔。”

他看到索帝里亚的瞳孔猛然紧缩,而他心口那种下契约的地方也开始隐隐发烫。

然而比胸口更烫的,却是魔鬼塔托斯炽热得近乎化为实质的目光。

“你爱慕陛下,却拒绝陛下的宠爱,反而把欲念之魔叫做情人。你玩弄魔鬼、勾.引国王,这样的卑鄙小人,我怎能让你活着。”

塔托斯的双手亮起刺目红光。

国王寝殿的地面此刻也仿佛融化成灼热的岩浆,被这样的高温烘烤着,尤利斯的发梢都开始卷曲枯焦。

苍白的空气在眼前扭曲,汗珠来不及滴落就蒸发,吸进喉咙的热浪灼烧着五脏六腑。

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抵挡的力量了。

尤利斯从索帝里亚怀里跳下去,想要把骑士先生推离“岩浆”覆盖的范围,但他的双脚刚一落地,就发觉自己似乎踩在了冰面。

那逼人的热浪也缓缓退去。

以索帝里亚双脚为圆心,冰层迅速向外扩散,一直蔓延到魔鬼塔托斯脚下,这才放慢了凝结的速度。

国王偌大的寝殿,此刻形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尤利斯与索帝里亚站在霜白的冰面,而凯尔和塔托斯的身影则在橙红的火焰中时隐时现。

索帝里亚与塔托斯对视着,全身的肌肉紧绷,连呼吸都沉重而缓慢。但在这样的紧张时刻,一个高扬的、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全都住手。”

几个人立刻回过头去。

凯尔的腰间系着纱巾,瘦弱修长的双腿优雅地向前迈动,一直走到火焰与冰层的交汇处。

他似乎丝毫不被炎热或冰冷所影响。

“你,我的契约魔鬼。”凯尔抬起右手,水杯飞向塔托斯的额头,“这是我的王宫,所有人都应该听我的,包括你。”

对那飞过来的杯子,魔鬼不曾躲避,陶瓷的精致小碗在接近他身前半米的范围就化成了灰尘。

凯尔接着向左看去,盯着尤利斯看了几眼。手里的银质餐刀毫无征兆地飞向索帝里亚:

“而你,作为地狱的魔鬼,你应当对冥界之主展现足够的恭敬。”

索帝里亚抬起手,餐刀被他夹在指间。“嗤嗤”声响起,那是他的双指被银灼烧的声音。

尤利斯立刻夺过他手中的餐具。

“你。”发完一通脾气,凯尔的眼珠终于定在了这造成闹剧的人身上,“你有足够的手段让一只魔鬼迷恋,也足够聪明让我对你产生兴趣。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你成功地接近了我。告诉我你的名字。”

“尤利斯。”

单膝跪地,尤利斯用最恭谨的语气回答。

“哦?”国王忽然放声大笑,“尤利斯,我想,这是对上古语Ulysses的简称?Ulysses,纯真的童年,永恒的天真,还有……天使。你的父母对你的期望很高。”

“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尤利斯垂着头,按照托特神使为他捏造的身份,声泪俱下地向凯尔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直说到镇子里的人全都在瘟疫中死去,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后,尤利斯似乎沉浸在悲痛的过去,再也发不出声音。

“尼斯王国三年前的瘟疫……”凯尔低声喃喃着,似乎在回忆。

“的确有这么件事。”塔托斯接道,“那场瘟疫来的古怪,并不像自然产生。我还特意去看过,但那并不是魔鬼的手笔。你竟然就是那幸存的可怜虫?”

看着尤利斯点头,塔托斯古怪一笑:“或许是你的头发和眼睛救了你。这种颜色,就连瘟疫都避之不及。”

“所以我从那天起,就自称为死亡使者。我从死亡中重生,我是地狱的宠儿,再没人比我更幸运。”尤利斯哑声说着。

但国王显然对于尤利斯的凄惨身世并不好奇,他不断念着“尤利斯”的音节,似乎觉得熟悉。

在看到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夜明珠后,忽然“哦”了一声。

“奥东王国的继承人好像也是这个名字。”

尤利斯后背一僵。

不过好在凯尔想起这件事后,又马上转过头去,怒气冲冲地看向魔鬼塔托斯:

“塔托斯,你说过要把那继承人活着带到我面前的。可我见到的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那奥东的明珠,人人都说他是个美人!”

魔鬼塔托斯单膝跪地,亲吻着凯尔的戒指。

“陛下,这件事我已经身体力行地和您道过歉了。您也原谅我了不是吗?埃尔都失守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冲进了白鸽堡垒,但那座城堡已经化为焦土,他的继承人也早在城破前死在国王的剑下。

“我的陛下,这是我的失职,我不该低估了菲诺国王的固执。谁能想到他仅靠着几千人也能负隅顽抗一个月?”

尤利斯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拳。他听着国王和魔鬼旁若无人地谈论着奥东的首都——埃尔都失守的情景,强忍着喉头酸胀,不让泪水从眼眶滚落。

听说,奥东陷落的时候,守卫首都的王族、士兵与百姓,活下来的人加起来只剩下不满万数。而在奥东最富足的时候,埃尔都中的常住人口能达到五十万。

尤利斯不敢去想象街头巷尾堆积如山的死尸。

他本该是那其中的一员。

“真是见鬼。”尤利斯啐了一口,“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陛下。我不知道我竟然和那个背叛帝国的王子重名。”

——伽曼声讨奥东王国的理由是菲诺国王连续三年不曾缴纳贡税,而且凯尔国王派去奥东的使者也离奇死在了奥东王国境内。

这对于一向以“帝国”自诩的伽曼,无疑是挑衅。

国王的威严被践踏,帝国的荣耀被嘲讽,高傲的雄狮当即撕毁伽曼帝国与奥东王国的和平条约,砍下菲诺国王派来的使者头颅,挂在广场示众。

随着凯尔国王怒火到达奥东境内的,还有由当时还是摄政王的魔鬼塔托斯亲自率领的军队。

塔托斯在所有王公贵族的面前发誓,要用奥东国王的头骨为凯尔国王磨制酒杯,作为庆贺凯尔成年的礼物。

当然,魔鬼成功地攻陷了那座城,把奥东的珍宝献给了他的情人。

国王听到尤利斯的话后若有所思。

“重名倒是小事。但是尤利斯,这是座供奉魔鬼的城市,你的名字却有天使的含义,这是对塔托斯的不敬。所以……”

尤利斯会意接道:“尤利斯早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没有名字的死亡使者。”

“兀鹫。”国王拍拍手,金色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我一直想养这样的禽类。我曾在一本书里看过,它们把脑袋钻进尸体里进食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兀鹫……乌图尔,你就叫做乌图尔吧。”

兀鹫,食腐的飞禽,没有尖锐的利爪,只能靠捡拾狩猎者的残羹冷炙过活。

可怜的鸟类。

和他真配。

“多谢陛下赐名。从今以后,兀鹫乌图尔将作为您的近卫,为您而活,为您而死。”尤利斯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