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容疏华与沈干夕一同走回, 告诉众人更改了行程。他的决定,自然无人提出异议,然而舒泠的眸色却略微沉了沉。
未及她细想, 容疏华就笑眯眯地凑上前, 眉眼都弯成了月牙:“舒姑娘, 我还要再和你们同行几日,不知你是哪里人,是否乘过江船。我跟你说, 泯江江浪, 可不是一般凶猛,若遇上风暴, 说不定……哎,你别走啊, 我还没说完呢!”
舒泠根本不想理他, 径自转开身子, 走到一旁。过了江,向南不远, 就是织凤楼,容疏华如果仍然寸步不离沈干夕,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手的时机?
虽说,她大可连碍手碍脚的容疏华一并杀了, 可是……不远处有暗卫跟着他们,分辨气息,与先前织凤楼暗卫不同,大约是容疏华的暗卫。
倒并非担心不敌, 只是, 距离织凤楼, 终究还有些时日,动静闹大,于她无益,或许,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既然如此,就,再等等吧。
“容大人,沈楼主。”几个侍卫远远走来,向沈干夕和容疏华禀报,“因为容大人要过江,随行众多,一时难以找到合适船只。如果您二位不想与其他人共乘,恐怕要再等几日。”
“几日?”容疏华问。
“至少,也要三日。”
“那,”容疏华沉吟片刻,又问,“如果共乘一船,同乘者是谁?”
“是一些运货商人,属下原本想与他们商量,多出些钱,让我们先渡江,但是,他们的货物都已运至舱内,而且一些鱼虾蔬果,不好搁置太久,那些商人不愿意将船让出。”一个侍卫恭敬地躬身禀报,“所以属下就先回来请示,或者,要出示大人您的令牌,让他们另选他路?”
“我可不想再等三日了。”容疏华想了想,转头问沈干夕,“我也不想仗势欺人,毁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不如,就和那些人一起走吧?”
“你哪里有什么好名声。”沈干夕笑着展开折扇,“我一向平易近人,自然没有意见。”
“哼。”容疏华瞪了沈干夕一眼,“江风猛烈,你就别再摇你那把破扇子了。”转头吩咐侍卫,“你们去安排吧,就说可以同乘,价钱无所谓,不过,要给我们留几间房。”
“是。”众侍卫颔首应道。
“希望不要遇上更大的风浪。”侍卫离去后,容疏华抬头看着天,目光隐有忧色,“我看天色不是太好。”
“虽离入海口很近,但毕竟是江浪,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沈干夕却乐观许多,笑着盘算道,“与人共乘也不错,不知能否买一些鱼虾,做几道好吃的菜。江水月夜,也别有一番风景。”
“算了吧,这种风浪,桌子不翻就是万幸。”容疏华没好气地白了沈干夕一眼,目光扫过不远处望着江水的舒泠,静了静,又悄声叹息,“不过,是啊,与人共乘也好,人多一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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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果然猛烈,江浪果然汹涌,船只未行一里,已有不少人吐得东倒西歪。沈干夕担心舒泠不习惯水路,敲开她的房门,语带关切地慰问:“舒姑娘,风浪凶猛,你是否有……”
话未说完,他就自觉地闭了嘴。
他本想问一问舒泠可有不适,然而她淡然望向他,神色平静,脚下站得比他更稳——是啊,他如何能忘了,她可是舒泠啊,这区区风浪于她而言,算得了什么?
他讪讪地收住口,却不想就此离开,于是又问道:“你饿不饿?你晚上吃得不多,船身摇晃,十分耗人体力。现在入睡尚早,要不要一起去厨房找些吃的?”
“……好。”舒泠想了想,就答应下来,踏出屋子,关好屋门。狂风呼啸,江浪滔天,虽然不至令她站立不稳,但在屋子里温习心法,也确实勉强。既然如此,倒不如和沈干夕四处走走,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想到这里,她猛然发现,门外只站着沈干夕一人,那个日日如鬼影随行的容疏华,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这——不正是她等待许久的时机吗?
不正是,出刀,杀死走在她身前这个人,最好的时机吗?
定了定神,稳住脚下步子,舒泠将右手按上腰侧的青寂刀。
她的刀足够快,杀人,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听见,沈干夕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前面地板有些凹陷,舒姑娘小心脚下。船身晃得厉害,不妨扶着墙,能走得稳当一些。”
她怔了怔,目光下意识地向地上看去,果然有一处木板,可能是被重物砸过,向下凹陷些许。她一时停住脚,忘了要抽出身侧的刀。
“怎么了?”沈干夕走出几步,不闻身后脚步声,忙回头看去,“哪里不舒服吗?”
他清俊的脸庞带着温暖和关切,逼仄走廊两侧燃烧的烛火跳跃在他眼中,好似盛了永世经年的流光。
她忽然僵住,不知所措。
“舒姑娘,你还好吧?”沈干夕走回几步,疑惑地问她。
他的衣袍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舒泠这才猛地清醒。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而,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于是她垂下眼睫,淡声问:“没什么,容公子呢?”
“咦,我没听错吧?舒姑娘是在担心我吗?”话音甫落,身后就响起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放心,本公子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这点小风浪,算不了什么!”
说着,容疏华已经笑眯眯地扶着墙,一步两晃地来到了两人身边。
果然,舒泠睨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容疏华一愣,正要开口抱怨,沈干夕连忙上前打圆场:“什么神功盖世,瞧你走路都不稳了,小心一点,你去做什么了?”
“这浪实在太大,我不放心,就去问了下船伙计。不过,他们说已在江上往来十余年,见过好几次比今夜还大的风浪,咱们只要待在船舱里,就不会有危险。”容疏华仍然扶着墙壁,一边连声抱怨,“我真怕这船翻在江水里,江水湍急,说不定还有暗石,再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更况且,你水性不好。”沈干夕笑着接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船舱休息?”
“谁说我水性不好?我是担心你们!”容疏华不服气道,他打量着沈干夕和舒泠,眼里冒出怀疑,“说起来,你们神神秘秘的,是去做什么?”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沈干夕笑着解释道,“我有点饿,想去厨房找些吃的,顺便叫上了舒姑娘一起。你要一起去吗?”
“就知道你脑子里除了吃,再没其他事了。”容疏华撇撇嘴,“我当然要去,看看你在这鬼地方,究竟能翻出什么好东西来。”
容疏华说着就往前走,舒泠却忽然淡声开口道:“我不去了。”
“怎么了?”沈干夕一怔,“你身体不舒服吗?”
舒泠没有抬头,沉默着。
“那,也行。”沈干夕又说,语气有些担心,“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回房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舒泠轻轻摇头,见沈干夕再次将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她也仍然没有反驳。她没有再说,转过身,沿低矮狭窄的走廊向舱内走去。
她必须更加平静,冷静。
刚才那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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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泠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容疏华才转过头,沉眉望着沈干夕:“刚才究竟发生何事?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不是才说过?”沈干夕收回视线,“咱们继续走吧,我真的很饿,”他继续往厨房走,一边说,“所以我是真的想去找点食物,你不在,我就邀上舒姑娘一起了。”
“还有呢?”容疏华穷追不舍,“你们为什么在半路停下?”
“不知道,她忽然停下,我于是去问她,然后她就问起你,你也听见了。”沈干夕无奈道,“你也知道,舒姑娘根本不会多说,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你如果要一探究竟,恐怕只好去问她本人了。”
“只有这样?”容疏华对沈干夕的话不置可否,“如此绝佳时机,她竟未动手?”
他特意离开沈干夕身边,引/诱她出手,船舱狭窄,他还可以同沈干夕前后夹击。不过这船实在晃得厉害,舱外风声不绝于耳,他难以辨明空气里流动的杀意,只好在暗中观察舒泠的动静。
——但,她竟然没有动手?
为什么?他已经拉开了足够距离,也尽力收敛了气息,难道,她依然有所察觉吗?
“你能不能不在认定她要杀我的基础上考虑事情?”沈干夕失笑道,打断他的思绪,“你整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好不容易离开那里,这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就稍微放松几天吧。”
“我不是为了你好吗,怎么还吃力不讨好呢。”容疏华不满道,越过沈干夕,走到前面去了,“反正我不信她,你也多留心些吧。唉,深更半夜,非要去厨房,但如果有酒,倒可以喝上几口。”
沈干夕顿了顿,连忙追上他:“你本就走不稳,再喝几盏酒,莫非想让我背你回房?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的眉间都是笑意,流动着烛火荧荧光晕,将眼底的叹息尽数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