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省城。
田东成一天看N遍门口, “邮递员怎么还没来?”
自从那天李洁和他们说过有个姑娘打电话来询问寄信那事后,他和齐韵激动又紧张,还特地跑邮局确认了一番, 认清了以后要给他们送信的邮递员的样子,记住了派发时间, 这才放心。
齐韵扯住丈夫的耳朵:“你要是没事干,就进去帮我处理一下文件。”
“有事干啊,”田东成比齐韵高, 却心甘情愿侧着身子弯腰被齐韵扯着走, “我要等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这都好几天了。”
“该来的时候, 肯定会来。”齐韵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带了担忧。
现在的物流,是真的慢。
她一是担心万一那真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会不会在受苦?二是担心信封丢了。
呸呸呸,不能做乌鸦嘴,老天爷有怪勿怪。
他们早就决定好了, 要是一个月后, 信件还没来, 那他们就去那个电话亭区号的地方,仔细找一找, 找个一年半载。
有一点机会, 他们都不想放过。
眼看快要到了平常邮递员派发信件的时间,夫妻俩都身在曹营心在汉,大脑都跑到外面去了。
齐韵轻咳了声。
田东成体贴道:“工作是干不完的, 媳妇儿,你要劳逸结合, 我们出去走走吧。”
齐韵微微点头,优雅起身。
工厂现在的样子已经和一开始荒芜的样子有了很大变化,道路两边种上了行道树,树下还有椅子,大门口有保安亭,出入都要登记。
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们亲手和工人们一起讨论建设起来的。
他们上辈子为了挣钱,去过黑心工厂打工。
这辈子,他们有能力,也想为大女儿积德,于是就萌生了一个想法,让员工们在工厂里感到快乐,可以快乐地工作。
齐韵眼尖,她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
“那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邮递员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老板,有你们的信!”
田东成刚想张嘴回答媳妇刚才的话呢,就感觉身旁刮过一阵风。
再一眨眼,哪儿还有齐韵的身影?
她都跟风一样冲出去了!
邮递员就没见过这么激动的收信人。
齐韵手颤抖着接过信封,看到上面的字,瞪大眼睛,徐徐念出声:“田恬……”
田东成一下愣住了,箭一般飞快跨到齐韵身边。
居然姓田,还和他们曾经给大女儿起的名字同音!
这是缘分啊!
齐韵猛地眨了眨眼,想要眨去眼底冒出的泪。
她太想太想大女儿了,就算只看到和女儿同音的名字,心都痛了。
田东成不敢催促媳妇快点打开信封,因为他的手也和齐韵的手一样颤抖。
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齐韵稳住心神,展开信封。
【尊敬的齐女士、田先生:
我叫田恬,现住在XX县XX镇的棉纺织厂,今年刚读完初三。
据我现在的爸妈所说,我今年十四岁。
我之所以要写这封信,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我与父母长得不像。
二、我在某日,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谈话。他们亲口承认我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指着一家人食品上你们的照片,说这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只能寻求你们的帮助)
三、父母从小重男轻女,对我并无任何亲近。
我希望我能寻求到真相……】
齐韵越看越心惊,当看到第二点时,她的心口怦怦直跳。
这……真是太巧了,连上天都在帮助他们吗?
她都没看完,激动看了眼田东成:“马上!”
田东成立马意会:“老刘,走,开车!”
他们要去DNA检测机构!
田东成和齐韵现在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根本开不了车。
再三嘱咐厂里专职司机开慢点,夫妻俩坐在车上,再三阅读这一封信。
田东成动作轻柔地摸着上面的字迹,不住夸赞:“这孩子的字写得真好看,写得简洁,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齐韵赞同点头。
透过这一封信,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短发的姑娘,坐在书桌前,安静提笔写字的样子。
她紧紧捏住田东成的手,“等结果一出来,我们就去这里。”
要不是害怕上辈子出车祸的事情重演,他们现在就冲过去了。
“放松,放松,”田东成给齐韵压住虎口,“我们一步一步来,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就去找官方机构,让他们接洽当地的jing方。”
事实上,田东成自己的心脏也在怦怦直跳。
不知为何,他们好像已经打心底里认定这个孩子和他们很有缘分。
说不定,或许,应该,可能,这就是他们的孩子!
两人一路忐忑,到达机构。
工作人员还要检测一下这些毛发能不能用。
齐韵坐立难安,不停张望工作人员离开的方向。
最后,工作人员终于在他们的期盼中出现,并且点了头。
齐韵长长舒出口气。
突然,她被一把抱住。
闻着熟悉的味道,齐韵抬头,对上田东成难掩喜悦的眼神。
“媳妇,我们终于见到曙光了,对不对?”田东成此时此刻十分需要有个人出来肯定一下,他亟需自信心。
“对,对,对……”
齐韵既是在告诉对方,也是在告诉自己。
…
田恬不知道信件到了哪里,她每天都在祈祷,信封可以快点送到,她可以快点收到消息。
厂长的话还是比较有分量的,田勇和李大妮收敛了一些,但没完全收敛。
两人开始打起了感情牌,当然,也没忘记恐吓她,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上,还想给她洗脑。
李大妮十分心疼钱,要是真让田恬读高中,那就没钱给田冲买玩具零食了。
她蹦哒得最起劲。
“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家里真的没钱。”
“我们供你长大,已经仁至义尽了。”
田恬抬头,眼眸射出锐利的光芒:“我是因为谁,才到这个家?”
她再也不忍了!
以前还是暗戳戳地怼,现在她要明目张胆地怼。
李大妮有一瞬间都觉得田恬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骇得本能转移视线。
但转念一想,没人告诉她,那死丫头怎么可能知道?
于是,李大妮定了定视线,扯开刚才的话题,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你爸之前都是胡说八道的,等你以后出嫁,我们肯定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
田恬十分冷静地拒绝:“这个就不用了。”
李大妮内心一喜,这丫头不会是不屑于要他们的嫁妆吧哈哈哈哈。
还没高兴一秒,就听到田恬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既然你们有能力给我准备丰厚的嫁妆,那不如现在就把这笔钱给我,让我继续读书,以后你们不用给我出嫁妆。”
田恬十分不理解:“你们寄希望于让我嫁个虚无缥缈的人,还不如寄希望于面前的我,起码我是活生生的,看得见摸得着,未来也有目共睹。”
在她看来,女人结婚,回报应该比较低才对。
她见过家属院里的女人,很多女人因为结婚怀孕生孩子了,不得不离开工作岗位,损失了部分工资以及晋升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有爱,她觉得,结婚生孩子还是要慎重。
按道理说,李大妮和田勇喜欢钱,她这个当女儿的,单身才能挣更多钱,可他们居然也赞成她结婚。
田恬不太明白他们的脑回路。
不过没关系,她也没兴趣了解他们。
和李大妮田勇摊开对立这一面后,她活得恣意随心,更快乐了!
比如说,他们吃饭她转桌,他们休息她唱歌,他们进门她关灯,他们喝水她惊出,他们站立她拖地。
“哎呀,”李大妮跳脚,躲避来自田恬的地拖攻势,“没看到我站在这里吗?”
田恬装作这才看见,惊呼:“哎呀,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呢,我还以为是个黑心鬼。”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她都是跟李大妮学的。
这就是好的不学学坏的吧?可是,她有时候发现,对付一些人,就不用用正常的手段,你越正常,他们越得寸进尺,你一发疯,他们就正常了。
李大妮再一次被拖把戳到,叉腰怒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好怕啊,”田恬道,“既然妈你什么都做得出来,那今天你就做饭吧。”
说完,将拖把往李大妮怀里一塞,潇洒转身,走到外面和婶子们聊天。
“我妈刚才和我说,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我就等着今晚她做的大餐了。”
李大妮:……她是这个意思吗?!
李大妮闷闷不乐,有苦难言,田恬最近跟吃了火药似的,行事不按常理出牌。
关键是,现在她出门和别人说田恬有多过分,别人都不相信!怎么说都不相信!她和田勇就跟虐待继女的后爸后妈似的!
咳咳,的确不是亲妈亲爸。
总之李大妮郁闷了,她和田勇诉苦:“那死丫头真不是省油的灯。”
田勇能有什么办法,他自己都郁闷得不行。
那天喝醉酒,在那么多人面前没面子,最近他都不和别人说话了,别人瞧他的眼神都像是在取笑他,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说说说,整天就知道说,长舌妇都没你能说,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嘿,田勇,你说谁长舌妇呢?”
“谁应就说谁!”
田恬回房前,听到夫妻俩的争吵声。
很好,他们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吃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吃亏。
田恬考虑这样改变,还有一个原因。
周围的人已经帮了她很多次,继续求助,是人都会感到厌烦。所以,她是时候改变形象了,从被人同情的小可怜,变成自立自强的大姑娘。
而后者,才是她的本色。
她能担事了,大家就会下意识把她当大人看,之后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就不会问李大妮和田勇,而是问她。
老田家大舞台每天都在上演新戏码,家属院里的人每天都在看热闹。
“不孝女”这种称呼都是轻的了,周围人却都不信李大妮抹黑田恬的说辞。
“谁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
“肯定是想我们不帮田恬。”
田恬不怕李大妮在外面说闲话,她的群众基础可比李大妮好。
不就是比谁更疯吗?她比李大妮和田勇更豁得出去。
她每天喊着找厂长、报jing,这恰恰是田勇和李大妮的死穴。
他们对厂长和报jing有所忌惮,再加上要面子,到后来都不敢大声骂,只敢小声嘀咕。
到出成绩前,两人都没敢弄什么幺蛾子。
就是两人的后槽牙都肿得鼓起了包,不知道是急得上火,还是慌得上火。
去学校拿成绩的前一晚。
田恬躺在**,听着外面暴雨雷声,打了个哆嗦。
自从小舅爷那事发生后,她对雷雨天似乎有了阴影,总能想起朱翠花小舅爷的眼神。
她试图忘记,但如果能这么轻易忘记,也就不足以成为阴影了。
轰隆——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天际,也照亮了房间。
田恬不知道自己脸色在闪电的映衬下有多惨白,只是觉得有点冷。
她深呼吸,拢紧被子,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信寄出去那么久了,还没收到回信。
她不是不焦虑,但焦虑似乎也没用,事情的发展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不知道信件到了哪里,被谁看过,进行到哪一步。
她只能先做好自己面前的事情。
如果没有回信,那明天的成绩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关系到太多太多。
她强迫自己好好睡觉。
模模糊糊的时候,田恬觉得自己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晨光熹微。
田恬艰难睁开眼。
今天居然有点冷,她打了个哆嗦,穿上了校服外套,这才好一点。
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她今天身体重重的,有点累。
但精神又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她希望自己能拿到好成绩,又担心自己拿不到好成绩,她想要得到奖学金,还担忧田勇和李大妮赖账。
今天之后,她可能要被送到李家村,她要不要反抗,那她怎么反抗?
种种事情堆积在一起,千头万绪,大脑怎么可能休息得了。
李大妮瞅了一眼田恬,扯了下嘴角,嘶了声,摸摸脸颊的后槽牙处,“看你吹牛,要是今天没拿到第一名,我看你怎么收场?”
田恬淡淡抬眼:“与其担心我拿不到第一名,不如担心我拿到了第一名,你们要怎么办。”
“原来真的有父母不希望子女拿第一名的,我算是开眼了。怎么?你们日思夜想,希望田冲拿第一名,现在我这个做女儿的拿到了,你们是不是特别嫉妒啊?”
她特地引出父母的话题:“同一个爸妈生的,差距这么大,别人看到也会奇怪吧?”
李大妮最近越发心虚。
周围的人看他们夫妻俩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们都差点以为别人发现了田恬不是他们亲生的这件事。
话到嗓子眼,她呲牙咧嘴,挤了个笑:“跟你开玩笑呢,你这孩子,怎么心眼这么小。”
田恬定定看过去。
这个笑比冰块还要僵硬,简直充满了违和感。
“是啊是啊,我心眼比针尖还小,你们心眼比漏斗还大,什么都往里面装,不会连别人的孩子都往里面扒拉吧?”
他们不想承认,行,那她每天戳一下,说不定,哪天就戳破了呢。
田勇甩筷子:“不吃了。”他大爷的,后槽牙太痛了!
“是啊是啊,都被气饱了就不用吃了,“田恬舀得起劲儿,“我多吃几碗。”
田勇闭眼。
他大爷的,这次真的饱了。
想打,田恬吼一嗓子,全栋楼都过来,万一厂长又过来怎么办?周围邻居多真的太不好了!
田恬吃饱喝足,跟田冲平常那样,碗筷一放,直接出门。
路过周兰的家,田恬特地打了声招呼。
周兰拉着她道:“没事,不要有压力,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的。”
田恬坚定望向周阿姨:“周阿姨,我没问题的。”
她相信自己。
田恬已经提前出发了,可有同学比她到的还早。
开门时间还没到,学校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田恬!你来了!”
有同班同学和田恬打招呼,田恬走过去,和她们礼貌笑笑。
而周围的人,一听到田恬的名字,都对田恬行注目礼。
田恬这个名字,在一中,那是如雷贯耳。
她能在每次考试中拿到满分,让所有老师同学家长交口称赞,是学弟学妹瞻仰的对象。
她跳过级,可每次都是毫无悬念的第一。
她的学习笔记和试卷,被校长特地嘱咐要印刷出来,已经成为了一中绝密学学习资料。不是同学亲口验证,因为田恬的学习笔记,成绩有所提高。
这样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一中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呢?
几个女同学你撞撞我,我撞撞你,对了视线,然后一起行动。
田恬早就注意到她们,看到她们走过来,静静等待她们说话。
她对女同学总是比较宽容。
课桌上经常会出现一些可爱的东西,比如几颗糖,比如动物形状的橡皮擦,比如一些别致的笔。
都是趁她不在教室的时候放过去的,她询问过在场的同学,放这些东西的人都是女同学,有的是他们班的,有的不是。据同学所说,这些女同学都是感谢她才送这些。
田恬欣慰、开心。
但这些东西不能收。
她分享学习笔记,不是为了获得报酬,要是这样,她直接明码标价,相信有很多同学愿意买,生活费就不用愁了。
可她不能这么做。
学习是很多乡镇学生向上爬的最好途径,她自己在学习上有点心得,也希望在力所能及之下,拉一把愿意向上的人。
她们也还是学生,哪里有能力赚钱?
田恬自己缺钱,知道赚钱的艰辛,更加不能随便花别人的钱。
所以,她在课桌上留了不需要送东西的字条,也拜托同班同学下次看到再有人过来送东西可以帮她转达一下她的意思。
久而久之,这才没人继续送东西。
“田恬,我们……我们也是初三的同学。”女同学们面对田恬,居然有种面对老师的紧张。
田恬微微一笑:“你们好。”
“你好,我是周颖,她是陈菲,她是……”
田恬恍然,“哦,原来是你们。”
她的后几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后面几个名次都是女同学,而且经常还霸占了前五,有时候前十里面,基本女同学占了大半壁江山。
女生们眼神明显雀跃了一下。
“你好你好,原来你知道我们。”女生们很开心。她们看田恬总是很专注地学习,从没去打扰过她。
“我们就是想要过来谢谢你,”发言的女同学一开始有点磕磕巴巴,但在田恬的柔和注视下,紧张慢慢消散,说得更加流利了,“你的学习方法和笔记让我们受益匪浅,我们真的特别谢谢你。”
田恬眨了下眼:“不用谢,都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每个学生都能平等地看到她的笔记,但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努力。
这几个女生能获得进步,都是她们自己的功劳。
女同学们摇头,“没有你,我们不会有这样的信心和坚持。”
她们在成长途中,也不是没被别人抨击女孩子在初中会成绩下降。田恬就像是她们学习路上的指路灯,在她们迷茫和气馁的时候,田恬告诉她们,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也可以在成绩上位列前排。
然后当她们真的做到了,才发现,原来田恬说的都是真的。
学习除了天分,还可以勤奋。
“希望你能获得你理想中的成绩。”
田恬收到这样合心意的祝福,很开心。她心中的理想成绩,就是第一。
她回礼道:“也希望你们获得你们理想中的成绩。”
女同学们欢快地跑开了。
连庆阳今天特地跑来了学校。
他不是没想跟田恬较劲,也跳级,但父母和大伯都不允许,他只能按部就班,下学期才升初三。
田恬和那几个女生对话时,他满脸复杂。
他从来没看过田恬的学习笔记,自尊心不允许他那样做。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成绩被别人超越,被女同学超越。
一个田恬离开了这个年级,同时,有无数个“田恬”正在崛起。大伯预料中的第一名,他没能拿到。
他特地站在田恬能看到的地方,可是,田恬就这样,平静地经过了他的身边,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连庆阳张了张嘴,怅然若失。
田恬当然看到了连庆阳。
她和他从来不是同道中人,没什么好说的,何必浪费时间打招呼。
校门开了。
她毅然决然踏进大门,迎接属于她的未来。
田恬抬眼望去,能看到成绩榜,还有几位老师在拉横幅。
有横幅,说明应该有人考得不错。
太阳升高,再加上情绪激动,周围的同学脸上都有点红,也就没人注意到天脸上不正常的chao红。
田蜜只是走过去,有同学身高腿长直接跑过去,现在已经到了成绩榜前。
男同学眼睛一亮,修长的手臂仿佛旗杆,而热情挥舞的手掌则是胜利的旗帜:“田恬,恭喜你,全市第一!”
恰在此时,红色的横幅挂好了,上面的字完全展示出来——恭喜我校田恬同学获得全市第一名!!!
简单粗暴直接,后面三个感叹号代表了学校的心情。
亲自把关横幅位置的老校长听到田恬的名字,转头,看到田恬在,笑着走过来。
老人家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乍一看上去,好像年轻了十几岁,声音中气十足,恨不得响彻校园:“田恬同学,恭喜你啊,也感谢你为校争光!”
情绪是会传染的,校长开始鼓掌,周围的同学情不自禁跟着鼓掌。
稀稀落落的声音最终汇成整齐的乐章。
同学们羡慕之余,也与有荣焉。
第一名是他们学校的!够他们出去吹一吹牛啦!
田恬终于露出这段日子一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心下大定。
像是有一块石头,终于被挪走,整个人都轻松了。
阳光正好照过来,她眯起眼睛,眼角快速划过一滴闪烁着莹光的泪珠。
…
镇上棉纺织厂家属院。
厂里今天又停工了,大家都闲得很,在楼下三三两两聚着说话。
厂长前不久刚批评过聚众打牌喝酒,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撞qiang口,不聊八卦能干啥?
而众多八卦话题中,老田家占了一半。
“今天田恬不是去拿成绩吗?哎哟,我看李大妮那表情,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今儿早上我还听到田勇发脾气呢,田恬真是可怜,拿个成绩也不安生。”
“要我说,田恬就该拿个第一回 来,看那夫妻俩怎么办?”
一群官方工作人员低调出现在大门口,但他们的制服注定了他们低调不起来。
聊八卦的人立刻中止现在的八卦话题,对官方工作人员行注目礼。
有了新八卦,肯定不聊老八卦啊。
工作人员的眼睛也是毒辣,逡巡一圈,精准走到刚正不阿的苗主任面前询问:“这位同志,请问田勇李大妮是不是住在这里?”
苗主任早已起身,她疑惑了一瞬,点头:“是的。”
她刚回答完,后面一圈群众立马呈包抄姿势围过来,七嘴八舌。
“你们找老田家干嘛?”
“他们犯事儿了吗?”
“咋回事啊?真出事了?出什么事儿了?”
“哎哟,”突然有个婶子一拍大腿,“我就说李大妮和田勇今天怎么那么亢奋呢?不会是李大妮田勇把田恬给买了换彩礼钱了吧?”
“啊?不会吧不会吧?”
“啧,今早,就今早,我还看到他们俩低头靠在一起,像是在密谋什么,难不成他们朝田恬下手了?”
群众的想象力漫无边际,场面一度陷入别样的混乱。
苗主任:???
人家夫妻俩亲密点不是很正常吗?
官方工作人员:??
什么彩礼?什么密谋?什么下手?这些群众用词很危险啊?
官方工作人员大声镇住场子:“都别说话,安静下来!”
院子里落针可闻。
他们厉色一扫,“我们现在有重要公务需要大家协助,希望大家配合。”
家属院众人大气不敢出。
“这位同志,麻烦你带我去田勇和李大妮的家里。”
苗主任被点名,当仁不让走在前面。
官方工作人员看了看这里的分布,又点了家属院几个人,带他们从不同楼梯口上去。
而官方工作人员后面,跟着一群小尾巴。
小尾巴们不敢说话,就巴巴跟上去。
官方工作人员回头,他们还眨了眨纯朴的眼睛,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咋了?我们又不出声,我们只是很八卦而已。
官方工作人员默默允许了。
咳咳,这么多人,嫌疑犯挪动个脚步都难,更别说跑了。
此时,李大妮和田勇正在家里做美梦呢。
他们也不是不想下去和大家一起八卦,可是他们被“排挤”了。
大家都嫌弃他们夫妻。
哼,他们还不想下去和他们同流合污呢。
大白天的,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也就睡觉了。
李大妮睡到迷迷糊糊,忽然惊坐起来。
田勇没好气瞪了一眼,闭上眼睛:“干嘛啊,一惊一乍,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李大妮竖起耳朵,皱眉:“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田勇用枕头捂住耳朵。
“李大妮,田勇,在家吗?”这次拍门声清晰地传进了夫妻俩的耳朵。
李大妮推推田勇:“是苗主任,快去开门。”
田勇不耐烦:“烦死了,安生睡个觉都不行,你去!”
李大妮正想爬起来,翻过田勇的身,突然,她一屁股压在田勇身上:“快起来!”
田勇“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你多重你心里没数啊,压死老子了?”
“快起来,说不定是田恬那死丫头的成绩出来了,他们过来道喜送奖学金了!”李大妮终于想起田恬。
说到钱,田勇就精神了:“等等,我进去洗把脸。”
嘿,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说不定厂长也会来给他们家道喜。
门外。
苗主任被委以重任,面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
这李大妮和田勇,怎么还是这么磨蹭。
邻居们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这一层的走廊,大家不敢说话,就用眼神交流。
多年八卦的默契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老田家两口子大白天关啥门呢?
——肯定在做坏事呗。
——平时不做亏心吃,半夜不怕鬼敲门。他们肯定心虚来着!
“在家吗?”苗主任又拍了一次门。
李大妮整理了一下衣服:“来了来了!”
田勇:“等等,我弄弄衣领。”
想到即将迎来的被羡慕的场景,夫妻俩都有点激动。他们打算一雪前耻,极力营造出一个和谐的家庭关系,让之前看他们笑话的人无地自容。
李大妮笑着开门,一看见外面站着的人,瞳孔紧缩。
然后!
手比脑子更快,想要重新关上门!
然而,她的敏捷度当然比不上专门训练过的官方工作人员。
门没关上,一股强有力的力度控住门,并且趁机锁住李大妮和田勇的手。
“关什么门?看到我们就关门?”官方工作人员目光犀利,直指要害。
“肯定是心虚呗。”
人群中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偏偏现场很安静,一下子全部人都听到了,看李大妮和田勇的眼神都不对起来。
官方工作人员:……就,这里的群众嘴巴怎么这里有厉害呢。
他们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色道:“李大妮,田勇,是吧?”
李大妮和田勇目光躲闪。
“回答我!”
李大妮和田勇这才不情不愿点了头。
官方工作人员瞪了他们一眼,“你们涉嫌一起拐卖人口的案子,现在请你们跟我们到派出所,配合我们的调查。”
啥?
一向沉稳的苗主任脸色骤变,大惊失色。
而后面的群众,比起她的反应,有过之而无不及,个个差点惊掉了下巴。
人群**不已。
“啥?我的老天爷!我没听错吧?”
“快,掐我一下!哎哟,好痛啊!看来是真的!”
“jing察同志,他们拐卖谁了啊?”
“我们家孩子还天天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我真是……杀千刀的,这夫妻俩简直丧良心哦!”
李大妮死命扒拉着门框不放手:“你们……你们乱说,我没有!我没有!”
最后一声都破音了。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而是事实说了算!”官方工作人员冷凝押住李大妮。
田勇表面上装作顺从的样子,然后,走到了外面,突然趁其不备,一个用力,挣脱开桎梏。
然而,人群密密麻麻,他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人墙,后面的工作人员“咔”一声锁上镣铐。
他根本逃不了!
“还想逃?”
田勇绝望了,双眼无神被夹住。
李大妮像是装上了弹簧和发条,拼命靠近她的人。
田勇则是逃跑未果后,像条死鱼那样不发力,就不走。
夫妻俩简直是绝配,都一样难缠。
官方工作人员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两人往楼下带。
家属院呸呸地往这两人身上招呼。
“居然朝孩子伸手,把监牢坐穿吧!”
“就是,上天都看不过眼,收了你们!”
“和你们这样的人当邻居真是晦气!”
官方工作人员并未透露具体信息,大家并未往田恬身上想。
李大妮和田勇自然也不会自揭其短。
两人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走出家属院。
与此同时。
一中教学楼。
“田恬,出来一下。”牛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尽量平静地喊人。
田恬正被同学询问问题,听到牛老师喊她,并未察觉出异样。
她还和同学说了声抱歉,这才走出教室。
“老师,怎么了?”
周围都是同学,牛老师并未多言:“来,去楼道那边。”
田恬奇怪,跟着走过去。
转角过后,当她看到穿着制服、代表正义的官方工作人员时,脚步顿住,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
心倏地狂跳。
是那封信吗?
是查到真相了吗?
是她找到亲生父母了吗?
“田恬同学是吧?”jing方特地派了个女同志过来,女同志露出亲切的笑,“别怕,不是坏事,是你的身世终于查清楚了。”
掌心传来刺痛,田恬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明起来。
她收敛住脑中种种思绪,微微点头:“对,我是田恬。”
她是田恬。
是写信的田恬。
是想将坏人得到惩罚的田恬。
是无时无刻都想找到亲生父母的田恬。
…
派出所。
齐韵和田东成不住往门口张望。
田蜜站在父母身边,踮起脚,伸长脖子,双手交叉握住,紧张得手指甲都发白了。
一家三口,脸上的焦急之色肉眼可见。
“姐姐什么时候来呢?”田蜜像是念咒语那样,一直重复这句话。她不是问问题,就是忍不住一直念叨。
齐韵的手一直在颤抖,要不是田东成握住了,她估计连力都使不出来。
田东成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夫妻俩纯粹是相互支撑。
两辈子了!
两辈子!
天知道,当看到DNA检测结果出来的那一瞬,他们的心情是多么地复杂难言,百感交集!
激动、狂喜、心痛、庆幸、悲愤、内疚……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夫妻俩抱头痛哭!
他们终于不用再重蹈覆辙,再次承受上辈子的遗憾。
他们提前找到了女儿!
他们找到了!
夫妻俩几乎是踉跄地跑去jing局,请求jing方帮助他们!
他们等不及了,恨不得立马飞去女儿身边。可他们更怕出意外,更怕他们再次见不到女儿。
耐着性子等到所有程序走完,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出现任何车祸等问题,平安到达了这里,他们才松了好大一口气,才有要见到大女儿的实感。
他们终于要见到大女儿了。
齐韵这一刻反而踌躇起来,担心大女儿不喜欢自己,担心大女儿埋怨自己,内心特别煎熬。
有官方标识的车往这边来了。
车停了。
齐韵屏住呼吸。
下车的不是她想象中的女孩子,而是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脸色黝黑,方形脸,厚嘴唇,和她视线相触,似是受到了惊吓,倏地一下挪开。
齐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拐走女儿的人贩子!
她气势汹汹上前,如果眼神能化成实质,那么对面两人早就成了筛子!
“齐女士,冷静,”女Jing出来拦住齐韵。
田东成面色沉沉,但比起打坏人,他更不想妻子受到伤害。
“媳妇,听工作人员的。”他压着声音低声道。
齐韵胸口起伏两下,这才赤着眼睛走开两步。
这时,一道身影灵活地蹿到李大妮和田勇身边。
田蜜想打人来着,可是她没打过人,不知道该怎么打,只能怒目而视:“大坏蛋!你们是最最最坏的坏人!”
她颤着声音,带着哭腔。
田蜜只要一想到姐姐就是把这两个大坏蛋带走的,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姐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可是就算是小婴儿,离开父母身边,也会害怕的吧?
听妈妈爸爸说,是姐姐勇敢地写了信,来寻找他们。
姐姐发现身世的时候,发现亲生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会有多害怕呢?
一定很害怕吧!
她无法想象离开父的日子,可姐姐却这样过了十四年。
他们斩断别人的家庭幸福,他们是最可恶的刽子手。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小妹妹,听姐姐的,坏人一定会收到法律的制裁,所以,你一定不能为了惩罚坏人,自己却当了坏人,那样和坏人有什么区别呢?是不是?”jing方小姐姐苦口婆心地劝,生怕祖国的花朵受到污染。
齐韵和田东成压下这口恶气,有孩子在,他们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这样。
他们要保护好孩子。
“蜜儿,”田东成哑着声音道,“听jing察姐姐的,回来。”
田蜜这才不情不愿走到齐韵和田东成中间。
父母立马紧紧握住她的手,田蜜这才发现,父母的手很冰凉。
她有点担心。
jing方同志适时道:“齐女士,田先生,要不我们进去房间等吧?”
齐韵道歉:“好的,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工作人员摇头。
这都是小意思。
有很多被害者家属叫上亲戚,豁出命去也要打嫌疑犯,那才是大场面,甚至全部人手都出动才能控制得住。
不过也能理解。
凡事进来这里解决的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啊。
进了会议室,齐韵看上去平静了点,知道面前的陪同的同志叫杜娟后,她提出一个想法:“杜同志,我们能去听一下他们怎么说吗?”
这个他们显然指的是田勇李大妮。
“这个……”杜娟犯难。
齐韵眼眶红红的,轻声道:“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抱走孩子,为什么要抱走我们的孩子。”
这是他们的心结。
杜娟不太怕胡搅蛮缠的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属,就怕面前这种保持理性,将情绪压住,配合他们工作,但又小心翼翼提出自己需求的家属。
因为总是不忍心拒绝。
对方已经这么难了,还这么配合,她如何能让他们失望?良心过不去啊。
杜娟抿唇,“我出去请示一下。”
齐韵和田东成眼前一亮。
“但不一定能成。”杜娟瞥见他们怀抱希望的神色,急忙补充。
“谢谢,谢谢,你去问问就成。”田东成和气韵深深鞠躬。
田蜜见状,连忙跟着鞠了个躬,抬头巴巴望向这位好看的jing察姐姐:“姐姐,拜托了!”
小姑娘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人心。
杜娟双手紧贴裤缝,真的拒绝不了啊。
杜娟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田蜜小大人似的,紧着脸安慰齐韵田东成:“爸爸妈妈别担心。”
齐韵坐在椅子上,搂紧孩子。
不担心是不可能,但有孩子在,就算是担心,也不会表现出来。
杜娟一出现,齐韵和田东成立马站起来,眼中充满希冀。
杜娟微微一笑:“你们可以去观察室旁听。”
领导也十分理解齐韵和田东城的心情。
齐韵眼睛噌地亮了,田东成握拳轻轻一挥。
“但只能听一小部分,就是刚才你们想知道的那几个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
杜娟看向田蜜:“孩子还太小……”
“不行,我要去,”田蜜走过去晃了晃杜娟的手,“jing察姐姐,我想知道坏人为什么做坏事,求你了。”
杜娟无法,看向小姑娘的父母。
齐韵沉吟片刻,坚定道:“带她去吧。她一直跟着我们寻找大女儿,我们能承受得了,她也能。”
田东成摸摸孩子的头:“蜜儿,你可以吗?”
“我可以!”田蜜道。
她想要知道姐姐身上发生的事情,姐姐都那么坚强,她也要坚强。
审讯室里。
李大妮和田东成被分开审讯。
李大妮被锁在椅子上,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她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啊,到底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明明他们保守秘密保守得很好。
李大妮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就在李大妮陷入到恐慌无法自拔时,门终于开了。
李大妮仿佛见到救星,嗓子哑,声音却大,如同巨大的锯齿在拉动,有种矛盾的难听:“冤枉,我冤枉啊!你们肯定抓错人了!”
她试图拜托抓捕,费了很多力气,现在浑身无力,只凭一口气吊着。
“啪!”文件夹拍在桌上,一脸正气的jing方同志严肃坐下。
什么都没说,李大妮就打了个寒颤。
“坦白从宽,恐惧从严,别以为能隐瞒。”同志沉声道。
官方工作人员也是有备而来。
抓捕现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光看田勇完全不在意李大妮自己一个人逃跑,就知道这夫妻俩的感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牢不可破。
他们特别有技巧地找了个突破口:“你以为你丈夫会守口如瓶吗?”
李大妮瞪大眼睛。
她忽地想起曾经他们吵架的事。那会儿田勇还害怕她来告密,恐怕田勇那会儿说不定已经打定主意,先安抚住她。万一出事,他自己先告密,然后让她背黑锅。
李大妮纠结极了,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
“主谋和从犯,判刑可不一样。你自己想清楚。”
李大妮猛地出声:“我说,我说!”
“还不快说?”负责审讯的两位同志隐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吃惊。
咳,兵不厌诈,但他们也没想到,这夫妻俩的关系这么不堪一击啊。
“当年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抱走别人的孩子?”
“当初,当初是怎么回事……”李大妮脑袋是一团浆糊,她拼命回想,“我当初,对,我当初也不想这么做,是田勇,他非说要抱个孩子。”
李大妮的话逐渐流利起来,哭哭啼啼道:“当年我们俩结婚好几年了,肚子都没个信息,我们就去省城的医院检查嘛。”
“医生说我们没啥问题,可没啥问题干嘛没怀上孩子呢?”李大妮也很委屈,“分明是这个医生不行,医药费还贼贵。”
观察室里。
别看田蜜只是个孩子,她板着一张小脸,皱着鼻子,听得可认真了。
“这个坏人好奇怪,难不成她比读过医科大学的医生还要懂看病吗?”
孩子的话直击要点,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说正事。”审讯的同志也很想吐槽,但他们忍住了,只敲敲桌面,不让李大妮跑偏话题。
李大妮咬唇,小声道:“田勇家乡有个风俗,说是抱养一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命里有弟妹的话,就能给不能生的父母带来孩子。”
审讯的同志事先得到过通知,问出齐韵田东成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为什么是选了那个孩子?”
齐韵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死死钉在李大妮身上,全身紧绷,不发一语。
观察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没人说话,都在等待李大妮的回答。
李大妮张了张嘴,抿唇道:“就,我老公,田勇他去看过,只有那个孩子姓田,说……说不定是我们本家。”
田东成猛地扯下眼镜,蹲下抱住头。
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都是他的错!
他沉浸在后悔自责中。为什么,他偏偏姓田?
田东成无声地流泪。
因为他,大女儿受苦了整整十四年!
忽然,肩膀传来一道力度。
泪眼朦胧间,他向上抬头。
齐韵蹲下来,捧住他的脸:“和你没关系……”
田东成一愣,扑过去,抱住齐韵:“不,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跟我姓……”
田蜜担忧地守在父母身边,她也很伤心,很想哭,可她忍住了。
爸爸妈妈都在哭,那家里就得有一个人不哭,就像是之前爸爸妈妈要出去,总会留一个大人在家陪她一样。
她也可以当大人,撑起这个家。
在场的同志看到这样的场景,无不心里难受。
当父母的,就是这样,孩子有什么事,第一时间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杜娟是新手妈妈,她无法想象自己拼了命生出来的孩子被抱走是什么感受,想想都觉得难以呼吸。
她偷偷抹完泪,走过去劝道:“田先生,这和你没关系。你不能陷入坏人的逻辑链里,他们总能找到各种自洽的理由。事实上,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思维。理由只是他们用来掩盖他们丑陋内心的遮羞布。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他们做坏事的行为都不会有太大改变。”
齐韵连连点头:“老田,不要自责。”
田东成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妻子多争辩,胡乱点头,先扶起妻子,用手指给妻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而后沙哑朝杜娟道谢。
在审讯同志的努力下,田勇也招了。
他比李大妮更加无耻。
“当时我想的是抱一个丫头比抱一个男孩更容易,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就算丢了,那户人家也不会大费周章追查,顶多找几天,找不到肯定就放弃了。我还是做善事了呢,他们可以再生一个男孩。”
“谁能想到他们会追这么多年?”田勇觉得无法理解。
田东成青筋暴起,一锤砸在墙上。
什么丫头片子,那是他和齐韵的孩子,是他们盼望的第一个孩子。
无关男女,那个孩子就是上天赐予他们最珍贵的礼物!
他生这两个罪犯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
田蜜第一次见田东成生这么大的气,愤怒如此外露。
可她一点也不怕。
爸爸是想保护姐姐,可是他当时没做到,还有想要惩罚坏人,这才生气的。
她走过去,轻轻拉下爸爸红肿的手:“爸爸,不要对自己撒气,坏人不会因此感到愧疚害怕,可是我们家人会心疼。”
齐韵内心也不平静,可她赞成田蜜的话。
她心疼丈夫,深知丈夫现在估计听不进去劝,只能用眼神,望着他,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来。
田东成泄气地耷拉住肩膀。
“好,蜜儿说得对,爸爸做再也不这样做了。”他就是很想发泄什么。
审讯同志对田勇的脑回路也很无语,他们询问:“既然你看不起女孩子,那为什么不直接抱一个男孩?”
田勇耷拉脑袋道:“那当然是男孩子受重视,我怕跑不出去被抓住了。”
“而且,”他小声道,“我们那边的说法是,只有姐姐才能带来弟弟,要是我抱一个男孩子回去,就会生女儿,我才不要丫头片子,老田家的血脉不能断在我这里。”
审讯同志:“……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同是传后人,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标语,你没看到吗?”
“男娃和女娃怎么能一样呢?”田勇不服嘟囔。
田东成和齐韵不约而同冷嗤。
不可理喻!无法沟通!
还血脉呢,大清早亡了,人贩子的家没有皇位继承!
齐韵捂住田蜜的耳朵:“别理这样的人,以后看重男轻女的人,离得远远的。”
被捂住耳朵的田蜜:哎,妈妈在亡羊补牢啦,她都能听到大家讲话。
不过,她还是很懂事地点点头。
她就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
杜娟轻咳了声:“田先生,齐女士,我们该回去了。”
听到这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齐韵有点遗憾,但事先说好的事情,肯定不能反悔,让杜娟这个帮忙的人难做。
田蜜黏住脚步,不太想走,企图撒娇,朝杜娟看过去。
田东成挡住田蜜的实现,齐韵弯腰,脸一板。
不用说什么,田蜜已经默默抬脚了。
杜娟对这一家人更加有好感。说到做到,真的是想交往过程中很让人舒服的做法。谁都可以做到,但不是谁都能做得到。
她更加为那个被抱走的大女孩儿可惜,原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以有一对清醒有教养的父母,可这一切都被里面的两个“刽子手”给毁了。
回到会议室没多久,有人敲门,杜娟见到同事,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道:“我这边有点事……”
“您尽管去忙,”齐韵连忙道,“我们自己待着就行。”
“我忙完了就回来,等下如果同事带了人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这边。这里就有水壶,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杜娟事无巨细交代。
齐韵很对方的照顾。
等会议室只剩下家人,齐韵开口:“田蜜。”
田蜜身子一凛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妈妈生气了。
她认错态度很好,闷声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出尔反尔。”
齐韵这才嗯了声,语气缓和下来:“我们答应好了的事,无论大小,就要做到。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我知道的,当时……”田蜜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想多知道点关于姐姐的事。”
最后,她干脆地再次承认:“我真的知道了,妈妈。”
齐韵将孩子拉过来:“嗯,妈妈也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
依偎在妈妈怀里,田蜜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齐韵和田东成都知道小女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这才抓住时间说刚才那番话。
“妈妈?”
“嗯?”
“我想上厕所。”
齐韵失笑:“那就去。”
“一起去嘛,”田蜜抓住齐韵的手臂,“我们一起去。”
她在学校都是和同学一起上厕所的,从来没有落单过。
齐韵:“行。”今天她也做一回厕所搭子。
母女俩开门,田东成跟上去。
“爸爸,我们是女孩子一起上厕所,你跟过来干嘛?”田蜜回头道。
“我也去厕所啊,”田东成坦**道,“我是一个正常人,当然也要上厕所啊。”
一家人一起出动去厕所,洗完手,正准备回去呢,干好遇上工作人员带田勇和李大妮过来,看样子也是上厕所的。
狭路相逢。
田东成的拳头咯吱作响,死死瞪住对面。
齐韵看了一眼丈夫,田东成只眼睛轻轻一转,便领会了妻子的意思。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在任何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齐韵和田东成一起冲上去,一个扇巴掌,一个抡拳头。
齐韵和田东成分工明确,齐韵不和男人拼蛮力,田东成不打女人。
所以,齐韵朝李大妮脸上扇,田东成冲着田勇脸上打。
对方自己都不珍惜做人的脸面,他们为什么要给对方留面子,他们就专在显眼的地方招呼。
田勇和李大妮都懵了。
田勇甚至都带翻在地上,田东成直接坐在田勇的身上左右同时输出。
他眼前直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眼眶上又是一疼,痛得他以为自己都要去见大爷了。
“哎哟!”
终于有同志反应过来,上前拉架。
齐韵和田东成也很给面子,一拉就卸了力气,一边呼呼直喘气,一边真诚和人家jing察同志道歉。
被害者家属愤怒出气,能怎么说,同志只能批评教育几句。毕竟,这两人拐走了人家孩子,说是深仇大恨也不为过。
田蜜看得眼睛发光,手握着拳头,腿上直蹦哒。
爸爸妈妈太帅了!就要出力打,直接打!看到爸妈被拉开了,她还有点遗憾来着。
田蜜收回视线,不经意间,她看到了走廊尽头站着几个人。
她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女生。
女生一头到耳朵的短发,很清瘦,穿着朴素的衣服。
没有名贵的装饰,没有傲人的身高,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却莫名给人一种很值得信赖的感觉。
田蜜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一种熟悉与亲近,或者说,是来自血缘的召唤。
她敢断定,这就是爸爸妈妈和她日思夜想的姐姐。
于是,她叫唤了声:“姐姐!”
齐韵和田东成想是被两个字施了定身咒语,怔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猛地扭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直直盯着走廊尽头那个瘦削的身影。
走廊尽头的窗户突然射进热烈的阳光,打在女孩儿的身上,脸上。
盼了两辈子的人,就在那里站着。
齐韵恍恍惚惚,一会儿觉得自己站在云端,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细细描摹女孩儿的模样,有点陌生,可看久了,又很熟悉。
这眼睛,和她爸爸长得一模一样,这脸型,像她。
看着看着,齐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眼角湿了,一滴滴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接连不断滑过脸颊。
砸在地上。
砸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