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打了
那个瘫了的男人姓季, 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原本是个屠夫。
因为在杀猪的时候,帮忙的人没有将猪捆扎实, 他被疯跑的猪给撞翻了, 从此就瘫了。得亏他先前杀猪时候,存了些银子,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双腿废了,是不会直接要了人命。但残了双腿,就无法出去做工赚银子,多数人一旦残了就只能干等着饿死。
尽管季屠夫如今状况凄惨, 却仍有人说些风凉话,将季屠夫的罪过都推在杀孽太重的报应上了。甚至在程锦去看季屠夫的时候, 还有劝程锦不要治季屠夫这个遭天罚的人。
程锦并不信这个话, 杀猪不过就是个营生, 比屠夫杀孽过重的人可太多了,却不见都遭了天罚,许多人如今都还很显贵呢。难道人命就不及猪金贵?杀多了猪有天罚,杀多人了反倒是做了积德行善的好事, 能够得享富贵?
上辈子, 程锦在动手医治顾珏前, 自己照着医书摸索了许久。因为不敢对顾珏贸然施针, 程锦也找了一个同样瘫了男人试炼。那个男人倒不是屠夫, 原本是个秀才, 家里姓戴。周围人没有说他不好的, 只说他母亲略微刻薄些, 并不是个旁人眼里会遭“天罚”的人。
程锦先前跟他说过了, 她是拿他做试炼, 未必治得好,兴许还给治坏了。所以药费都由她担着,另外再给他些银子,若是当真治得更坏了,她就终身养着他。那戴秀才和他那寡妇母当时满口答应,只说但凡有一线机会能重新站起来,便是他们给银子都愿意一试的,更何况程锦还给他们银子呢?
可当真治好了,那戴秀才和他母亲又开始抱怨腿脚不及顾珏利索,只说肯定是程锦不够尽心。随后他们又将程锦如何把戴秀才裤子褪了,再给他针灸治腿的事添油加醋的说出去。
戴家母子盯上了五品官的程远,又听说程远只有程锦一个女儿。因不知道程远把所有家产都贴补在顾珏身上,戴家母子竟打算娶了程锦后,就去占了程家全部家财的主意。
因为戴家母子闹了这一场,把程锦的名声败坏了许多,从此在靖阳郡主那里又多了一个配不上顾珏的短处。
这一世,程锦是乐得自己再多一个配不上顾珏的短处,但却不愿意再治了那戴秀才。他家既然嫌恶她治得不够好,那她不治就是了。她虽不是多爱惜所谓的名声,便是要毁坏名声,也得她自己去毁,倒不用戴家母子再为她多“操劳”一场了。
程锦心里是恨不得立即就将顾珏治好了,然后快些将顾珏送回京城,再让定国侯的解了婚约。也让她趁着年纪还小,再寻门好亲事。因此程锦一找到了季屠夫这么个人,就忙去看了他。
在彦桓养伤时,程锦一边照看着彦桓,一边还去看了季屠夫七八回,且旁的事还没落下。
好在程锦身边除了有珍珠帮忙,关嫣竟也是能帮着算账的。不然程锦别说能有空子说笑了,怕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但到底在外面跑得太多了,程锦虽然皮肤底子白,很难被晒黑。但这些日子也因被风吹着,被太阳晒着,程锦脸上愣是脱了一层皮儿,总是觉得脸上火辣辣刺疼。
众人一散,珍珠便打了水,先让程锦洗了脸,然后拿了些捣碎的芦荟覆在程锦脸上。珍珠一边给程锦抹着脸,一边小声嘀咕:“姑娘这些日子也太奔波了,脸都被风给吹伤了。明天就只我去田里吧,姑娘不要去看了。”
程锦因为脸上覆着芦荟,也不敢笑,只得僵着脸说:“第一年种那胭脂花,我不去看一眼,终究不放心。等你跟着我走过这一年,明年就把田里的事都交给你,我也就不管了。而且即便只你去了田里,我也得去趟季家,终是要出门的。如今有你和嫣姐姐帮着,我也算不得太辛苦。”
程锦说着,就觉得头上沉地厉害,头皮也发紧,便抬手要解开头发松快松快。程锦才抬起手,就觉得有人轻轻在为她拆头发了。程锦还当是关嫣,便由着她去了。
可一转眼,程锦就见关嫣抱着两个包袱,从外面回来了。
关嫣竟还在对程锦说:“姑娘,我已经将当掉的衣服都取回来了。等吃过了饭,我就送去浆洗一下。待晒好了,就能收起来了。”
程锦原本还怕关嫣因早先的事,被人刻薄。哪料因多了个倾国倾城的彦桓,大家都先忙着看他去了,倒是没人多留意关嫣。等有人注意到关嫣的过往时,关嫣已经在程家大半个月了,都已经和旁人熟了。众人都知道关嫣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可怜人,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
但不是关嫣,难道是流月又悄悄地折回来闹着玩儿了?
程锦就偏过头去看,刚想打趣儿流月一句,就见给她拆头发的并不是流月,竟是才改名叫做“珊瑚”的彦桓。
就见彦桓做女孩打扮,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衣裳,头上用水粉色的发带精巧地绑了两个小发髻,桃腮粉面,如花似朵。
程锦心头一跳,只觉头皮比方才更紧了,忙轻声道:“你才好些,怎么能做活呢?快些回屋歇着吧。”
“姑娘……是珊瑚手重,扯疼了姑娘么?”眼前的“女孩”怯怯地看着程锦,小声问。
程锦便笑了,可这一笑,她脸上又疼得厉害。程锦就抚着自己的脸,轻声道:“你做的很好,并没有扯疼我。只是你的伤终究没好全,别再牵扯了伤口。”
因程锦脸上敷着芦荟,这么一抚脸,竟摸了一手黏黏糊糊的芦荟汁。程锦心中腻烦,却一边拿了帕子擦着手,一边对眼前这个已叫做珊瑚的“小丫头”,轻声笑道:“你去吧,往后不会少了你做事的时候,你先回去歇着吧。”
彦桓倒是一副乖顺的“小丫头”模样,轻轻点了下头,对程锦轻声道:“那姑娘歇着。”
说罢,彦桓便低着头,离了程锦的屋子。
珍珠见彦桓出去了,就小声对程锦说:“姑娘,珊瑚妹妹已好得差不多了,就让她做些事吧。她一直不做事,也慌得很,总是怕姑娘不肯要她了,我瞅见她都偷偷哭了好几回了呢。”
既是偷偷哭,又怎么会被你瞅见好几回呢?
程锦看了眼什么都不知的珍珠,只轻声道:“他还小,先前伤得又那么重,多让他养养吧。你既然心疼他,那平日里就待他更好些,在饮食起居上多照看他一些。如今一天比一天热了,你有时间就将他屋子里的被子换了。他刚来我们家里,年纪小,又腼腆,不好意思跟我们提什么,只得我们多上心。”
珍珠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吃味:“姑娘待珊瑚妹妹可真好,都不问问我被子是不是该换了。我常听人说,许多爹娘都是偏疼小闺女的。珊瑚比我小,长得比我好,又比我乖巧,难怪姑娘更疼她一些……”
程锦伸手点了下珍珠的额头:“你跟我一个屋子住着,我哪里能不知道你换没换被子?你既然怕我偏疼他,那你就多疼疼他。我在他那里省了心,自然就只顾着你了。只是他人腼腆,说话的时候谨慎些,别再让他多想些什么。”
珍珠这才笑着应了:“那我就多疼疼她吧,免得姑娘这么忙了,还为她费心。珊瑚妹妹确实可怜见儿的,样貌又好。我对着她的时候,连说话呼吸都轻一些呢。都怕喘气太大了,将她吹散了。”
程锦点了头,心中只盼珍珠能当真结下这个善缘,便又嘱托:“别忘了嘱咐他记得涂冻伤药膏,他身上的冻伤也得紧着治好。这会儿不治,到了冬天还要发作的。”
珍珠笑道:“我都把药膏给了她,跟她说过了。赶上天也暖了,她好得可快了呢。”
珍珠说着,又语气微酸地说:“不过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谁都会多疼她一些,连流月姐姐都挂心她的伤呢。同样写错字,嫣姐姐都打她打得轻一些。”
程锦愣了愣,然后结结巴巴地问:“打……打他了?”
珍珠点头道:“我看珊瑚妹妹闷闷的,总是眼巴巴地看着我学字,就让她跟我一起学了字。嫣姐姐说她虽有些底子,却没有我识字多呢。她人又比我呆些,就常写错了字,嫣姐姐自然就打她手心。”
珍珠说着,对关嫣轻哼一声,对程锦告状:“但嫣姐姐打她打得可轻了!”
程锦无措地看向了正在擦桌子的关嫣,却听关嫣道:“不是这样的,我打你们的都一样重。有时因她写多了错了字,还打她打得更重些呢。”
程锦绝望地长叹一声,然后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
程锦心中为关嫣祷告,只求彦桓千万不要记恨关嫣,千万要记得当初是关嫣先救他的。没有关嫣,他可要死在花船上的。
因知道了关嫣打彦桓手心的事,程锦就连珍珠都不放心了。
罢了,过两天还是她把彦桓带在身边吧。免得关嫣和珍珠因为不知道彦桓底细,不自觉地得罪了彦桓更多,那彦家的根子偏执,谁知道彦桓是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千万不要没结成善缘,反倒结成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