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匣

第67章 心安

◎“那若是我一辈子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娘子留步。”

“真人还有何事?”卫明姝转过头问道。

“贫道有件东西, 想要交给娘子。”

说着,女冠走上前去, 低头摘下了腕上的降真香流珠手串,

卫明姝愣在原地。

女冠笑了笑,“既是有缘,娘子便收下吧。”

卫明姝又带着两人去了后殿, 找到了假扮的道士,简单地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下了山。

林毓敏盯着卫明姝左手手腕上盘绕的流珠,“阿妹手上何时戴上的这手串?”

卫明姝抬手,那串流珠样子甚是普通, 珠子不算圆润,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细小黑点,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些光泽, “刚才偶遇一位真人, 有缘相赠而已。”

沈秋妤自下山后便一直脸上挂着笑容, 此时才注意到那串流珠, 向她嘱咐道:“这真人赠予的东西,可得要收好,这些东西都是开过光的, 驱邪消灾最是管用。”

几人下山走回小院中,林晋和燕铭正在下着棋,沈轩在一旁观棋不语,时不时朝着月门洞口张望着。

卫明姝一进门,便和那道目光对在了一起, 莞尔一笑, 微微点了下头。

沈轩了然。

林晋和燕铭也察觉到她们走近, 抬起头来。

“大郎为何不下?”沈秋妤问道。

“他棋下得太好, 和他下没意思。”林晋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贤婿棋下的也好,这局我要输了。”

“你们此趟可是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那女冠说,敏儿脉象从容和缓,沉稳有力,当时调养的差不多,我就说,那老神仙的方子果然管用!”沈秋妤眉眼都扬起了许多,说着便拉起卫明姝的手,“我刚刚还同明姝说,下回往你们府上也送些,说不定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沈轩微微蹙眉,他本就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偏怪方子。

万一把她吃坏了怎么办?

随即他转向卫明姝,卫明姝正听着沈秋妤滔滔不绝,却一直点头不语。

近一个多月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卫明姝现在这个反应,显然他姑母上山时一定是同她说了些什么......

他想到此,便立刻打断了沈秋妤的一大段叮嘱,“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咱们早些回去吧。”

卫明姝坐于马车上,醒来时已是宵晖半弓。

听到一片嘈杂声,掀开车帘,夜色黯淡,却仍能辨清那宽阔雄伟的城门,门前车水马龙,出游归京之人正穿梭于城门口。

自从城门之事过后,她来东城门的次数少了些,也从未仔细观察东城门。

她不禁探头临窗而望,一人正驾马缓行于队首,身姿挺拔。月华如洗,照亮了他的衣袍,整个人带着光辉,让人觉得很是心安。

两人回到府中安顿好,简单用了些晚膳,各自沐浴洗去一日的浮尘。

沈轩走出净房时,兰芝还在妆台前帮卫明姝梳着头发。

“你怎的这么快?”卫明姝讶异道。

她才刚擦完头发。

沈轩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一直都洗的快,只是她以前没有在意过罢了,何况他有事要同她说。

沈轩想了想,屏退了房内收拾的下人,接过兰芝手上的梳子。

兰芝福了福身,也跟着退了下去。

梳子一下下顺着头发,桂花香沁入鼻中,却是比往日更浓了些。他前些日子差人去别院新摘了些新鲜桂花晒干给她用,想来今日用的是那批新下来的桂花瓣。

沈轩低眼,刚准备说什么,却是瞧见左腕上的那串流珠,问道:“这是什么?”

卫明姝低头看了眼,说道:“今日在道观里碰到了一位真人,说是与我投缘,便将这串念珠送给了我。”

沈轩抿了抿唇,他不信这些,可看卫明姝沐浴过后也要带着,当是有些讲究的,也不欲争辩,转而说道:“姑母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若不想要子嗣,沈家不会有人为难你,更不会有人让我停妻另娶。”

卫明姝脑子停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起这个,只“嗯”了一下,“我知道。”

她知道,世道如此,他这般大权在握之人,能给她这样的尊重和自由,已是不易。

她从未有过沈秋妤和林毓敏那般烦恼,是她自己的本事,可也是她自己的运气。

“我从来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卫明姝忽然开口,她看着铜镜,虽见不到沈轩的脸,却不知怎的,只是想同他说清楚,“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沈轩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姑娘很少这般直白地夸过他什么,她这是愿意重新相信他了吗?

“可你也要相信我,我不是不想要子嗣。”卫明姝说着,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一滴晶莹自脸庞划过,拿手背胡乱擦了擦,“只是我的身体,此生应当是真的难有个健全孩子。”

她也想要延续血脉,那孩子当也是流着卫家人一半的血。

可她这副身体,当是真的难有子嗣,就算有,生出的孩子也多半同她大兄一般体弱多病。

与其生下来便受着病痛折磨,那倒不如干脆别将孩子带到世上来受一遭罪。

身后之人放下梳子,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叹了口气,温暖的怀抱自背后而来,似是要将那灼热的温度全都渡给她,“我知道,我信你。”

卫明姝眼中仍兜着些湿润,透过铜镜,只能看到那人躬下了身,却看不清那人的神色,“我知道你这些天来一直在改变,这我也看在眼里,你也不必患得患失。我既答应你再试试,如今便不会轻易离了沈家,只是我若那天做的不对了,惹得你不满厌恶,一定要同我说。”

那臂膀缓缓收紧,仿若紧紧抱着刚刚挖出一角宝藏,生怕别人夺走一般。

她还是不肯全部托付于他,始终在给自己想着后路。

他才刚刚试着了解她,才发现她有那么多好,如何能厌恶了去?

“那若是我一辈子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卫明姝愣了半晌,不禁转头,额头相碰,又慌忙转了回去,却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我真有错,你该说出来的。”

“嗯,我知道了。”耳畔温热的气息扑洒着,沉稳的声音如涓涓流水般流过,“若是我以后犯了错,你也要记得及时拉我一把,别厌了我可好?”

屋内只剩沙沙的秋风拍打着窗子,久久没有答复,久到沈轩都以为等不到她那声承诺。

忽然,伴随着那风声,耳边灌入一阵轻语,似自远方缥缈而过,却是被他捕捉了个清楚。

那是一个“好”字。

心里顿时如同江水般奔涌翻涛,却仿若抓住了那江面上的一叶孤舟,他环抱着的双臂松开,“先不说这些了。”

说着,他拿起屏风上搭着的外裳给她裹好,见卫明姝仍是呆坐在妆台前,一把抄起膝弯抱着她坐在桌前,提起茶杯倒了两杯茶。

“别愣着了,咱们还有些正事没说呢,你今天可有问到些什么?”

卫明姝这才回过神,想起那些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正事,“听说林晋平日里回去胡姬的酒肆。”

沈轩听到此,却差点被茶水呛到。

“你这这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说到底,这些话也是他姑母同她主动提的,也算是歪打正着......

她骗沈秋妤说害怕他寻花问柳的那番话,倒不必再当着他的面重复一遍吧。

“不必在意这些。”卫明姝慌忙岔开话题,“你姑母倒是点醒了我,胡姬开的酒肆茶馆在京城也只有那么几间,你姑母既然能查到,想必这酒肆也有些名气,我看这西巷的金鼓楼和东巷的红宝阁都有可能。”

“那我明日去告诉冯霆?”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你让冯霆在这两个地方多安插些人手,等着林晋去,守株待兔便是。”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了片刻开口,“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便是。”

“我总觉得,姑母好像怪怪的。”

她总觉得她能问出些什么,可最终却也只问到了这一点线索,总觉得姑母有事情瞒着他们。

“若是你姑母知道林家做的事怎么办?”

沈轩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按沈家家规处置。”

卫明姝点了点头,也不说自己的看法,“对了,之前同你提过,我想再读读你家的家规。”

沈轩笑了笑,“行,只不过那家规放在了正院,今日太晚了,我明日让人给你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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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内,主院仍旧灯火通明,林晋正坐于床边,盆中水温温凉,沈秋妤正给他擦着脚。

“今日侄媳妇都同夫人说了些什么?”林晋笑着问道。

“没说什么,都是些妇人家聊的闲话罢了。”

“夫人能不能仔细想想?她都同你主动说了些什么?”

今日那卫明姝的话,分明是想把沈秋妤支开问些什么,万事还需谨慎,他不相信今日能在飞云观相遇是巧合。

沈秋妤愣住,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卫明姝今日确实没说什么,好像只问过她胡姬酒馆的事。

沈秋妤双手叠交于前,眼神飘忽。

自家老爷还不知道她发现了他找胡姬之事,况且那件事是她主动同卫明姝说的。她不懂朝堂那些纷争,但若真因这句话影响了林家,那倒是她的罪过。

林晋见她不开口,仍旧嘴角扬着,“夫人看来是忘了我们以前的苦日子了,看来带夫人去好好回忆一番。”