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会海峰废墟之上。
许多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冰晶, 转身看向西边。
天空中黑云沉沉,电蛇千道,辉煌的劫雷呼啸斩落, 宛如苍天降下的神罚。
这边隔着大半个武神山,人们仍然能看到那遥远的雷光, 从天际疾驰而下, 撞入了天仞峰之中。
“……他怎么忽然就要渡劫了?”
有反应慢的尚未明白过来,不由茫然地开口道。
“傻瓜,你没瞧出来吗,那献祭法阵,能够以元神魂魄当祭品换取好处, 他也如法炮制, 将那几个长老还有后来这一群人悉数作了祭品……”
“换来了修为?”
那人震惊地道, “他原本就是化神境,这一下子竟引动雷劫……”
“元婴境九重和化神境一重的区别主要是元神炼化,化神境九重到渡劫境一重呢?”
“我听说那其实没什么讲究, 元婴境以后进境,都是看元神强度,若是到了那再无可炼化的程度,仅凭心意就可以引动天雷来渡劫了。”
“啊?啥意思, 就在心里说‘老子要渡劫’, 那劫雷就来了?”
“……当年师父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不太明白。”
冀州各处的修士观看着这一幕, 也同时发生了无数相似的对话。
萧天炀也是心情复杂, 和师弟对视一眼, 同时理解了师妹。
之前她一直没把话挑明, 显然是大致猜到了这种发展, 而这种事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就不适合直接说出来。
而且师父今夜特意发消息,让他们俩离得远些别去凑热闹,恐怕也不止是因为他要渡劫。
换成他们遇到这种事,想要的也不是安慰劝解,而是更想发泄一通,让仇人偿命。
冰晶里面的画面混乱不堪,雷声轰鸣,惨叫此起彼伏。
慕容冽硬接了劫雷,反手一甩,又将那在体内冲撞的狂暴灵力挥出。
——轰!
炽亮的苍白雷光当即炸开,磅礴的劲气宛如海潮般卷出,他脚下的山体瞬间被击穿。
一道巨大的裂缝浮现出来,然后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地面绽开无数裂口,山岩坍塌,花树陷落,屋舍楼阁相继倾倒,烟尘漫天弥漫,雪雾滚滚腾飞。
空中时不时划过一道道彩色流光。
峰内的修士们大多数都跑路了,只在远处望着倒塌的高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仙尊是特意将凌千山引走的?”
萧天炀扭头看向颜韶,“否则此事未必进行得如此顺利。”
他觉得穹冥仙尊不会阻拦报仇,杀掉那几个罪魁祸首肯定没问题,后面这一系列事情就不好说了。
“我若是晚一个月出手,等到令师来时,令师祖的残魂恐怕已化作护山灵。”
颜韶轻声说道,“当然也是令师妹明察秋毫,事先拼凑出真相,否则慕容兄也不会早早来找我。”
崔槬眼神一动,“教主是说,你原本想晚一个月动手么?”
“若是妖皇再晚些出来,我或许也会晚点动手。”
颜韶随口道,“不过终究是世事难料。”
师兄弟俩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令师那边再过一阵子就结束了,两位自便吧。”
这显然是不再管他们的意思。
此话一出,会海峰废墟上,其余的正道修士却是紧张起来。
像是邹星煌这种熟悉魔域的高手,方才早早就随波逐流进去了,显然是觉得能在里面找机会出去,比在外面硬抗魔尊容易得多。
然而如今仍留在此处的人,却都有各种不想进魔域的理由。
颜韶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的,只随意挥了挥手,铺天盖地的黑雾再次涌来,轻而易举地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黑雾消散之后,除了祭星教的人之外,也只剩下了师兄弟两人。
他们俩对视一眼,崔槬表示自己要去接应师父,无论慕容冽渡劫结束后状态如何。
萧天炀自然没意见,他只是喊住了前方的祭星教教主,“仙尊,在下有一事相求。”
废墟上浊气弥漫,空中回**着滔滔水声。
此时此刻,诸位星君长老们无言地注视着这年轻人,似乎在猜度他的想法,又或是单纯觉得他胆子很大。
颜韶不置可否,“仙君请说。”
萧天炀轻叹一声,“我想见一见那个接受魂晶献祭和七绝祭生阵供奉的……东西?你曾说过它并非神灵,我这么喊应当没有亵渎它吧?”
“仙君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颜韶淡定地道,“但二者不完全是一回事。”
“那就接受天赐之体献祭的那个。”
“嗯。”
颜韶转过头看向十四星君们的队列,“我还有事,小师妹带萧仙君去一趟吧?”
一身漆黑甲胄的七杀星无声出列,侧过头远远“看”了过来。
她脸上仍然毫无表情,“萧仙君请。”
萧天炀的目光在对方的下半张脸间扫过,“……劳烦君上。”
那东西显然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多半位于魔域的某个隐秘之处。
他凌空迈步上前,走至七杀星的身侧,又保持了一臂距离,两人一同进入了横空绽开的裂隙里。
颜韶没再关注他们,只是漫不经心地向东边瞧了一眼,接着就消失在原处。
魔修们的身影也很快撤去。
崔槬已经飞向了万剑宗山府。
……
很快,东方那一道长长的沿岸浅滩上,被海水反复冲刷的沙石间,浮现出一道道浑身浴水的身影。
海水不断蔓延又褪去,偶尔掀来一个巨浪,那些人影皆岿然不动。
岸边的虾蟹们迅速四散开来,许多在恐惧的驱使下,颤抖着钻入了泥沙里。
此时有人靠近了岸边。
其余的妖族皆跟随其身后,却又保持了一点距离。
为首的身影完全出水的那一刻,无数透明的触须迅速收拢,化作了纤长笔直的双腿。
那银白的发丝披散着,赤|裸的身躯完全展现在夜色之下,皮肤薄而透亮,沐浴着月光时,几乎能看到内部的骨骼血肉。
以及胸腹腔内极为简单的脏器构造。
一众妖族纷纷出水,却都只伫立在他身后。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呼唤道:“王上……”
“走了。”
最前面的妖王淡淡地道,面上又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这浊气真是令人作呕。”
遂骂了两句,“罢了,她没事就好,原想接她去休养的。”
妖王挥了挥手。
周围的海妖们不断后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妖王随手捡起几片贝壳,“虽说我不太擅长卜算一道,但此时离得近些,说不定也能用。”
……
崔槬走在天仞峰的废墟里。
脚下的地面沟壑遍布,四分五裂的地面上滚落着无数碎石,空中弥漫着烟尘,以及呛人的焦糊气息。
慕容冽承受了劫雷的力量,连带着整个山峰也倾塌破碎,曾经华美宏伟的建筑,如今也仅剩一地断壁残垣。
方圆数十里都不再有其他活人的气息,因此他找到了师父。
后者正坐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头发凌乱,**着肌理强健的上身,深深浅浅的伤痕纵横交错。
慕容冽一手撑着脑袋,粗重地喘息着,灵压微弱又紊乱。
崔槬松了口气。
作为刚刚完成渡劫的人来说,这状态已经算得上是很好了。
“师尊。”
他走了过去,“我们先离开这里?”
慕容冽微微摇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声音低哑地道:“去那边看看黯骨在不在。”
崔槬抬起头,发现那边是一堆破砖烂瓦的废墟,从造型来看,倒是有些像远远窥见一眼的静心宫。
……
青州。
仙龙顶。
水榭亭台间,晚风拂过,岸边垂柳依依,夜雾稀薄,檐下的宫灯焕发出暖晕,照耀着翠竹湖石。
“所以……”
一身白衣的英俊青年靠在栏杆上,含笑望着过道里走近的人。
“咱们那位小师叔也算苦尽甘来了。”
来人同样是一身白衣服,只是神情淡漠,周身气质清冷。
“早该如此了。”
他淡淡道,“若非他当年脆弱无断,如今的修为至少也该比我强些。”
“嗯。”
流云仙尊依然坐在亭中,闻言看向自己的师弟,“你们俩的天赋应当是差不多的,我记得你俩年岁也相近?”
清霄仙尊懒得开口回答,只点了点头。
“他也并非是脆弱……”
流云仙尊沉吟道,“他拜师时年龄小,大约也是将沐前辈也视为母亲了,我们真是无法体会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取出玉简扫了一眼,“许多人都想知道我会不会将他们几个除名呢?”
清霄仙尊轻轻一哂,“师兄何曾在乎。”
“我不在乎,而且接下来,恐怕也没有谁有闲心去关注这些了。”
流云仙尊淡淡道,“冀州只是开端罢了。”
清霄仙尊眼神一沉,“他要如何?”
“颜韶这个人。”
流云仙尊若有所思地道,“看似随心所欲,其实也是很有数的,他若想飞升,要么将黑星毁去,要么就与其合为一体。”
他说着又摇摇头,“那家伙恐怕不会做这种事。”
……
皦日天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一片安静,红发男人靠在座位上,看视线似乎已经神游天外,偏偏表情又十分专注。
妖王们的神念投影立在下方,大家也都心思各异。
片刻后,那双流金耀光的眼眸一转,从诸多幻象上扫过。
“都走吧。”
妖皇声音低沉地道。
妖王们不敢或者不想多问,纷纷散去。
仅剩下霍衢立在殿中,幻象也是若隐若现,眼见着维持不了多久。
“……敢问陛下,她现在如何?”
黎微微阖眼,“没什么大事。”
……
东海中部。
海上浪潮翻涌,冲刷着暗色的礁石,嶙峋尖石立出水面,千百只扑闪着翅膀的鸥鸟掠过,水花四溅。
一道身影伫立在水中的孤岛上。
忽然间,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一众大妖们发觉了灵压变动,纷纷出言询问。
“王上?可曾感知到那位……”
那双身牛角的妖王环视四周。
他有一头浓密柔顺的白发,那发丝反映着凄凉的月色,焕出一层朦胧的清辉。
妖王的容貌俊秀英挺,两个人躯连着健壮兽身,两张面孔也生得相似,思考时神情也一模一样,宛如镜面。
半晌。
其中一个人微微摇头,“先前化龙是在冀州,如今去了何处……我且算一算吧,需得耗费些时间。”
他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应当是需要养伤的,感觉她伤得不轻,或许也来得及见一面。”
大妖们面面相觑。
古时的海中妖族们,皆以龙族为尊,只是后来历次大战,各类龙族纷纷悉数陨落,龙裔们都渐渐凋零。
虽说他们也都敬服妖皇的力量,但从本能来说,那毕竟是羽族,并不如鳞族亲近。
此时夜色将尽,天际的暗云散开,依稀露出一丝黎明的曙光。
……
扬州东部。
苏陆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股子疲惫虚弱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这是元神透支受损的征兆。
只要有时间休养,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而且,她的伤势似乎减缓了很多,就好像在她昏迷期间,有人为她修补了一部分损伤。
否则她都未必这么早醒过来。
她正仰面倒在一片土坡上,因此即使一动不动,也能勉强看清自身处境。
林间金辉洒落,晨曦穿透树影,只见古木参天,松竹凝翠,地上尽是山草野花,斑斓烂漫,勾勒出一条长长的被践踏出的土径。
晨间的山麓格外清幽,在她醒来之后,林间回**的虫鸣鸟叫渐渐消失,天地间一片寂然。
苏陆微微歪过头,望见远方阡陌纵横的田野,以及炊烟袅袅的屋舍。
山坡下方传来脚步声,听上去是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
为首的孩子兴奋地叫道:“谢叔叔,快点走,那条四脚的大蛇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